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退缩,说不上来原因,只是本能地觉得应该这么做。 他甩开殷千阳的手,站起来,冷笑一声,嘲讽道:“什么遥儿不遥儿的,殷仙君莫不是伤得太重,昏了头了吧?在下林三苗,双木林,一二三,草田苗,可不是什么摇儿晃啊的。” 殷千阳仰头看着他,有些艰难道:“……那你露出脸,让我看一看。” “呵,你要看,我便要答应你吗?”花遥嘲讽道,“殷掌门,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从旁边的深海鬣蜥背上剥下两根鳞刺,甩手扔出,坚硬的鳞刺仿佛两条长长的铁钉,穿透剑修的琵琶骨,将他钉在了岩壁上。 殷千阳闷哼一声,脸色再度白了一层,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色。 他低低喘了口气,冷汗打湿了额发,形容狼狈,眼中却亮极了。 “……你不敢让我看你。”晏陕婷 花遥开始烦躁。 殷千阳是有什么毛病?十年前对他喊打喊杀,现在反倒一副余情未了的模样,做给谁看? 花遥冷冷道:“看来殷仙君不光昏了头,连耳朵也不大好使了,我说了,我不是什么遥儿,仅凭一截衣袖就给我安了个莫名其妙的身份,殷仙君未免太过自信。” 殷千阳凝视着他:“你的衣袖内侧,绣了一朵桂花,是我找……” 他不知为何顿了顿,停了一下,才道:“找地方埋葬你时看见的。” 花遥眯了眯眼,他身上这件衣服是他临死前穿的那一套,和他的身体一样,只是经由黑雾幻化出来,并不真实存在。 这衣服是姬月给他做的。 花遥自己对衣着打扮并不在意,但姬月很在乎,她似乎总想着多照顾他一些。 所以她去亲自布庄裁好布料,找人做了这么一套,袖口内侧的桂花,也是她特意找绣娘绣上去的。 花遥曾经很爱惜这件衣服,实在没得穿了,才会拿出来穿,却在十年前,叫殷千阳一剑给毁了。 花遥眼神冷了下去,理了理袖子,嗤笑道:“你说这件?真不好意思,这件衣服是我从乱葬岗里扒出来的,死人身上,可不是坟墓里。” 殷千阳找地方埋他?净是胡扯,若真如他所说,那他怎么还在落雁坡,就地刨的坟? 殷千阳张了张嘴:“遥儿……” 花遥不耐烦地打断:“够了。” 他从鬣蜥尸体上拔下一根鳞刺,走到殷千阳面前,冷笑一声: “殷仙君,解释的话我已经说腻了,不想再说一遍,你既然这么想见那什么遥儿,那我就送你去见他!” 鳞刺对准剑修心口,猛地刺下! 雪魄剑忽然拔地而起,直冲花遥背后而来!花遥看也不看,猛一甩手,一个暗金色的东西被甩了出去,正正好撞上剑尖。 “叮——!” 铃声激荡,响彻隧洞,殷千阳瞳孔涣散了一瞬,脸色变得煞白,一缕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暗金色物体受到撞击,原路倒飞了回去,雪魄剑也停了下来。 接住飞回来的镇魂铃,花遥冷笑一声,他早知道雪魄剑有剑灵,又怎么会不防备? “你尽管上前,看看你主人还受得住几次。” 雪魄剑嗡鸣不断,似是愤怒,又似忌惮,却终究不敢再靠近。 铃声在隧洞内回荡,逐渐传向远处。 鲜血从下巴滴滴答答落到衣襟上,殷千阳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太过虚弱,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眼皮慢慢合上,剑修的头轻轻垂向一侧,彻底昏死过去。 地面忽然微微颤动起来。 花遥眉头一皱,蓦然转头,看向秘境的方向。 一股厚重的威压在这一刻席卷了整个黑渊,所有声音都在这威压下销声匿迹,地上的蓝藻停止了蔓延,光芒黯淡下去,就连雪魄剑都低鸣一声,掉在了地上。 有什么庞然大物,苏醒了。 花遥紧紧盯着秘境的方向。 那个东西,在看着他。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如同滚滚闷雷一般,在隧洞内回荡。 “镇魂铃……驭兽人?” 两只金色的眼睛忽然亮起,如同两轮太阳,在黑渊中冉冉升起,硕大的眼睛注视着花遥,细长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意。 花遥看着那对璀璨瑰丽的金瞳,额角慢慢流下一滴冷汗。 ……龙? 金瞳慢慢靠近,花遥甚至能从中看见自己的身影,黑色的鬃毛浮云一般在他身边飘荡,几乎将他淹没在内。 巨大的龙首凑近了,在他身上嗅了嗅,闷雷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像是响在耳边,又像是直接回荡在脑子里。 “不对,没有那股臭味……不是驭兽人。” 龙首向后退了退,花遥这才看清了面前这只龙首并非实体,而是类似幻影一般的存在,只有那股威压货真价实。 他想起那个有关黑渊其实是一条黑龙遗骨所化的传言。 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心里转着念头,花遥神色却没有丝毫放松,黑龙虽然并不真实存在,但威压是真的,杀意也是真的。 他不知道黑龙对自己能不能产生威胁,但他不想冒这个风险,他还有很多仇没有报,不能死在这里。 既然这条黑龙是被镇魂铃吸引来的,那他把镇魂铃交出去就是,殷千阳如今虚弱至极,雪魄剑他眼下状态尚好,也不是不能解决,镇魂铃可有可无,交出去也无妨。 花遥慢慢抬起手,将镇魂铃置于掌中,平平递出。 “这是晚辈意外得到的法器,本意只是用来对付仇人,却不想冒犯了尊驾,还望恕罪。” 金瞳微微下移,又回到花遥脸上,缩成一条的竖瞳稍稍放松了些。 耳边隐约传来一声悠远的龙吟,镇魂铃陡然裂成数瓣,与此同时,花遥眼前一花,转瞬间换了一个地方。 黑暗潮湿的隧洞不见了,四周似是云端,云层在脚下飘荡,极目眺望,还能远远看见几个插入云层的山峰。 这是哪里? 花遥还在发愣,头顶忽然响起一道浑厚的声音。 “藏头露尾的人类,还不快快现出身形。” 花遥闻声抬头,瞳孔蓦然一缩,面上不可抑制地闪过震撼之色。 驼头、牛耳、鹿角、蛇颈、蜃腹、虎掌、鹰爪。 眼前的生物拥有硕大无朋的身躯,一身墨色鳞片神光内蕴,鬓毛漆黑,浮云一般在身周飘荡,两只辉煌的金瞳镶嵌在面颊两侧,璀璨无比,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见花遥愣愣站着不动,黑龙眯了眯眼,从上方探下头来,冲他吹了口气。 狂风呼啸,卷动云层,也吹散了花遥身周的黑雾。 “原来是个人类幼崽。”闷雷般的声音淡淡响起。 黑龙摆动了一下身躯,瑰丽的金瞳注视着花遥:“人类,为何你身上会有凤凰的气息?” 花遥一愣:“凤凰?” 他想了想,将匪风琥珀凝聚了出来,“尊驾说的可是这个?” 龙首凑了过来,黑龙的眼中闪过沉思:“气息如此驳杂……原来如此,是凤凰的后裔吗?” 花遥道:“此乃他人所赠,里面封了几根青鸾的翅羽。” “青鸾?”竖瞳微微收缩,“驭兽人?” 花遥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是,赠送我琥珀之人的确是个驭兽一脉传人,青鸾正是那人的驭兽,但二者关系十分融洽,说是驭兽,那人其实是把青鸾当做家人对待,吃食住所,样样精细,未曾有半点苛待。” 他说的都是实话。 在连家虽然只住了两天,但花遥已经把连家情况摸了个透,自然知道青鸾跟连情一起长大,名义上是主从,实际却情同姐妹,青鸾的一切都是连情一手操办,从不假手于人,对它比对自己还精心。 龙首逼近身前,盯着花遥看了片刻,又缩了回去。 “没有说谎。” 黑龙摇摆了一下身躯,立起头颅,俯视着花遥:“看在你还算诚实的份上,本尊就不计较你拿本尊胡子编手环的事了。” 胡子? 花遥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它说的应该是赵瑜送他的龙须手串。 云层流淌,一阵清风吹过,拂去一切杂念与戾气。 花遥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又莫名有些放松。 黑龙的脾气比预想的好了太多,在确认他不是驭兽传人后,那股杀意便散去了,这会儿倒像个不认识的长者,平淡又祥和。 “人类,本尊本在沉眠,却因你而醒,你可知罪?”黑龙道。 花遥:“晚辈无状,还望尊驾恕罪。” 黑龙:“想让我放过你,倒也不难,你只需帮我做一件事。” 花遥:“尊驾请说。” 黑龙:“出去之后,带那只青鸾离开驭兽人。” 花遥皱了皱眉:“这……尊驾有所不知,青鸾与那驭兽人一同长大,感情深厚,轻易不会随我离开,若是强行带走,恐怕还要视我为仇寇,这件事,晚辈实在难以办到。” 黑龙沉吟片刻,道:“你将手环露出来。” 花遥不解,露出手腕上的龙须手串。 黑龙朝手串吹了口气,手串上金光一闪而没。 黑龙:“这手环上已染了我的气息,你带着它去找那只青鸾,它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看了看手环,花遥问:“它若还是不愿呢?” “那就随它去。”黑龙淡淡道,“本尊只是给它一个选择的机会。” “是。”花遥拱手,“多谢尊驾体谅。若无其他事,还请尊驾放我出去。” 他还急着去杀殷千阳。 黑龙看着他:“你要去杀那个用剑的人类?” 花遥:“是,他是我的仇人。” “仇人?”闷雷般的声音有些疑惑,“你与他的牵系如此之深,却说他是你的仇人?” “人类总是如此,匆匆忙忙,慌慌张张,从来不肯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看。” 黑龙叹了一声:“罢了,也给你一个机会。” 那双金瞳忽然亮了起来,神光从其中绽出,落在花遥身上。 花遥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看见一根骨头从他身上浮现了出来。 那骨头光滑莹润,色如羊脂,形如利剑,比起骨头,倒更像一柄白玉雕成的剑。 ……剑骨? 花遥眼中闪过一抹错愕,他身上怎么会有一根完整的剑骨? 剑骨飘在半空,被金瞳中的神光笼罩,半空中,一面水镜凝聚了出来。 “以本尊如今的实力,只能做到这么多,将就看吧。” 水面荡起了层层涟漪,随后出现了一副画面。 这是一面悬崖,陡峭险峻,高耸入云,还缭绕着浓重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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