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文今日不午睡么?”陆屏笑着问傅妤。 傅妤道:“今日午时吃得晚了些,等消消食再睡。” 怎么会吃得晚了? 傅妤看出陆屏脸上的疑惑,笑笑道:“仰之去神龙殿服侍陛下用药,听闻陛下已经不进汤药了,一碗药喂了许久才喂完,方才又去两仪殿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一直小心翼翼。 陆景每日都去两仪殿和神龙殿,很难不疲敝。陆屏隐约想起什么,道:“陆执不是也会去神龙殿服侍么?” 傅妤皱眉,摇摇头:“吴王却只是偶尔去去而已,似乎并不经常去。” 陆屏觉得奇怪,陆执这两年可并不见得收敛锋芒安分守己,反而变本加厉地常常与一些士党文官高谈阔论。他没有真正手握兵权,交际的也只是文官,看似没什么野心,实则不然。在皇帝病危的这紧要关头,他应该粉墨登场地去病榻前争个好名声才是,怎么反倒漠不关心起来了? 陆屏总觉得不对劲。 他想,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而已。 傅妤带懿文去午睡了,陆屏独自在安仁殿的书房内看闲书,直到日头渐渐西斜,傅妤端着自己亲手做的桂花糕来到书房,让陆屏洗手吃糕。 桂花糕是陆景最爱吃的,这必定是傅妤为陆景特意做的,陆屏只是沾了个口福,却也心中雀跃地去洗手。 糕点吃了两块,宫人来报,太子殿下回来了。 陆屏一抬头,只见陆景大步跨过门槛迈进殿内,带着沉重的脸色和深锁的眉头。傅妤端着茶杯迎上去,担忧道:“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陆景看着傅妤,又移目看向陆屏,眉头锁得更深。 丧钟还没有响,估计不是皇帝出事了。 只见陆景接过茶饮一饮而尽,道:“北疆传来急报。” “什么?”陆屏急忙走过来。 陆景重重叹气,道:“乌海失守,严岑将军……以身殉国了。” — 远山文几: 都门话别,已一易寒暑矣。不知漠北四时何种风光。春日思君,不由欲问林花谢红可匆匆;夏日思君,不由北望白乌眩目轻灼人;秋日思君,不由垂怜梧叶寒声尽可晚;冬日思君,不由担惊大雪纷纷满弓刀。待君归来,拂衣上尘嚣,共话漠北风光。 掷书格中,寄与南风,直至西北,望远山安。 留安谨拜。 ◇ 第38章 38 我要去严家 陆屏的脑袋轰然作响。 乌海失守。 严岑……战死了? 他不是两年前才打退突·厥几百里、被追封侯爵了么?他不是大晟国最为骁勇善战的大帅么?他不是严仞又敬重又想超越的榜样么? 他怎么会死? 陆屏打了个寒战,下意识问:“那严仞呢?” 陆景低下头,迟疑道:“急报上并没有提及,估计没事。” 陆屏不敢完全放下心来。严岑死了,严仞怎么办?他如何挺过难关?唐若初又怎么办? 想到这里,陆屏立即问:“严家知道了么?” 陆景点头:“知道了。” 陆屏脑子一片混乱,恍恍惚惚回到书案前放下书,抽着气道:“我……我想去看看严伯母。” 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在说傻话。严家主君战丧,这时候无论哪个外人去到严家都是不合时宜的。 没想到陆景道:“去吧。” 陆屏一愣。 陆景看着陆屏,温和道:“既然想去便去吧。急报上说严将军遗愿是身归故里,他的尸身会择日运回启安,我的奏批刚传下去,严家夫人大约还不知道,你去的话便帮我带话安慰她。” 陆屏急忙点头。 他心急如焚,只想快点去到严家,二话不说便唤达生抬脚往外走。 “等一下。”陆景忽然叫住他。 陆屏站住,见陆景抬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转而披在陆屏身上,帮他系好。 陆景无奈道:“你这么一出宫,最早也是要傍晚才能回来了。天色一暗,你连件斗篷都没有,怎么耐得住寒?明年便及冠了,还像个孩子一样,不多留意自己身体。” 说着,旁边的傅妤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陆屏呆呆地看着陆景搁在自己颔下的手,问:“你把斗篷给我了,那你自己呢?你晚间不是还要……” 傅妤道:“果真是个孩子!你哥难道只有一件斗篷不成?再说,还有我的呢,我的给他穿。” 陆屏才意识到自己犯傻了,忙道:“谢谢哥。” “我是你哥,谢什么呢。”陆景拍拍他的肩膀,催促他快走。 陆屏拢好自己身上那件还留存着陆景的余温的斗篷,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安仁殿。 马车朝镇北侯府疾驰而去。 一路上,陆屏都在胡思乱想。 到达严府时,大门檐上已经挂上了白灯笼。 唐若初并没有在哭,但脸上布满的深深的泪痕证明她才刚悲恸过一场。她一双原本柔和的眼睛此时变得无比冷静。 陆屏不知道如何安慰,只道:“伯母,节哀。” 唐若初扯出一个笑容,道:“九殿下不必为我担忧,严家三代将门,打从嫁给将军起,我便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将军生前也曾多次宽慰我,若哪天他离去,要像从前他在一样过日子。” 她比陆屏想象中的要坚强。 于是,陆屏将陆景给北疆急报中针对严岑安葬之事的奏批同唐若初说。唐若初眼中重新蓄起泪水,对着西北皇城的方向微微欠身:“多谢太子殿下抚恤。” 陆屏百感交集,又道:“到时严小侯爷护送将军灵体回京,伯母便可以见到他了。” 闻言,唐若初却摇摇头:“子铿这个时候不应该回来,他也不会回来的。” 陆屏心中一动,好像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又好像没完全明白。 唐若初却没有再解释过多。 夜幕时分,唐若初留陆屏在府中用晚饭,陆屏拒绝了。 他裹着身上温暖的斗篷,坐上回宫的马车,撑着额头靠在车窗上,心中杂乱地想着许多事情。 他想,若哪一天自己的至亲之人离去,自己肯定做不到像唐若初一样冷静,说不定整个人会疯掉。 他又想,严仞曾说过自己的愿望是做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而自己的愿望是做一个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从前他觉得,严仞肯定要比自己率先完成愿望,如今看来,说不定自己倒是能先当上一个闲散王爷。 “天气真冷,幸好没下雪。”车外赶马的达生道。 陆屏回过神来。 达生又道:“说起来,今年冬天是怎么回事啊,都快大雪了,怎么还一直不下雪啊?往年好像没这么晚过。” 陆屏掀开车帘往天上看去,夜幕阴沉沉的,鼻子上刮过的风依旧冷厉。 是啊,今年怎么还没下雪? 想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只听外面一阵粗鲁的厉喝:“是谁?!” 达生回答:“是住在东苑的九皇子。” 原来是到宫门了,监门的府兵正在例行检查,只是这声音未免过于不友善了些,甚至还要求打开车帘检查车内的人。陆屏皱起眉掀开车帘,问怎么了,车下为首的府兵见到陆屏后愣了片刻,才犹豫着拱手行礼:“九殿下。” 接着,府兵什么也没说,挥手示意下人放行。 马车驶入宫门。 陆屏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问:“达生,方才经过的是丹凤门吧?” “是啊,怎么了殿下?。” 陆屏纳闷道:“那些府兵怎么看着面生,好像从来没见过?” 顿了顿,达生也奇道:“对哦,奴才还纳闷,怎么今夜如此反常,还要求检查马车?” 马车继续前行,陆屏越想越觉得奇怪,急忙扶住车沿朝外喊道:“改道去安仁殿!” 陆屏的苍篴院在东苑,陆景的安仁殿在东宫,离得很远,过小宫门之后便不能再坐马车,陆屏领着达生快步小跑在宫道之上,路上遇到了一批批端着食盘的宫女。 陆屏立即停了下来:“你们去哪里?” 宫女垂首回答:“贵妃娘娘在琴瑟殿宴请几位朝中的夫人,命奴婢送去果品。” 陆屏皱眉:“哪些夫人,这么晚了还没出宫?” “奴婢不知。” 陆屏没有再问,继续加快脚步赶路。 安仁殿烛火通明,宫婢和太监正在添灯添炭火,一切如常,陆屏却没见到陆景的影子,只有傅妤抱着小懿文在屏风后哄睡。 他穿过屏风,小声问:“皇兄呢?” 闻言,傅妤眉眼之间的担忧更加浓重。她把懿文交给宫婢,忧心忡忡道:“你哥在神龙殿还没回来,我方才传人去打听,去的人却也迟迟没回来,我总担心会出什么事。你说我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 陆屏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惶惶道:“我要去太极宫。” 傅妤眼里的担忧转为迷茫。 陆屏极力让自己冷静,思索着道:“万一那边有什么事情,这里可能也不安全,您跟懿文得先离开这里。” 离开?傅妤显然变得慌乱起来:“留安,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知道了什么?” 陆屏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以防万一。” 宫内像是没发生什么大事一样平常,丧钟没有敲,皇帝还未驾崩,但迟迟未归的陆景、陌生的监门府兵、不放大臣家眷出宫的肖贵妃……种种迹象实在匪夷所思,陆屏总觉得此时先离开安仁殿是正确的选择。 怀里的懿文开始不住啼哭,陆屏把斗篷解下来包在她身上,又唤来达生。 “达生,把衣服脱下来,我们换。”陆屏道,“你带皇嫂和懿文先去苍篴院,如果半个时辰后我还没回去,你就带他们走小路去龙首山的林子里避一避。” 达生立刻开始解身上的扣子。 傅妤也意识到了什么,泪水夺眶而出,抱着懿文的手不住发抖。 陆屏忍住想要哭的冲动,擦掉鼻子里涌出的酸楚,安慰傅妤:“没事的,只是去看看,如果一切如常,我立刻回来。” 他想了想,又道:“对了,给我一把匕首。” 月黑雁飞高,陆屏换上了达生的衣服,从安仁殿中出来,又直奔太极宫。 太极宫中的神龙殿是皇帝的寝殿。皇帝现在没几日活头了,全靠太医院的汤药吊着一口气,宫内上下都等着皇帝驾崩,是以守卫也严起来。 陆屏靠着墙一路走,不远处忽然传来多且杂乱的脚步声。他抬头看去,见迎面冲过来一队穿着盔甲的人马,手中的火把火光冲天,对着陆屏大喊“让开”。 陆屏退到一旁,认出了他们的装束。 是北衙禁军。 原本应该守卫宫城的北衙禁军,此时却在太极宫内横冲直撞,陆屏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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