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山顶的那个石坑,再加上那道雷声,我们也猜出来个七七八八来,纪正庭带着人去山下寻苏绮生的尸首了,还未有消息传来。我和其他人打开了前往重华的传送通道,把你们两个先带回来医治伤口。”江五搓了搓下巴上的胡茬儿,“苏绮生的尸首一日未见,青霄山都算不上安全,所以顺带手的,便把你师弟妹也一齐都带过来了,也是寻个住处让他们几个安心养伤。” 邵凡安追问道:“师父,继言肩上的伤如何了?” 江五道:“无大碍,需得静养。” “那便好。”邵凡安心下稍安,想了一想,又往师父那头靠了靠,“师父,此次青霄派遭此一劫,所有人能全身而退……多亏了段忌尘舍命相救。” “……知道了。”江五在邵凡安脑瓜子上按了一把,“你身体未愈,躺下休息吧,晚一些石火峰的弟子会送吃的过来,我还有别的事等着处理,明日再来看你。” 邵凡安和师父应了好,等江五一出门,没肯安生多会儿,便掀被下了床,着急忙慌地去隔壁屋寻段忌尘去了。 果真如师父所言,段忌尘养伤的屋子就在邵凡安那一间的左手边。他这儿前脚一出门,就看到小柳端着盆热水进了左边的屋,又合上门。 他赶紧追过去,抬起手来刚要敲,屋里传来一道女声:“水放在那里,手帕递给我,我来吧。” 那声音的主人明显上了些年纪,语气十分温柔。 邵凡安愣了一愣,悄摸扒窗口往人屋里瞧了一眼,那里头站着的除了小柳,还有两个丫鬟模样的姑娘,三个人全围在床边,床边坐着一位衣着贵气的美妇人。那妇人手里拿着个湿帕子,正在给床上的人轻轻地擦拭脸颊。 邵凡安认得她,她是重华掌门的夫人,段忌尘的娘亲。 邵凡安抻了抻脖子,想从窗外偷偷看一眼昏睡中的段忌尘,可他的脸被人挡住了,看不清气色。 看是实在看不清,进也是确实没敢进。邵凡安就在人墙根底下这么蹲了好半天,到了是没好意思进去打扰。人家老夫人捧在手心儿里疼了二十多年的小儿子,吃好喝好,养得白白嫩嫩的,结果住到青霄没两天,就给祸祸出一身的伤,邵凡安这会儿是真不敢在人家亲娘面前瞎晃悠。 白天有段夫人守着,邵凡安没敢露面儿,煎熬了半天,等晚上没人了才进的隔壁屋。 段忌尘人还没醒,就在床上安静躺着,乍一眼看着就跟睡着了似的,躺得还挺板正。 邵凡安拉了椅子坐在床边,凑近了去看他,这一细看便能看出他脸色不好了,小脸儿煞白煞白的,看上去像是瘦了不少,小下巴尖尖的。 自从别过两年,二人再相遇之后,段忌尘似乎就一直在受伤,身上总是在流血,还都是为了他邵凡安流的。 一想到这儿,邵凡安忍不住弯下腰,伸手握住段忌尘的手,轻轻捏了捏他手指尖儿。 邵凡安自己这一身伤也没好利落呢,这时也不知是牵着胸口的内伤了,还是怎么的,反正心口颤颤地疼。 他把额头贴在段忌尘手心儿里,窝在那里缓了缓,身上还是觉着疲倦。他跟段忌尘也没啥可客气的,索性腿一迈,裹着衣服就上床了。他往段忌尘身边一躺,还调整出一个舒舒服服的姿势。床上没他枕头,他也挺随意,仰头看了段忌尘侧脸一眼,脑袋一埋,直接靠着人家没受伤的肩头就合了眼。 他这一觉睡得暖暖乎乎的,半梦半醒间抬手一摸,居然在自己身上摸着被子了。他知道自己睡相不太老实,以为自个儿把段忌尘的被子给裹过来了,也没撩眼皮,直接伸手在段忌尘胸口上摸了两把,想看看对方还有没有被子盖。 结果没摸上几下呢,手腕一下被握住了。 邵凡安激灵一下,立马睁开眼,一眼便看到段忌尘抓着他的手,眼睛直勾勾的,也正在看着他,眼珠亮亮的。 ---- 来贴贴!
第146章 “醒了?”邵凡安这会儿算是彻底精神了,赶紧撑起身子凑上去问,“有没有觉得哪里特别不舒服的?” 段忌尘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轻轻摇摇头。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邵凡安慢了半拍才反应起来,忙翻身下了床,摸索着在床头点了根蜡烛,又去倒了杯温热的水回来:“来,润润嗓子,喝慢一点。” 段忌尘慢慢坐起身,邵凡安帮着在他腰后放了个软垫,他接过杯子抿了口水,但没咽,而是抬头看看邵凡安。 邵凡安让他瞅了一会儿,明白过味儿来了,又转身取了个空杯子过来。他把水吐在空杯子里,又多漱了几口水,这才慢条斯理地低头喝起水来。 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不忘这一副少爷派头,邵凡安杵在床边儿,瞅着他那小模样,心里到底有些心疼,可又忍不住觉着有些好笑,便蹲在一旁,逗他道:“少爷,沐浴吗?你这躺了一天多,估摸也出了不少汗,不如干脆我再扶你去沐个浴?” 段忌尘一听,明显是愣了一下,一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我……晕了一整天?这里是……” 邵凡安把从师父那儿打听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一边说,一边顺手把段忌尘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他动作也快,这一转身,再转回来,就看到段忌尘正扯着自己衣领,偷偷地在那儿闻。 “闻啥呢。”邵凡安眼儿一弯,伸手把他衣服裹好了,“刚逗你呢,你身上没汗味儿,香着呢。”他把被子给段忌尘盖好,“被窝里也是香的。” 段忌尘让他裹得就剩下一张俊俏的脸蛋儿露在外头了,神色局促着,瞧着有些羞恼:“你……你有没有个正经。” 邵凡安哈哈一笑,顺势在他下巴颏上摸了一把,说:“有,伺候少爷算不算正经。”他说着把袖口一挽,又道,“饿不饿?我去下碗清汤面给你吃?” 他这儿袖口刚挽好一只,段忌尘立刻伸出手来拽住他另一只手,他低头看过去,段忌尘摇摇头。 “嗯?怎么了?”邵凡安闹不清他摇头是不饿还是不想吃面,于是干脆坐到床边,仔细看了看他,结果发现他面色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邵凡安稍稍想了一想,道:“刚没多说,是怕你担心。”他顿了一顿,“苏绮生的尸体还未找到,你师父带着人正在查探。” 段忌尘还是摇头,眼皮子往下落了一落,马上又抬了起来。他那个脸色看上去依然发白,整个人虚弱地歪靠在床头,眼睛望向邵凡安,忽然轻声唤:“邵凡安。” 邵凡安嗯了一声,朝他身前靠了靠,他咬咬下唇,唇上被咬出几分浅淡的血色。 他仰着脸,神情十分认真地问:“你那时候……说的话,算不算数?” 邵凡安心底一下软乎起来,他知道他问的哪句,可还是故意道:“哪时候啊?我说了好多话啊,哪一句啊?” “你为了救我跑回来时……你自己说的,你说你以后去哪里都要带着我,你说你不会再丢下我……”段忌尘睫毛颤啊颤的,看着有些紧张,“这些话算不算数?” “算啊,谁说不算数的。”邵凡安笑起来,忍不住又往前凑凑,“我不是说了,我不骗你。” “那……”段忌尘一把攥住他袖子,结结巴巴地问,“那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邵凡安抓抓头发,装着样子思索了一番,说:“就字面意思。” “那你、你那时候还……”段忌尘有点儿着急,脸上还急出点儿血气来,“你说完还亲了我,亲的脸颊,你为什么亲我?” “我亲了吗?”邵凡安不记得了,他费神回忆了一下,还真给想起来了,哦了一声,“那算什么亲啊,那不就是挨近了蹭了一下?” 他这句一说完,段忌尘像是被噎在那儿了,张了张嘴,一时间又说不出别的话来,只神色怔怔地看着他,脸上愈发地红,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恼的。 邵凡安这心里头,就跟被人捏咕了好几把似的,酸酸涩涩的。他盯着段忌尘的眼珠儿,探身慢慢贴过去,在对方的注视下,轻轻在人家嘴唇上啄了一口,然后弯着眼睛笑了笑:“这才是亲了呢。” 段忌尘眼睛瞪大了,人彻底呆住了。 邵凡安也没给他多余的反应时间,稍稍偏过脸,紧接着又多亲了两下,还在他嘴唇上湿乎乎地舔了舔。 亲完,邵凡安往后错了错,垂眼看了看他嘴唇,又看向他眼睛:“不是教过你,亲嘴儿时要把眼睛闭上吗?” 段忌尘鼻尖儿都是红的,扣住邵凡安后脑勺,一下子撞过来。 嘴唇相贴的一瞬间,他闭上眼,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滚了下去。 两个人彼此间一挨近,邵凡安顿时觉出脸上有股凉凉的湿意。他怔了一怔,侧过头想去看段忌尘的脸。段忌尘却是不肯,直接把脑袋往他肩窝上一埋,两只胳膊环着他的腰,抱他抱得紧紧的。 不给看,那他这会儿也知道段忌尘这是悄摸掉眼泪了,而且泪水还流得凶,泪珠儿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落,没过多久,把他半边的衣领都给浸透了。 他伸手搂着段忌尘后背,本来想逗上两句嘴的,结果话没说出口,自个儿心窝里反倒也跟着一并泛起酸涩来。 自苏绮生凭空出现在祖师庙,到青霄派师门遇险,到段忌尘以命相护,到假段忌尘带着师弟妹脱出险境,再到邵凡安半路上识破化形——这紧急的情况一出接着一出,所有事情都发生得太过突然,邵凡安那时候拼了命的往山顶上赶,生怕路上多耽搁一刻,段忌尘便会少一分生机。他那会儿没工夫去多想,可现在却实打实地觉出后怕来了。 如果他那时没察觉到段忌尘用了化形术,如果他回去晚了一步,如果他的伞没有及时展开,那段忌尘兴许就真的被长埋在了那片废墟之下。 邵凡安心里针扎似的疼了一下,他把怀里的人搂紧了,下巴垫在对方肩膀上,深深呼出一口气。 如果段忌尘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俩之间相处的最后一刻,就是段忌尘因为继言的事情在跟他生闷气。 段忌尘那时还追着问过他,问自己有没有生气的资格。他当时怎么答的来着,他随口拿了句玩笑话给糊弄过去了。 假如那便是他们俩最后的对话,恐怕这一世,邵凡安都没法从后悔里走出来。 其实心思早就动了,只是那时还有心结尚未解开。 人生一世,走过一遭,各有各的苦难,各有各的心魔。总在生死之间被至亲舍弃,便是邵凡安心里长久以来度化不开的劫。 第一次是被爹娘,第二次是被心上人。 该说不该说的道理他全都懂,当年的事情无所谓对错,没有人做错了什么,所以他也没有理由去怨恨什么。没法怨,没法恨,所以也谈不上原谅,谈不上化解,但受到的苦楚却也都是真的,他默默受下了,日子总归要往下走,苦楚全都压在心底,伤痛谈不上,但总是留了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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