奚砚看着谢栩的眼睛,像是为了自己没有撒谎,认真而专注道:“当年,大殿下刚刚战死沙场,二殿下与你针锋相对,四殿下作壁上观、五殿下冲动鲁莽却也袖手旁观、六殿下更是个没有主见的。” 谢栩偏偏头:“所以?” 伤口疼得厉害,奚砚伸手捂了捂,坚持把话说完:“……夺嫡之争,几位殿下各自为政,可历朝历代这种争斗,若能得到亲兄弟的支持,那便如虎添翼。四殿下、五殿下都不是个好拉拢的对象,唯有、唯有冷宫的七殿下。” 谢栩敛了笑:“当时他尚且身陷囹圄,你为我拉拢他,有何必要?” “在这宫中锦上添花太多,雪中送炭太少。大殿下死后,东宫空置,且看陛下也不似有再度宣布储君人选的想法,如此,夺嫡之争势必要走到最后一刻。”奚砚喘了口气,“一般这种情况,总有按捺不住,着急动手的人。看二殿下的性子,他走到这一步并不让人意外。” “正如殿下所言,这个时候,陛下所思所念的便不再是福祸吉凶,而是一个忠厚、老实、孝顺的儿子,加之七殿下生母宸妃娘娘生前乃是后宫盛宠……陛下会心软,不意外吧?” 奚砚紧紧攥住了拳头:“所以,只要七殿下有逃出冷宫的机会,他一定会记得我当年雪中送炭的恩情。再加之他的情况,陛下绝不会将他立储。如此,我便为殿下,用两年寻来了一条坚不可摧的臂膀。” 谢栩久久无言。 奚砚跪在他面前,头微微低垂着,已经疼得汗如雨下。 半晌,谢栩轻柔地替他拭去额头汗水,温和笑道:“原是因为我,原来都是为了我。” 奚砚不敢松口气:“是,殿下留七殿下在身边,有利无弊。” “我原来竟也不知,阿砚为我筹谋到这一步。” “我与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为殿下着想。”奚砚只敢说到这一步,“这都是臣分内之事。” “我就说让你把我当亲哥哥,你一直推脱,我只当你不敢逾礼逾矩,现在看来,你早在心里认定我的身份了。”谢栩把他扶回床上,“我很感动。阿砚,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苦心,老七出冷宫的事,我定会帮他。” 奚砚勉力笑笑:“臣没什么苦心,一切为了殿下。” “哎呀,光顾着说话,你伤口都崩开了,血都出来了。”谢栩抬起手,“我帮你叫医师来,你且等等,好好休息休息吧,什么都别想了。” 奚砚颔首,目送谢栩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长长舒了口气。 只有这样,只能这样。 否则谢栩容不下谢墨,一定会伺机杀了他,斩草除根,不会错放。 他抬手摸了摸额头,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黏腻,那不仅仅是疼的,还有方才他对上谢栩探究的目光时,防止被他看出端倪而强装真诚。 否则满盘皆输,谢墨只会死得更惨。 不多时大夫来了,谢栩没有再跟过来,药粉里放了些安神用的东西,奚砚紧绷的精神一松,倦意与亏空一起拉着他的意识,慢慢沉入睡梦之中。 …… 这一梦梦得太久了,奚砚醒来的时候缓了好半天的神,外面艳阳高照,朗朗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被褥上,他动了动手指,身上一片干爽,想来是已经清理收拾过。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才慢慢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昨晚他去昭静长公主府追问细作幕后主使之事,刚刚有些眉目,就被突然冲出来的刺客打断。那细作被杀害于地牢里,而自己也被趁乱下了药,千钧一发之际,是有个黑衣人及时赶到帮他挡住了刺客的追击,谢墨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公主府,带走了他。 带走之后…… 那些意乱情迷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嗡地一声,奚砚脸烧得通红。 他支起身体,想下去喝点儿水,结果没想到那药后劲儿十足,他双脚触及地面的一瞬间软绵无力,扑通一声栽了下去。 双膝与地面发出一声巨响,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缓过来时,身边已经多出了一个人,正微微俯身看着他。 是谢墨。 “你没事吧?”他伸出手托起奚砚的身体,“怎么脸这么红?还烧着?” 奚砚穿着里衣,只觉得谢墨手掌发烫,触摸的地方烧起一阵又一阵暧昧的热浪,他不自在地抽开胳膊,端坐在床边。 “没有,退了。” 谢墨“啧”了一声,强行按着他的肩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奚砚立刻就像被捏住后颈的猫,动都不敢动。 “是退了,那怎么脸这么红?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么?”谢墨感受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就看见奚砚别开了目光,一副拘谨克制的模样。 谢墨瞬间就懂了,他微微屈膝,双手拄在膝盖上,把脸凑了过去。 “奚大人这是不好意思了吗?” 奚砚艰难地动了动唇:“……没有。” “没有?那奚大人缘何不敢看本王?本王自觉不如奚大人清秀,但怎么说也是一个玉树琳琅的俊秀儿郎。怎么,奚大人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么?” 奚砚闭了下眼:“你莫用激将法,我不吃这一套。” “也是,奚大人就吃我动手这一套。”谢墨不装了,拧着他的下巴把人转回来,“毕竟昨晚,我觉得我动手能力还是挺强的,奚大人觉得呢?哪里伺候不周么?” 他们贴得这样近,奚砚被他说得脸上更热,羞愤道:“谢墨!” “昨晚可不是这么叫我的。我还是比较喜欢昨晚的称呼。”谢墨顶着他的额头,“你叫我谢松烟。托你的福,好久没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 奚砚眼瞳轻颤,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里。 那双蓝色的眼睛,颜色奇诡,深邃又隐秘,他年少时第一眼就被这双眼睛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从此岁岁年年难以忘怀。 昨夜谢墨凑在他耳边,用灼热的唇齿吻他,意乱情迷之下,他在那双同样缠绵的眼神中却又见到了熟稔的担忧和关切。 经年痴念被放大、多年妄想被揭开,药力催动,他沉沦了、他沦陷了,他摸着谢墨的脸,终于唤出了那一句“松烟”,以爱意、以缠绵、以眷恋。 一经滋长,无法自拔。 所以他梦到了他动心的那一刻。他不知那一刻谢墨究竟作何想法,在他看来,南郊围场上,以命救命、无畏生死的谢松烟,是他这许多年来唯一的痴恋。 所以他再也不唤谢松烟,眼前的谢墨早不是谢松烟。 那些过往纠缠着涌上来,谢墨的手掌扶着他的后脑,迫使他抵着自己的眉心,奚砚眨了眨眼,轻声道。 “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谢墨笑起来:“想问昨晚的事吗?本王当然会对奚大人……” “我想问南郊围场之后的事。” 谢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奚砚的语调很轻,像是不忍心戳破两个人之间难得和缓的氛围,那是昨夜之后的暧昧余温,奚砚并不是有意要将它打破,只是有些事情,他想问个清楚。 谢墨眼里的温度一寸寸褪下去:“什么南郊围场?” “建衡四十六年,立秋,南郊围场谢桥逼宫。我被杀手围困于南郊围场西北角,是你来救了我。”奚砚专注地看着他的神情,“你记得吗?” 谢墨倏然松了手,背过身去:“记得。怎么了?” “从前我不愿意跟你聊旧事,是因为我知道你我之间有太多的恩怨是非,提起旧事没有意义。”奚砚看着他的背影,“可我昨晚梦到了当年,仔细想想,你我的恩怨是非,就是从南郊逼宫之后开始的。” 谢墨的手攥起了拳头,微微颤抖。 不奇怪吗?其实奇怪的。 当年谢墨救下奚砚,奚砚昏昏欲睡之际,还听见谢墨有话要跟自己说。可再度醒来,身边却只有谢栩一个人。 谢墨这么多天再也没来见过他。 那些日子谢墨的确比较忙、经历了很多事。奚砚在病床上睡了醒、醒了睡,每日听到的消息都不尽然相同。一时是谢栩帮着谢墨走出冷宫、认祖归宗,一时是建衡帝赐了“墨”字给谢墨当名字,一时是建衡帝对于谢墨自作主张出冷宫的事再也不怪罪了。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谢墨从未见他,从未。 奚砚察觉到谢墨在压抑怒火,可他坚持把话说完:“我当时受伤昏迷了好几天,你为何再也没来找过我?” “找你做什么?”谢墨诡异地冷笑了一声,“我又不会医术,把你带出来就束手无策了,后面的自有太医处理,我又能做什么?而且……” 他转过头,笑容艳丽得过分:“谁说我们没见面啊?我杀了二皇兄的时候,你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吧?” 奚砚愣住:“你知道我在?” “知道啊,所以那些话才要讲给你听。”谢墨慢慢地笑,慢慢地松手,一只茶杯在地上四分五裂,奚砚讶异地看着他将瓷片拾起,像那天晚上自己做的一般,一点一点收拢了五指。 “可怕吗?”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皇家就是这样,不是吗?我骨子里就是有皇家的凉薄和冷血,不是吗?” “谢栩应该都告诉过你吧,别着急否认。”谢墨一眯眼,“他当时说的时候,你都没有否认,我看得、听得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疯魔 奚砚当时刚刚能下地走动,那日难得不刮秋风,干干爽爽的,他披着厚厚的外袍,想去寻一寻一直没见到面的谢松烟。 可他刚走到门口,就和谢栩撞了个满怀。 奚砚连忙退了几步:“殿下。” 谢栩明显愣了愣:“你这是……” “天气好些了,我想出去走走,总不能一直不沾地气。”奚砚自从跟谢栩表过态,撒谎说亲近谢墨都是为了谢栩,便格外有意地控制着谢栩面前他对谢墨的关切。 他从不对谢栩打听谢墨的下落,不问不听不说,就当没有这个人,谢栩倒是偶尔提两句,说谢墨最近又如何如何讨建衡帝欢心了,他知道他自己那双眼睛惹建衡帝厌烦,于是说要给他变戏法,整天地戴着蒙眼黑布在建衡帝床前晃,说自己能靠其他感官识路。 建衡帝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哪怕偶尔能看出来谢墨其实只是扎了个能够透视且又足以挡住双眼的布条而已。 谢墨长得像他母妃,遮住那双罪大恶极的眼睛,剩下的鼻梁与嘴唇尤其像,见面三分情,建衡帝有时候也会当着谢墨面说,他母妃若知道他被扔在冷宫这么多年,九泉之下怕不会瞑目。 谢栩转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奚砚就静静地听,应和时不带自己任何的关切与担忧,但他心里却是一点一点落了安稳,起码谢墨平安,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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