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笑了起来,将最后一口糕吃完,漫不经心地擦着手。 “你刚才问,这些人是怎么知道,你会到这里来的?” 牟桂明蹙眉,点了点头。 “你想错了一点。”惊蛰擦完手,随意将手帕丢到地下,“他们不是跟着你来的。” 牟桂明:“不可能。” 他本来也不笨,惊蛰这么说,牟桂明立刻反应过来,声音紧绷着说。 “我来这里,是我自己选的。” 惊蛰冲着他笑,那清亮的声音带着几分叹息。 “可谁能说,你这个选择,不正是被寿王安排过的呢?” 牟桂明想说话,回想起自己最近的种种,这反驳的言论竟是堵在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外头有异样的响动。 一个光头男人闯了进来,声音带着几分紧张与兴奋:“带队的是茅子世。” 他手中的弯刀,带着几分异样的锐利。 假寿王露出同样的表情,扫向屋内的人。 这诱饵倒是真的好用。 这才多久? 一刻钟不到,消息就立刻传了出去。 虽然在战场厮杀上,只要一眨眼就能要人性命。然他们本来拿着岑文经,又不是要他的命。只不过是他在,会叫许多人分散注意罢了。这其中,就包括那位稳坐皇庭的皇帝陛下。 接下来,他们要等的,就是一声雷鸣。 假寿王有些兴奋,他抬头看着天上,又远远地望着朱雀大街的方向,露出某种危险又兴奋的神情。像是在等待已久的猎物面前,忍不住掠夺的渴望。 牟桂明听到茅子世,不自觉露出喜色。 却听到岑文经低低说道:“别高兴得太早。” 他吓得看向岑文经,又急忙看向门外。 牟桂明惊恐发现,为首的假寿王的确带着人出去,但是,他只带走了五六人,余下的这些人都紧盯着院里不放。 ……也就是说,除了这些人之外,在屋外,还有更多的人? 一想到这个,牟桂明都恨不得要晕过去。只不过,那种惶恐怕死的情绪,再是复杂多变,都没办法将他拖向惶恐不安的境地,这其中,大概有大半的功劳,都要落在岑文经身上。 这人实在是太冷静了,岑文经那种淡定的模样也不由得感染到了他,让他情绪再失控的时候,都没有真正崩溃过。即便是在这时候,岑文经都能喝完茶饮,吃完糕点,连那坐姿都是一丝不苟,这脊背挺直着,根本就没有弯下来。 惊蛰要是知道牟桂明在想什么,怕是要露出个古怪的表情。 是他不想懒散呆坐的吗? 那交叉束缚在惊蛰蝴蝶骨上的绳索,紧紧咬合住那脊背,让惊蛰只要躬身,不仅后背会扯得难受,也会叫身前感到怪异的牵连。 也不知道赫连容到底是怎么捆起来的。 惊蛰无意识地隔着衣裳,摩挲着手腕的位置。这套重重叠叠的服饰异常繁复,宽大又厚实,若是以往的惊蛰肯定是不爱穿上的,奈何这些时日,他不得已一改从前的简朴,换做这样雅致昂贵的衣裳,却仅仅只是为了掩盖那些不能外露的痕迹。 要是穿得太单薄,或许就会暴露出来。 纵是现在,惊蛰其实也没多少心神在外头那些人身上,他凝眉露出严肃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其实不过惊蛰很想夺走石黎身上那刀。 只要用锋利的刀口轻轻挑开手腕上的一道,就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开…… 惊蛰的手指,轻轻按了下去。 是了,就在此处。 那顺服着身体,得体地贴在惊蛰手背的柔软布料…… 在那无人得见,或者再往上一二寸,被风不经意就能吹开的的地方,也有着一圈,又一圈。 怪异,又淫糜。 “……所以,他们到底是……” 牟桂明还说着话,虽他清楚岑文经的心思已不在这上面,却还是忍不住说。 他在越是紧张的时候,这嘴皮子就越是顺溜。 滋啦—— 一种异样的,刺耳的声音响起,岑文经几乎和他同时看向屋外。 岑文经身旁那个冷面护卫按住刀把,低声快速地说着:“交手了。” 他的耳朵异是灵敏,比起只能听到这个刺耳声的普通人,他甚至能听到更多,更远的声音。 刀剑交错在一起,劈砍进血肉,狰狞的叫喊声—— 虽难以捕捉,却并非无迹可寻。 惊蛰托腮,漫不经心地说着:“能钓到茅子世这尾大鱼,对他们来说,的确是值得兴奋的事情。” 茅子世是景元帝的一把刀。 比起韦海东来说,更加趁手。 这人看着吊儿郎当,要是发起疯来,那笑嘻嘻的脸上,也是毫不犹豫溅满血的。别看他的官职不算高,可身处的位置,却手握许多权力。皇帝不能随意离宫,他所出现的地方,便意味着景元帝的意志。 某种程度上,倘若这里真的将茅子世给吸引了过来,那正正说明了寿王计划的成功。 那意味着,岑文经的重要性。 “您就不怕,他们利用完您这一回,就不打算放您回去了?”牟桂明道,“而且,能钓到茅大人,难道还不值得高兴吗?” 惊蛰笑了笑,正想说话,就听到一声轰隆,那声音从遥远之外传来,震荡得屋舍摇摇晃晃。 石黎和车夫尚罢,这坐着的两个人也安稳不得,抱着同样摇摇晃晃的桌面差点摔倒在地。而庭院中那些人,就更不用说,一个个在这猝不及防的震动下摔倒在地,还能站着的不过十有二三。 牟桂明用力抓着沉重的木桌,这才没被掀翻在地,等这一阵晃动结束后,他猛地说道:“地龙翻身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惊慌要出门。 奈何他闯到门口,就被那些跟着爬起来的彪悍男人赶了回来。 牟桂明的脸色不好看,可那些人的脸色更加不好看,那惊恐中还有着某种茫然,像是……像是…… 刚才他们脸上的兴奋,都在这个时候,变作某种异样。 这的确是他们期待的雷鸣。 但是…… “时间不对。”惊蛰撑着桌面,慢慢站了起来,“方向,也不对。” 他抬起头,迎着外面那些人的视线,宛如自言自语地说着:“还没到午时,雷鸣却响了,这是第二次,时间不对。” 那种微妙的,不安的紧张感,再一次笼罩着牟桂明,他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回望着岑文经。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惊蛰笑吟吟着说:“你不觉得,如果我都能猜到你和寿王有关系,那陛下,又怎会不知?”他歪着头,那明亮的眼底,带着狡黠之色。 “我的人,可全都是陛下的人。我知道的事,陛下都知道。你猜,寿王在京城的事,他到底何时发现的呢?” 惊蛰的声音并不小,除了牟桂明外,外头的那些人也都听到了。 牟桂明能感觉到的那种不安,也逐渐从他们身上蔓延过来。 第二次不对。 牟桂明想,如果这轰鸣声,是第二次,那第一次时间不对,是是什么? ……是岑文经出宫的时间。 本来应该沉家出事才把他引了过来,结果却是他更早出了宫。 虽只有一个时辰之差,却意味着一步之差。 牟桂明咬牙,砰砰砰关上了门窗,隔绝开出岑文经和外面那些人恶意的凝视,这才背靠着门长出了口气。 “不觉得这是在掩耳盗铃吗?” “您别说话,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牟桂明有些绝望地说道。 岑文经今日每说的一句话,都让牟桂明害怕。 “放心罢,至少现在不会进来。” 惊蛰又坐下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牟桂明:“……” 这么紧张的时候,他居然悠哉到如此? 至少现在不会进,是什么意思? 难道待会…… “……要是陛下要杀我,能不能求陛下赐我一个痛快,我不想被拆成骨头……” 惊蛰狐疑看了眼牟桂明,又奇怪地看向石黎:“陛下在外头的名声,这么难听吗?” 赫连容一般,不虐杀吧? “哪有,你是不知道,陛下要是真的动怒,有时也会……曾记得,在上虞苑时,他曾经剥掉一个宫人的脸皮……” 牟桂明哭丧着脸。 惊蛰:“上虞苑?何时?” 赫连容最近一次去上虞苑,不正是惊蛰也去的那一次吗? 他怎么不知道有人…… 牟桂明:“自是有,卷宗上都写着呢,是一个叫戴有为的……” 戴有为? 惊蛰敛眉,这名字有些耳熟,过不多时,他就从记忆里扒拉出来这人。 不过是在上虞苑几面之缘,这人就是嘴巴臭了些,只不过,这人的确是死在了上虞苑。 最熟悉自己的人,往往是敌人。牟桂明连名字都清楚,就说明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赫连容倘若杀人,往往一刀毙命,要他真的会做出更恶劣的行径,往往是招惹到了他……一个普通宫人,怎可能…… 啊,惊蛰蹙眉。 有那么一瞬,某个画面浮现了出来。 戴有为的确是曾当着赫连容面折辱过惊蛰,那时候,赫连容……或者容九,是怎么说来着? ——“你没长脸吗?” 是为了这个。 惊蛰一顿,时隔许久,竟是意外知道这人的死因。 ……那的确,是凶了些。 他没发现,站在他身后的石黎与车夫两人,正森冷地盯着牟桂明。颇有种要是再说什么,就生撕了他的凶悍。 这吓得牟桂明闭上嘴巴,再没敢说话。 咔—— 异常细微的一声响,石黎猛抓住腰间的佩刀,再没有丝毫犹豫,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人就已经冲到屋前,猛地踹开了原本阖上的门。 那木屑碎片横飞,将原本要攻进来的恶徒吓得一愣。 他们大概不是来要惊蛰的命,只是他刚刚说出来的话太骇人听闻,所以他们更想从惊蛰的嘴里知道更多事。 譬如,惊蛰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譬如,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譬如……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而石黎的刀已经出鞘,正是要人命的时候。 连续三刀,刀刀毙命。 三具尸体躺倒在他的脚边,石黎身上却没有一滴血。他牢牢地守在房门前,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凶狠。 他们不会让任何人,靠近惊蛰。 惊蛰还有闲心与牟桂明说话:“看到了吗?你要是没招惹到陛下的话,他杀人比石黎还利索。别怕,不疼的。” 牟桂明吓得膝盖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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