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稳了车她从车辕跳下来,却是返身去撩垂落的布帘,似乎是叫了声什么,周松离得有些远没有听清。 没多大会儿,从车里探出一只素白的手,映在照过来的日光下,远远的看像是玉雕的,有种说不上的剔透。 紧接着那只手的主人也矮身出了车厢,是个身形纤细的男子,穿着一身淡色的棉布衣裳,乌发束在脑后,因着弯身的动作有几缕落在胸前,顺滑的像缎子。 他垂着眼,长长的眼睫如同羽扇,随着眼睛眨动微微颤,看得人心里跟着痒。 他的脸跟他的手一样白,被光照的发透,连带着微抿的唇上都没有几分血色,透着些病态,也不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男子把手搭在妇人伸出的手上,被扶着下了车,在地上站稳的时候,兴许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眼看过来,日光正落在他的脸上,让一双桃花眼亮的透出些凌厉。 周松心头一颤,下意识就垂眼避开了那道目光,加快脚步匆匆离开,走出了老远心跳却是还没停下来,直到他抬手按了按。 垂下的目光扫到自己挽起的袖子,想到自己满脸的汗水,他不知为何突的有些后知后觉的窘迫,觉着自己现下过于狼狈,见不得人,顺手便把袖子捋了下去,一下一下的抚平皱折。 做完这些,他有心再看一眼马车的方向,却又有些莫名的胆怯。 最终也只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被那一眼看的,整颗心都乱了起来。
第三章 “这天可真是热的不行,一点儿风没有。”林二柱嘴里念叨着,手上利索的在小桌上将西瓜切开,露出红艳艳的瓤,一看水分就足。 他乐的不行,又下了几刀分成小瓣,拿了其中一瓣递给旁边的人,对方却半天没接。 疑惑的看过去,发现他松哥也不知在发什么呆,一点反应没有,他用手肘碰碰对方胳膊,“松哥,吃瓜了,干嘛呢?” 周松被他一碰回神,沉默着把西瓜接到手里。 林二柱满意的收回手,自己也拿了瓣西瓜咬了一大口,满足的赞叹,“不愧是我亲自去老刘头地里摘的瓜,甜!” 他摘了俩瓜,一个送回家里,抱着另一个就来找他松哥尝尝,当真是没让他失望。 等他吃了两口抬头的时候,却看见周松手里拿着的瓜一口都没动,还是刚才那副魂游九天的样子。 他伸手在人跟前晃一晃,等人回魂抬起头,道:“松哥,你今儿咋老发呆啊,想啥呢?” 周松对上他好奇的视线,侧开视线没有回答,低头咬了一口西瓜,水分足,又甜,他却有些食之无味。 林二柱打量他的脸,突的眉毛一竖,嚷道:“是不是你昨儿回去,那家子又说不好听的了?!” 周松被他吵的耳朵疼,皱了皱眉,“没。” 林二柱有点不信,要不是那些人又叨叨些有的没的,他松哥今儿咋会这般奇怪,总是呆愣愣的。 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信,周松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觉得如今我能被他们欺负?” 林二柱竖起的眉毛一松,也是,虽然那家子时不时的蹦哒出来烦人,但他松哥压根儿就不搭理他们,不管说啥都进不了心。 可这就更奇怪了,“那你咋了,总是跟没魂儿一样。” 周松顿了顿,摇头,“大概是天太热了。” 因为太热了,所以人有些发懵而已。 他在心里又强调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林二柱这回赞同的点点头,“这天确实热的人脑袋昏,晚上都热的睡不着。” 他说着话,还拍了把脖子,拍死了一只咬人的蚊子,也不怎么讲究的蹭在衣服上,嘟囔道:“蚊子也跟着烦人。” 周松顺着他的动作看了眼他被咬的脖颈,红红的一小点在黝黑的皮肤上不怎么明显。 他想,若是更白一些,这抹红怕是一眼就能看见,如同那个人,雪一般的肌肤上染了红,定然如同冬日的红梅般醒目。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周松微愣,抿了抿唇,低头咬了一口西瓜。 “哎,松哥,你知不知道,咱村里来人了。” 周松抬眼,“什么人?” “我听俺娘说的,就离咱这儿不远的那处荒屋,好像之后就要住这儿呢,”说到这儿他停了停,压着身子凑近他,小声道:“听俺娘跟村里婶子聊天说,总共俩人,其中一个是坤泽呢,长得跟仙人似的,离近了还能从人身上闻到花香味儿。” 周松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天见到的那人,他握着西瓜的手略收紧,“她们怎的知道?” “那婶子就住在人隔壁啊。”难得他松哥乐意跟他聊这些杂事,林二柱很有兴致的道:“说是昨儿去帮人收拾屋子了,跟那坤泽还说上话了,眉飞色舞的跟俺娘说,人家说话文文气气的,那风度,像有钱人家的少爷。” 周松回忆起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心中赞同,确实像位翩翩公子。 林二柱啃一口瓜,“就是好像身子骨不大好。” 周松心中一紧,“为何?” 林二柱摇头,“不清楚,只听那婶子说,那坤泽总咳嗽,脸色也有点白。” 他一个汉子,也不好去打听人家坤泽的事儿,只是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周松垂眸回想昨日的了了几眼,确实能看出对方身子不好,那种白本就是透着些许病态的,只不知是本就如此,还是因赶路疲累。 林二柱没看出他的异样,三两口吃掉手里的瓜,又从桌上拿了一瓣,“松哥,你说他要真是个大少爷的话,为啥会来我们这穷乡僻壤,莫不是家里出了事?” 周松闷声道:“不晓得,你也莫要非议他人。” “我晓得的,这不是跟你嘛,旁人我哪儿会多说这些。”林二柱憨憨一笑,又正色道:“放心,要真是家里出了事,我肯定不能乱说戳人家痛处的。” 周松点头,他知道对方,虽然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但不是那种到处乱议论人的。 他低头把瓜肉吃干净,余下的瓜皮丢到小桌上,站起身。 林二柱顺着他的动作仰起头,嘴里还含着口瓜,腮帮子鼓鼓的,“干嘛呀?” 周松回身往堂屋外走,边道:“缸里快没水了,我去打点水。” “打水?”林二柱茫然的跟着站起来,追到堂屋门口,看对方进灶房去拿桶,扬声道:“我跟你一道去啊?” “不用。”周松提着桶出来,也没看他,径自出门去了。 “大晌午头的提水……”林二柱茫然的看看炽烈的太阳,而且他松哥平时都是直接拿两个桶去的,今天咋就提了一个? 东村的水井离周松家不算太远,中途正好能路过那处原先荒废无人住的屋子。 他停了停脚,发现那院子虽然因为年久失修还有些破败,但一些杂草什么的都清理干净了,篱笆院墙也简单修整过,有那么点样子。 可这样的房子简单凑合还行,长久住肯定是不成的,漏雨又漏风,得寻人修缮修缮才可。 周松心里想着事儿,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提着桶往水井的方向去。 大晌午的,村里人都在家里休息,外面没什么人走动,他也没想过这时候会有人跟他一样出来打水。 远远的看见正在吃力绞水的妇人他就觉着眼熟,走近了就一眼认出来,对方正是那日赶车的人。 看着对方握着转杆停在那儿歇气,周松大步走过去,一只手按在了杆上。 歇了口气正准备动作的吴兰淑被吓了一跳,抬头便看见一个面生的汉子,模样倒是挺俊,就是没什么表情有些吓人。 见她被自己吓到了,周松缓了缓脸色,沉声道:“我帮你。” 原是要帮忙的,吴兰淑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多谢这位公子。” 头一回被这般称呼的周松顿了下,倒是没说什么,等对方退开,三两下就把一桶水绞上来,从木勾上提出来放到地上,又接着把自己的桶放下去。 吴兰淑看着他利索的动作,叹声道:“到底是上年纪了,也有些年没做这些重活,力气都使不上。” 周松绞动着水,闻言摇了摇头,“这些本来就是汉子该做的活儿。” 吴兰淑笑了笑,准备歇口气就提水回去,没成想跟前这汉子打完水也没直接走,顺带把她的水桶也提起来,一手一个,看着一点儿不费力气。 “您家在哪儿,我送您回去。”对上她诧异的眼神,周松解释。 “哎呀,这可太麻烦你了。”吴兰淑没想到他看着面冷,倒是怪热心的,看他把水桶都提着了,也没再拒绝,“我家就在那边,我给你领路。” 周松提着水,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怎么称呼你啊?”吴兰淑转头看了看他,开口搭话。 周松抬眼,“我叫周松。” 吴兰淑把他的名字默念了一遍,笑道:“那我就叫你一句周小子了,我姓吴,你可以叫我吴婶。” 觉着对方是个不错的,怪好相处,她说话也没那般生分了,“你估摸着没见过我,我是才搬来村里的,以后就住下了,少不得来往。” 周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点了点头。 看出他只是话少,没不搭理她的意思,吴兰淑又道:“不过我小时候也是住在栖山村的,这里也是我的家乡。” 闻言,周松看她,张了张嘴想问她后来为什么搬走,但不知会不会戳到人家的什么隐处,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虽然他不多回应,但听的总是很认真,吴兰淑也乐意跟他多说两句。 只是周松听了半天,她说的都是自己的事,关于那个人的却是一个字也没多说。 直到了对方住的院子跟前,他还是连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很是多谢你了周小子,要不进屋喝口水?”吴兰淑习惯性的客气一句,只是话一出口便反应过来,现下可是不方便。 周松也没有要进去,他微顿了顿,把水桶放在地上,连进院子的意思都没有,只隐晦的瞥了眼屋子那边,直起身道:“不了,不合适。” 吴兰淑微愣,会意对方大概也是听过他们的事,知道家里有位坤泽在,一位外男进去,怕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这么一思索,吴兰淑看着他的目光便更柔和了,虽是个乡下小子,倒是很知礼数,“成,那婶子就不请你进来坐了,你快些回去吧,外头热。” 周松点点头,提着自己的水桶转身离开。 吴兰淑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弯腰去提水,心道这周小子可真是个好的。 手握上桶把的时候她突然后知后觉,对方那身形气势,还有方才靠近时隐隐传来如同山间松柏般的味道,莫不是个乾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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