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他的尸体了吗?” “还没,不过除了楼外月和你我,天下还有几个人能杀得了方壁山?哼,当初说要找玉珍珍,没见他有多积极,结果第一个冲上去送死的还是他,到底是泥腿子出身,死了便死了,也不可惜。” 沈晚摊开双臂,姿态优雅矜贵地耸耸肩,不论内里多腌臜不堪,这世道人与人相处终究最看重那一层皮囊,沈晚能在美人榜上排进前五,再加上江南盐商倾国财力,出口成脏就成了真性情,眼高于顶也是理所当然。 他恶毒地道:“方壁山可是我们中最瞧不上玉珍珍的,你说他死时,有没有向玉珍珍求饶,楼外月谁都不在乎,可玉珍珍的话,他多半还是会听的。” 薛重涛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相反,他难得专注地看了沈晚一阵。 “既然你知道楼外月只在乎玉珍珍,且方壁山已经死在楼外月手里,沈晚。”薛重涛道,“为什么你会认为,下一个死的人不是自己?” 沈晚陡然安静下来,随后他无所谓地撩了撩头发,淡淡道:“他想复仇就来啊,也不想想是谁先抛下玉珍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八年了,薛重涛,你我若是八年间经营积累的资源,连一个势单力薄的楼外月都敌不过,那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沈晚说的不错,距离楼外月失踪,天涯阁内乱,时间足足过去了八年,薛重涛也在这些年从世家谨小慎微的庶子,爬到了武林盟主的宝座上,世人皆道雪衣公子行事光明磊落,能当大局,再加上剑神给予武力震慑,沈家从旁财力辅佐,可以说如今的各大门派都以武林盟马首是瞻,薛重涛就是江湖风云的中心! 如同对待当年的天涯阁,薛重涛排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不知有多少人的性命断送在他手心,那些人临终前的唾骂诅咒能让铁石心肠的刽子手在午夜噩梦连连,可薛重涛不在乎这个,他若相信因果报应,当初就没有勇气选择走上这条路,这条通往权力,孤独而荆棘丛生的道路。 薛重涛也不在乎孤独,孤独很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眠,若非沈晚同方壁山目前还有用,薛重涛也不会允许他二人活这么久,雪衣公子做的每一个举动背后都有其深意,武林盟主这个称号代表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他习惯如此,久而久之,薛重涛也分不清算无遗策与真心流露的区别了。 所以他仍囚禁玉珍珍。 哪怕不再需要楼外月的独子作为揽客的噱头,哪怕他已在玉珍珍身上获得了足够多的快乐,哪怕楼桦的存在成了烫手山芋,随时会破坏掉整个武林盟对外的形象……薛重涛仍然囚禁着玉珍珍。 楼桦死了会更好,找个机会,随便做个局,就能把楼桦的死推到其他人头上,而雪衣公子自然是话本里不变的英雄,他会无可奈何地慢上那么一步,没能及时救下遭人凌辱的楼桦,但薛重涛发誓,会让那些伤害天涯阁少主的人血债血偿。 但囚禁玉珍珍也很好,玉珍珍很安分守己,有天涯阁做人质把柄,玉珍珍不会逃跑,玉珍珍总是在薛重涛触手可及之地,就一个人那么坐着,有时发呆,有时睡觉……和玉珍珍呆在一起的感觉很好,玉珍珍很漂亮,头发比缎绸还要美丽,他眼睛漂亮,嘴唇漂亮,他说话声音很好听,让人不自觉安下心来,薛重涛喜欢听他说话,尽管他们间多数交流是在床榻上。 楼外月那么喜欢玉珍珍是有道理的。所有人都喜欢玉珍珍。恩客们每月十五踩着月辉欣然而至,成百上千次的寻欢作乐也不会磨灭他们对玉珍珍的热情,沈晚喜欢玉珍珍,所以他做了那么多玉珍珍的人偶藏在家里,方壁山喜欢玉珍珍,他肏玉珍珍时不容许有任何反抗,玉珍珍能在那个泥腿子的折腾下存活真是好运气。 从见到玉珍珍的第一眼起,薛重涛就知道自己会喜欢对方。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打磨那般细致入微的淫具,应该不会有人拒绝吧?可能千日红算个例外,那个女人总想背着薛重涛潜进府里偷走玉珍珍,她不喜欢玉珍珍,千日红心中只有楼外月一人,她对玉珍珍执着到那个地步,只是为了满足那荒诞滑稽的母爱。 对……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楼外月。 爱恨情仇,玉珍珍的人生总是与楼外月相关。 而现在,楼外月回来了。 消逝的月辉再次照亮了这死水般无趣的江湖。 “我会在这里等,等楼外月来找我。”最后,薛重涛对离去的沈晚道,“他们父子长得像,真是太好了。”
第107章 97 薛重涛说要等楼外月,此言非虚。 沈晚沉浮商海,是这世间罕见的聪明人,可他养尊处优,生来便是被寄予厚望的家族继承人,这样的天之骄子永远不懂得让步——楼外月那是别无他法!满月的全胜姿态连灼灼烈日也要避让,沈晚会避让楼外月,却绝不会为弱者低头! 而与沈晚相比,薛重涛要有自知之明得多。 对自身的实力,对犯下的罪孽……还有更多,薛重涛不愿提及的心情。 楼外月到来前的最后一个夜晚,薛重涛久违地梦见了玉珍珍。 依旧是那一江霸道春桃,粉色的烟雨洋洋洒洒,人潮聚集,人潮涌动,望月阁之所以名为望月,其中的含义就在这一道道贪婪而热切的注视当中。 薛重涛也是其中之一,不只是薛重涛,沈晚和方壁山,他们这些江湖人谁不曾梦想楼外月,前仆后继,如过江之鲫,望月阁下总是热闹非凡,桃花坠落,满江轻红,满江痴狂爱意与欢声笑语。 但望月阁早就没了,即便在梦里薛重涛也记得很清楚,望月阁被焚毁,天涯阁在失去楼外月后不成气候,如今的阁主戚阳天本来算个人物,如果不是当年为在火场救人伤了肺腑,戚阳天的武功恐怕不会在剑神之下,至于现在……只是拖着老老小小一家子的累赘,在这名利纷杂的江湖苟且偷生罢了。 站在人群中,薛重涛远远地看着望月阁上那道模糊人影,他忽然想起,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和楼外月说过一句话。 这是当然,楼外月失踪前,薛重涛什么都不是,如果不是楼外月失踪,这个武林盟主,也轮不到薛重涛来当。 有楼外月的江湖,不需要武林盟主这个称号。 年轻许多的沈晚和方壁山此刻也散落在人群,薛重涛无心打招呼,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两个人。他踏过静止的江水,来到对岸那片少人的山坡。 山坡开着很多小花,不值几个钱,五颜六色却是很好看,远离喧嚣,这里给人的感觉才更像是梦,阳光,花香,柳枝倒映在粼粼碧光里,不知何处而来的泡沫乘着风大片飞走,飞到云层上去了。 太像梦,因此当薛重涛看见玉珍珍时,一时没能认出对方。 穿青衣的小孩子蹲在花丛边,头发应是很久未修剪了,并不凌乱,披在腰后只显得他格外灵动自在,他眉睫乌黑,雪白脸颊微微鼓起,模样真是连画笔都描摹不出的娇憨可爱。 “我等很久了。”孩子对薛重涛道,“可花一直不开,它是不是死了?” 薛重涛走过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孩子说的那朵花。 “对,它死了。” “那它还会活过来吗?我每天都来这里看它,给它浇水,我把我的点心分给它,它还能再开花吗?” 薛重涛本来想说不可能,话到了嘴边,莫名变成:“应该能,你这么努力照顾它,就是为了回应你的心意,花也会再度绽放。” 孩子听了很高兴,咧嘴便笑了,但很快他的神情又黯淡下去,低着头小声说:“你不用骗我,我知道,花吃不了点心,它死了,活不过来了。” 薛重涛问:“这里有这么多花,你为什么只要这一朵?只要你希望,一切都是你的,一切本来就是你的。” “谁说的,这里的花是大家的,我只有这一朵……这是我爹陪我种的花,我爹说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等花开了,他就会陪我一起来看,我们约好了。” “难道这花不开,楼外月就不会陪你了吗?你可是他的儿子啊。” “是这样没错,我是我爹的儿子……但是,但是……我爹很忙的!他有好多事情要做,每天都有好多人围着他,我爹能做到的事有很多,很多事只有我爹才能做到,我不能一个人占着他……我是我爹的儿子,我只有他,但他不是只有我……他是天涯阁的楼外月。”孩子嘟嘟囔囔,“望月阁那边人很多吧,大家都是来看我爹的,人太多我不喜欢,会很吵,但我爹在的地方,总是有很多人……” 不对,不是这样。 楼外月才不会在乎天涯阁,天涯阁需要最强的楼外月才能维持江湖第一大组织的荣耀,楼外月却不需要天涯阁指手画脚,没人能左右楼外月的决定!什么江湖霸主,什么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这些名头对楼外月而言根本就是碍事!他不在乎外界的评价,是爱是恨,是敬仰还是恐惧都没有差别! 雷霆雨露前,蝼蚁的看法实在无关紧要。 楼外月在乎的,楼外月在乎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 “我只有我爹。”在这偏僻的山坡,孩子沮丧极了,“这是我爹种给我的花,可我没有养活,我对不起爹。” 过了很久,薛重涛试探着伸出手,他摸了摸孩子的头。 毛绒绒的,小小一个脑袋,像飘零的蒲公英,像躲雨的猫咪,薛重涛舌根发苦,目眩神迷,他甚至不敢太用力,生怕自己下手没轻重,眼前这个在花丛里伤心的小孩子,就会随着那群泡沫远去了。 而孩子也在这时倏然抬起眼,他顶着男人宽厚的手掌,关切地道:“叔叔,你怎么了?” 那般清明的视线,震得薛重涛刹那间失去言语的能力,孩子湿漉漉的眼睛里不含杂质,纯然而天真,与整个江湖格格不入。楼外月的儿子才能保有这份懵懂,只有楼外月能养出这样的玉珍珍。 “你在伤心吗?” “花会变成这样都怪我,不是叔叔的错啊,其实没关系的,我爹对我很好,我知道他不会怪我,就是因为他不会怪我,我才不想让他失望……楼外月没有缺点,和我不一样,他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可能我爹唯一的遗憾,就是有了我这个儿子……” “我不是在和叔叔抱怨,我只是好想快点长大,变得很高很高,比我爹还要高,我要再厉害一点,我没和人打过架,但我以后一定要做打架最厉害的人!” 心跳如鼓,肋骨隐隐传来抽痛感随后深入四肢百骸,连绵不绝,薛重涛闭了闭眼,终于,他轻轻问道:“长大后,玉珍珍想做什么呢?” 玉珍珍歪了歪头,他脸上慢慢浮出两团羞涩的红晕,他先是看向一边,又鼓起勇气重新将视线转向了薛重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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