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的纤白手指,轻轻触碰在风中摇晃的轻盈珠子,清晰的身影猛然破碎,眼前唯余铃声。 裴羡风,我有些想你了。 辛弥声叹息一声,不舍地把东西装下,双手枕着自己的脸,望着那盒子发呆。 他好没用啊,连裴羡风亲手做的唯一一件东西,都没能留下。 最后,却要拜托旁人来帮他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来透过它,思恋那个人。 脸颊下的肌肤有些硬,像是鳞片又重新生长了出来,抵着脸上的肉格外不舒坦。 辛弥声抬起头来,把袖子挽到臂弯处,终于见到了真相。 手上长出密密麻麻的鳞片,蓝中泛着白,无端地让他心里有些惧意。 神色怔愣了一下,随后弯唇一笑,带着释然的笑,“原来,时间到了啊。” 赤鱬一族进化成人,便不会再生出鳞片来。 倘若再次生出鳞片,那么就代表着这只赤鱬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因为赤鱬一族一直以来,有一个“返璞归真”之说。 * 心里没藏事,时间仿佛也是过得极快的。 江淮序因和微生灵的对峙,忙得不可开交,很少来宅院。 基本上很晚才来,天不亮就又走。 甚至有些时候,辛弥声都不知道对方是何时来,何时走的。 时间一晃而过,也快到了婚期之时。 江淮序放下手里的事情,终于舍得带着辛弥声去外头转转。 “还记得这家酒肆吗?我们来过两次。”江淮序拉着他的手腕,往那家酒肆走去。 酒肆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也一如既往的热情。 辛弥声带着一丝怀念的意味,望向酒肆里的一切,“我记得。” 第一次江淮序带他来这里的时候,还没当上天子,想要聘请这里的厨师去东宫。 第二次带他来的时候,已是天子,用牵丝蛊控制着他的心神,谎话连篇。 第三次带他来,江淮序又想做些什么呢? 进入雅间坐在软垫上,江淮序拉着他坐到怀里,脸颊蹭着他的胸膛,“过几日就是我们的大婚之日,骤时会开宗庙,昭告江家的老祖。到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见证着我们的喜节连理,阿蓝会紧张吗?” 辛弥声眉眼柔和,轻声细语道:“不紧张的。” 江淮序动作一顿,抬眸而望。 眼里全然的都是平淡,没有喜悦,也没有惊恐,更没有害怕。 所谓的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些不对劲,事情好像偏离了他的掌控。 江淮序找不到这丝不对劲的由头,抬手摸着他的下巴,“阿蓝喜欢风铃?” 平静的脸色出现了一丝龟裂,辛弥声不动声色,“你看到了?” “我这段时间虽忙碌,早出晚归。但你挂在窗棂上,风一吹便会响,不想看到都难。”江淮序把他从怀里拉下来坐在一旁的软垫上,握着他的手细细摩擦着。 不等辛弥声说什么,点好的饭菜一一端上桌。 江淮序自顾自说着,“这几日有人会送需要的东西来,阿蓝费心一些,亲自点一下。” “都是你一手准备的,我想应该没有必要亲眼去查证。”辛弥声轻描淡写就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江淮序却没想放过他,轻轻地笑,带了点促狭,“毕竟大婚后,阿蓝便同我一样了,到手上的东西,还是要查看一番的。” “不想查看也没关系,我叫影一帮你。”酒肆的人退下,江淮序拿起筷子帮他夹菜。 “红烧鱼,味道还不错。” 原来第三次来这里,江淮序是跟他说关于大婚时的那些事情。 辛弥声垂眸看向碗里的红烧鱼,浅浅尝了一口,夸赞道:“味道确实不错。” “嗯。”江淮序心情大抵还不错,嘴角微勾,继续给他夹着菜,“好吃就多吃一些。”
第78章 江淮序,想听我的歌声吗 距离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辛弥声的内心也越发平淡起来。 墨非偷溜进来与他见了一面,神色有些凝重,张了张嘴,只道:“辛公子,还望手下留情一些。” 辛弥声勾唇一笑,深感无力,微微诧异,“墨非,这些你也算到了吗?” 墨非长叹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望向艳阳高照的天际,“师傅他老人家让我来劝劝你,可这些年你的遭遇我也亲眼目睹。我深知我劝不了你什么,我只求你手下留情。” 辛弥声盯着他笔直的脊背,在这一刻,在他身上看出了几分高深的意味。 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辛弥声望向前方布置得喜庆的宅院,“墨非,你知道的,我一旦出手,便谁也留不下。” 声音轻到风吹就散,雨打就碎,辛弥声苦笑一声,“你如此说,还不如劝我回头,也好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墨非转身面向他双手作礼,带着歉意,“辛公子,因你的出现,死去的人不知凡几。在下知道,这不是你的过错,可在下还望公子,收手罢。” “那串风铃,怎么在你的手上?”辛弥声垂眸盯着被碎发遮挡住的光洁额头,“裴羡风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话?” 那串风铃,就是裴羡风送他的那个,不是墨非做的。 这也是后来他知道的,他在其中一颗珍珠上,发现了裴羡风亲手刻下的字迹。 是一个蓝。 墨非直起腰背,直视着他,“我知道裴羡风会死,我那天就在宫墙上。那串风铃从你袖子里掉落的时候,无人在意,等人走后,我才去把它捡了起来。” 一切尽在眼睛里,墨非说:“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辛弥声只觉得无比的讽刺,转身背对着他,声音微哑,“你什么都知道,可你不曾出手救过任何人。而如今,我要出手时,你跳出来又是为何?” “为了周国的黎民百姓?为了不让天下生灵涂炭,为了不让他们流离失所?” “那我呢?那赤鱬一族呢?我们赤鱬一族在青泽一直相安无事,一切的平静都是你们打破的。” “墨非,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回去吧。”辛弥声闭了闭眼,覆又睁开,坚决道:“我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墨非深深叹息一声,逐渐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背影被拉得极长。 凄凉无助的神色,深深地笼罩在周身。 墨非是个看客,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都没做。 而如今,他不应该插手。 看客,就要有一个看客的自觉。 怎么可能,以为凭借一串风铃,就能让他放弃心里的那些浓烈恨和无助? 垂落的手轻轻摩擦着生出出来的密集鳞片,有些扎手,令他平静的心泛起丝丝涟漪。 他抬头望着消失的夕阳,目光空茫又死寂。 这周国,不是他们赤鱬该来的地方。 死了那么多的族人,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不知是感叹天意弄人,还是命运就该如此? * 临观二十二年,八月初,周天子大婚,普天同庆。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到了目的地,一身红衣似血头戴红色流苏发冠的新郎脚步轻移,随着媒婆的牵引,一步步越过门栏,红袍摇曳于空中,袖边绣着金色花纹极其精美。 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吹吹打打,从人满为患的街道中绕过,来到了宫门前。 江淮序一身大红龙袍加身,和文武百官齐齐站在宫门前,等待着。 两人的目光遥遥相望,一人带着喜悦,一人情绪无波。 江淮序脸色柔和,神色温柔,锋利的轮廓已然被大喜的气氛给冲散掉,站在人群前,韶光流转,格外引人注目。 方盛跪在地上,方便辛弥声踩着他的背下来。 但辛弥声只是望着江淮序,并未做出什么动作。 江淮序脸色有一瞬间的凝固,伸出手来,笑意温婉,“下来,来孤这里,孤接你入宫。” 辛弥声正了正身,轻握缰绳,笑容浅淡,“江淮序,想听我唱歌吗?赤鱬一族,真正的歌声,能让你感同身受,似乎身在其中,美妙至极。” 彼此视线撞在一起的刹那,所有嘈杂都销声匿迹,只有两人的心,在砰砰跳跃。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仿佛听到了对方胸膛的震动声。 嘴角的笑意收敛了下去,江淮序死死盯着他,“孤不想听,孤说,让你过来。” 辛弥声低下头,看不清眼里的神色。 叮当。 叮当。 叮当。 清脆悦耳的铃声响起,在这一刻盖过了所有吵闹喧嚣的声音。 而同时,悠远又空灵的歌声响起,仿佛来自久远的地方,引人无限遐想。 他们听到了海浪拍打着礁石和岸边的声音,也听到了悲凉的哭泣和无助,听到了无可撼动的力量,正在朝他们袭击而来。 直至天雷滚滚,震人心魄,直至冰凉的水没入裤腿,他们才回过神来。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那人坐在马背上,发冠不知去了何处,一头雾蓝色的发在阴沉沉的天际里散发着一层光泽。 自后腰的位置开始,手臂上,脸颊上,耳朵上,后脖颈上,全是一片片坚硬的蓝色鳞片。 头上的犄角蜿蜒而生,像是荆棘丛生,令人眼花缭乱。 所有人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而小孩的啼哭声也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尖利的哭喊令人心惊胆战。 “有,有,有怪物。” “他,他是怪物!” “跑,快跑啊!” ——我会让许多人为你陪葬。 ——我恨死你了。 ——我,一定,杀了你。 身边的人乱做一团,江淮序面色苍白着站在原地,垂落的双手紧握成拳,双目沉沉,死死盯着前方那又变做赤鱬鱼人的人。 “辛弥声,即使是如此,你也逃不了。”他的声音冷静异常,眼里仿佛看不见周遭的变化,眼里和心里都是那个快要成为他君后的那人。 声音干哑,嘴角溢出鲜红的血色,身上穿透着无数箭羽。 脸上白皙的肌肤被鳞片所覆盖,看起来丑陋又让人心生惧怕。 辛弥声抬眸而望,雾蓝色的桃花眼如今全是死气和漠然,声音微弱而不稳,“江淮序,即使重来一世,我也不会喜欢你。” 周国国都一片混乱,大雨倾盆而下,水势蔓延到腿弯的位置,没有停歇的迹象。 “他,他是青泽的赤鱬,传说能令人长生不老,包治百病的赤鱬!” “他是怪物,他想要水淹周国,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不知是谁先开了头,不顾大雨和雷鸣电闪,只奔那单薄长满了鳞片的人而去。 而还没等他们抵达那个位置,马背上的人好似失去了气息,身子一歪就倒在了水里。
94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