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啊啊啊……】 鹿安清眨了眨眼,缓缓地看向刘明德。 刘明德疑惑地歪着头。 【滚开,都给我滚开!】 显而易见的,非常清晰的,是属于明康帝的声音。 大声,仓皇,畏惧。 哪怕耳聋的人,也会被吵得转过头去。 可是刘明德一点动静都没有。 ……所以,是心声? 明康帝是做了噩梦么? 这不是祝史管辖的范围内,鹿安清原本也不打算管。 【救命,救命啊——】 【竖子尔敢!】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嘻嘻嘻你怎么还不死?寡人知道,你就是个怪物!】 混乱癫狂的声音炸|开,让鹿安清的头刺痛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朝着殿内走去。 徐舟下意识拦在鹿安清的身前,低声说道:“你想作甚?” 他们都没有察觉到危险,反倒被鹿安清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到。 鹿安清抬头看了一眼拦在他身前的祝史们,什么都没说,身形微微一动,立刻从他们眼前消失。 徐舟和刘明德等人耸然一惊,再顾不上其他,转身就追。 擅闯内殿的责罚,是谁都承担不起的。可要是明康帝出事,那更是捅破了天。 当他们追入内殿时,鹿安清已经跪在龙床前,而明康帝则是坐在床边粗喘着气,一只手捂住脸,埋在了掌心里。 几个祝史刷刷跪下,一齐告罪。 他们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宫内其他人怎可能没发觉? 明康帝的喘气声低下去,这才抬起头,怒视着那外头许多人,厉声道:“都给寡人滚出去!”皇帝的心情异常糟糕,抓起手边的枕头砸了出去,摔碎在鹿安清的脚边。 鹿安清起身,正打算跟着其他人退出去,就看到明康帝的眼神猛地挪了过来,死死地盯着他。 “姚英,鹿安清留下。” 短短几个呼吸,刚刚明亮起来的殿内,就只剩下他们。 姚英缓步走到明康帝的身旁,将一副湿帕子递了过去——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拿来的——皇帝接了过来,擦了擦脸。 随着这个动作,明康帝的情绪似乎也跟着平复了下来。 苍老浑浊的眼睛带着一点血丝,他幽幽地盯着鹿安清:“你擅自闯入寝宫,总不是为了将寡人吵醒吧?” 他本该发火,如果不是藏在袖子里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的话。 若不是鹿安清吵醒了他,他还在噩梦里沉|沦。 鹿安清:“臣听到了官家的呼吸有些异常,以为是官家出了事……” 他微低着头,声音不疾不徐。 “出了事?”明康帝含糊地哼了声,“姚英,几时了?” 姚英欠身,说了个时辰。 如今天还未明,明康帝不过刚刚睡了一个时辰,被吵起来,脸色难看得要命。 姚英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暗道不好。 明康帝忽而说道:“鹿安清,你和子羽的关系,似乎不错?” 他听到皇帝的心中,正在猜测他们的关系。 鹿安清抿唇,低着头,平静地说道:“大公子对祝史有些许好奇,所以偶尔会有往来。” “是嘛。”明康帝冷哼了一声,“和一个废太子相交过甚,鹿安清,你可曾想过这其中的含义?” 鹿安清敛眉,明康帝这话听起来…… 略有急躁,也太过直白。 依着皇帝一贯的手段,他不会说得这么明显,也不会这么…… 迫切。 鹿安清:“臣不敢,臣一心效忠官家。” “效忠?”明康帝声音里冷酷愈多,“到底是效忠皇帝,还是效忠……你们垂涎的真龙之气?” “官家,真龙之气属于天子,而您,便是天子。” 鹿安清觉察到了明康帝话里的奇异。 而他的回答,显然并没有取悦明康帝。 鹿安清模糊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明康帝挥挥手,示意鹿安清离开。 待到屋内只剩下明康帝和姚英时,他的手指暴躁地梳过头发,压抑暴戾地说道:“姚英,我相信,他们已经准备好第三次了吧?” 姚英的眼底闪烁着淡淡的畏惧,躬身说道:“您说得是。” 明康帝站起来,之前泄露的少许情绪已经尽数收敛,连带着心声也彻底寂静下来。 在他冷静的时候,他是个连心声都很少的多疑者。 “很好。” 明康帝朝着姚英伸出一只手,“那吩咐他们,就现在,开始罢。” “现在?” 姚英的声音低了下去,“官家,这时间未免有些太……” 明康帝一巴掌甩在姚英脸上,不重,却异常清脆,乃是一个告诫。 “时间?寡人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明康帝阴沉沉地说道。 姚英欠身,不敢再劝。 只是低声说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诸皇亲国戚,都还留在京都。” … “……此类灾祸,别有不同,其弱点在于……” “若是能以火攻之,颇有奇效。” “……之前遭遇时不知其形,仿若为雾,令人……” “……” 大会接连开了十来天,在最后一天时,鹿安清不得不再次出现在会场上。 他有些困顿地捂住脸,竭力屏蔽掉喧闹的心声。 太史令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方才诸位所讲,也都听得清楚。诸位这三年来,辛苦良多。” 不少祝史随着太史令的讲述缓缓颔首,面露自得之意。 并非他们矜傲,拥有如此力量,庇护百姓,走在危险前头,本是应当。可他们遇到灾祸,拔除灾祸,还能聚在这里,本身便是一种强大的象征。 “可是,” 太史令仅仅一个简单的词,就令他们的神情紧绷肃然,无数眼睛盯着老者。 他捋着花白胡须,缓而沉地摇头。 “每年灾祸的数量,在递增。而出现在城镇的数量,也比以往要增长不少。”老者的眼睛露出精芒,“就连京都脚下,也时有灾祸!” 满座细细碎语。 就在众多祝史瞠目结舌之中,太史令平静看向厅堂的角落。 看向,那个被这哗然动静吵醒的男人。 鹿安清疲倦地捏住眉间,感觉耳朵总算稍稍恢复了些。他构建了大量的屏障,可也因此,令他精神容易疲倦,昏昏欲睡。 还得是太史令叫了两次,鹿安清才疲懒抬起眼,望向前头的老者。 他慢吞吞地挪开,站起身来,朝着太史令拱手:“您唤我?” 明武跟在太史令的身边,望着那些祝史陆陆续续看过来的眼神。以他敏锐的感应,能够察觉到,这里面绝大多数人都心神不定。 太史令的手里,正在慢吞吞地卷着一张刚刚写好的纸张:“最近京都之事,你怎么看?” 他笑吟吟地看着鹿安清。 鹿安清怎么看? ……他用眼睛看,也觉得明康帝快死了。 生机正在不断从他身上剥夺,已然像是快要崩塌的沙砾,或者被风化的雕塑,散发着一种仍然垂死挣扎的阴鸷。 而京都脚下频发的灾祸…… 光是想想,的确令人毛骨悚然。 车尺国使团的事,之所以没有引起百姓的惶恐,是因为吸引注意力的那只灾祸,说是拟兽的模样,普通人也能看得到。 百姓都将其当作是车尺国特有的动物罢了。 真正与其接触过灾祸的,只有白彦与他的手下。 会有人让他们闭嘴。 可这无法阻止灾祸频发的事故,就在两天前,城北又出了事。 ……皇帝可能会死。 这是个隐晦的,不能说出来的秘密。 “……控制灾祸,是人力做不到的事情。”最终,鹿安清面对那一只只眼睛,也只是这么说,“所以,车尺国的事,或许会引发另一件令人担忧的事。” 他垂下眸。 “灾祸,会拥有人一般的思考能力吗?” 比如灾祸,控制灾祸。 “荒唐!” “怎么可能?” 祝史都是耳聪目明之人,鹿安清和太史令交谈时,并没有压低声量,便也叫许多人都听见了。 祝史下意识看向他们。 太史令的视线从明武的身上掠过,望向众多祝史。他语气轻快又平静,带着隐隐可察的笑意:“这可真是个,令人害怕的问题。” 太史令是个老头子。 瞧着上了年纪,在这些祝史面前,也显得有些瘦小。 可这位太史令,是从神教覆灭前,就一直是史馆的实际掌权人,多少人是被他从年幼看着长大,再加上他本身实力莫测,根本没有人敢轻忽他说出来的话。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凝聚在鹿安清的身上,扎得生疼。 江臣:“鹿祝史,我有一事不解。” 鹿安清再是困顿,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闭眼休息。 他打起精神,缓缓说道:“江祝史想问什么?” 江祝史:“拔除诅咒,总会遭受反噬。如明祝史与我,算是互相契合,可以互相减缓黑纹的侵蚀,但你拔除如此之多的灾 楠諷 祸,究竟是如何缓解这份痛苦?” 两人只要遭到反噬,就会黑纹遍体。因着他们契合,这才免去了过多的折磨,可那种痛苦,仍不能轻易缓解。 鹿安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鹿安清微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里曾经布满黑纹,日日夜夜,一直都如此。 如果不是因为那只神出鬼没的灾祸,他都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感觉到这么轻松。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或许应当感谢那只灾祸。 “习惯了就好。”他平静地说道。 疼吗?累吗? 当然。 可是忍一忍,好像也就这么过去了。 鹿安清已经不记得最开始拔除的第一只灾祸是什么模样,可他记得救下来的是一对母女。 她们无知无觉,直接闯进了村后山那只灾祸的周身。 鹿安清拼命拔除了那只灾祸,可那对母女将他当做是疯子,喊来同村的人将他赶了出去。 毕竟普通百姓根本不知道灾祸的存在,也看不到灾祸。在他们眼中奇形怪状的鹿安清,才是真正的祸害。 被黑纹缠身的鹿安清根本无力抵抗,被同村男人丢到了山沟沟里。 他在那里躺了两天,连发了两天高烧才走出来。可黑纹还没褪|去,又遇到了下一只灾祸…… 拔除的数量太多,连鹿安清都忘记了那是怎样的心情。 有些人,会像那对母女一样认为他招摇撞骗,但也有人,会哭喊着将重伤的他拖回家藏起来,好好医治。 鹿安清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大不了,他仅仅是有能力,就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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