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若不是皇妹非要我陪她玩什么捉迷藏,我也不会踏入冷宫里。 我跨过门槛观望四周,在屋内寻了个遍,又顺着后门的石子路朝后院的方向走去,这鬼地方阴森森的,皇妹胆小,想必不会躲到这儿来,我唤了唤跟随身后的奴才,刚转身要走,不慎脚下踩到个什么东西,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奴才急忙将我扶稳当,脚下踢开枯叶,探头去瞧那隆起的拦路虎是个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看还好,一瞧两人都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此人身上已无完好之处,腿上不知被谁刮去好一块血肉,上边覆了蠕虫,正在吮吸对方发黑的血液。 我蹲下要查看的再仔细点,那奴才立刻摇头道:“殿下,别看!污了您的眼!” 奴才紧接着又道:“这人一定是死了,别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殿下咱还是回去吧!” 我嫌他烦,一把将这絮絮叨叨的奴才推远些,再靠近了蹲下把浑身污血之人转了过来。 他脸上被血糊住了,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不知是死是活,我左右打量过一番,问后头的奴才认得吗? “小殿下……这人……”奴才磕磕绊绊地说,“这人好像是那畜生……” 我眉毛一拧,凶道:“叫你认人,什么那畜生,你怎么不说自己是畜生?” 奴才说:“殿下,他是焰丹……” 这年我十一岁,焰丹十九。 作者有话说: 又开新文啦~
第2章 我身边的奴才叫富鹭,是李公公手下的小太监,长的秀气,有点小聪明,就是咋咋呼呼的,胆儿也小。 所以在我决定要把眼前的血人带回去时,富鹭诧异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他声音颤抖地说:“不、不妥吧……” 我不明所以:“有何不妥?” 富鹭表情别扭极了:“陛下要是知道了……” 我不在意地说:“父皇哪有闲情管这事,再说獠国都已经亡了,我带个人回去陪我玩儿还不准么?父皇就算知道也不会怪罪于我。” 富鹭听了仍旧觉得不妥,他干巴巴地说:“……小殿下,这人也许救不活了……” 不等他说完,我扶着焰丹的胳膊就要往身上背。 “——诶殿下!”富鹭可没被我的举动吓坏,“殿下做什么!” 我眉头紧皱,咬着牙关说:“你这奴才光站着干嘛,快来帮我。” 富鹭欲哭无泪:“七殿下,不是奴才不听您的,咱能不能晚上再来,偷偷摸摸地把人搬过去……” 我嘴角向下撇,不满道:“等晚上人都要死透了,富鹭,你若不想再跟随我,大可以自己找李公公说去。” 此话一出,富鹭利索地搀住焰丹的另一条胳膊扛在他肩上:“殿下,咱走小路回去不容易被人看见。” 两人如此踉踉跄跄,半走半停地将人扛了回去,等到颖贵妃的殿门口,婢女远远儿地便瞧见我背了个人回来。 待颖慧看见焰丹的一刻,不禁心头一跳,立刻屏退婢女,连同富鹭一齐也退了下去。 她走到我跟前抽出帕子为我擦干净手心,余光瞥过一眼地上满身血污之人。 我抱住颖慧的手臂,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颖慧听后面露难色,她摸着我的脸颊好半天没做声,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焰丹并非寻常人,皇帝漠视不管任由宫里的人践踏,追根到底就是想立天子的威严,让众人知晓与赫国作对是什么下场。 就算焰丹真被折磨欺辱致死,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这正好合了皇帝的心意。 可若将他带回来…… “母妃您就同意我吧——”我道,“孩儿知道您担心什么,父皇那儿就说是我的意思,淼儿不过捡个奴才回来罢了,况且这人都已经成这样,能掀起什么风波。” 我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小声嘀咕道:“这人再不及时救治,就真的要死了……” 对于我,颖慧那几分无奈里总带着疼爱与娇纵,缠到最后她还是答应了下来,她召来常给她诊手的柳太医,私下给了对方一盒银两,这柳太医是个正直之人,竟没收下,可他在看到焰丹的一刻也不由得吸了口冷气。 颖慧瞧他的反应又将那盒银两不动声色地推给他,柳太医则恭恭敬敬地俯首道,卑职尽力而为。 焰丹身上的伤势恶劣,柳太医看的时候手都在抖,提进屋内的清水很快化为污血,一桶接着一桶,瞧得人触目惊心。 焰丹腿上的伤最为严重,我不忍看眼前血腥的画面,只觉那钩子拨去腐肉的时候好似钩在了自己身上一般。 颖慧将我牵出屋,外边已是黑魆魆的夜幕,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摇曳的树影映在窗棂上,如夜里光怪陆离的鬼魅。 这里是偏院,婢女们偶尔会来清扫一次,平常没有主子的吩咐不会有人擅自闯入。 颖慧一手握在我的肩膀上,两人并肩往正殿的方向走去,我脑海中回想起方才的一幕,扯着颖贵妃的袖子问她,这人以后会不会跛了? 颖慧也说不准,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惋惜,焰丹也才及弱冠的年纪,他若因此落下残疾,只怕救活过来内心也备受煎熬。 如此一想,鬼使神差地我低声说了句他真可怜,颖慧则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败者为寇,历来如此。”她道,“焰丹绝非什么善人,淼儿心地好救他一命,也不可一辈子将他带在身边,未来生死有命,天子脚下苟延残喘,就得看他自己的命数。” “母妃我都晓得。”我低头道,“我就是可怜他……” 他像被抛弃的破碎人偶,让我想到娘亲死去的时候,众人的冷眼和虚伪,任由一个孩子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颖贵妃道:“天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淼儿要一一知晓,哪里可怜的过来。” 颖慧瞧天色已晚,叫我早些睡下,莫胡思乱想。 可对于焰丹,颖慧终归是不放心,她最后又忍不住补充道:“淼儿,这人若是活过来也莫要对他太好,母妃只想你健康平安,不想因这人招来什么是非。” 我乖巧地点点头:“孩儿记住母妃说的话。” 十一岁的少年对焰丹的可怜占了一半,好奇也占了一半,说到底就是个孩子捡了只受伤的小猫小狗,图新鲜有趣,也没太把颖贵妃的话放心上。 可焰丹并非什么小猫小狗,后来我才晓得这人的隐忍,眦睚必报,心眼可小了。 在柳太医的诊治下,焰丹于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总算彻底清醒,中途他迷迷糊糊醒来过几次,只是意识混沌,发着高烧嘴里说的尽是胡话,柳太医几度认为他要挺不过去了,没想到这人求生欲顽强得惊人,如此挺风走险的情况下,度过次次危险,总算保住了性命。 这一日我听富鹭说他醒了,国子监放堂后,我都没来得及同五哥打招呼,匆匆上了马车速速赶回宫里。 回去的天正好,经过潇贵妃的殿门口时我让富鹭摘了好些从墙头冒出来的花,白的粉的透着清香,富鹭摘够了捧在袖子里拿给我瞧,再看潇贵妃墙头的花秃了一截。 我禁不住发笑,催促着快点走,别让人发现了。 花是摘给焰丹的,伤员醒来看见颜色鲜艳的东西兴许心情会好些。 我怀里抱着盛满花儿的瓶子,三步做两步风风火火地跑到偏殿推门而入,外头的阳光滤过窗棂泼进屋里,柳太医正为焰丹拆下缠绕在右眼的绷带,他颔首唤了我声七殿下,我将花瓶搁于桌上抬脚走到床边。 焰丹后来有对我说过那日的情景,他说他以为摘下绷带的一瞬看见了仙童,他甚至以为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所处的是天界,看到的皆是仙鹤童子。 我凑近了捧着焰丹的脸打量,他右眼的位置有一条伤疤几乎贯穿眉骨,从眉心一直延伸到右眼角处,现在看着还有些狰狞,可这一点也不影响这张脸的惊艳,他的样貌可以说是万里挑一,哪怕站在众贵族公子里也能脱颖而出,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能生得这样好看。 可惜了这条伤疤。 “这里能消除么?”我问。 柳太医说:“回殿下,想完全去除的话恐怕有些棘手。” 我又问:“母妃平日用的去疤痕的药有用吗?” 柳太医道:“皆可一试。” 我离焰丹太近,他那双如琥珀般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我看,窗棂的光影投在他的脸上,他的鼻尖,嘴唇,喉结…… 每一处似乎都于精心镌刻出来的结果,又因伤势严重导致他的面容有些虚弱,薄唇轻抿,眉心微微攒了起来。 他连皱眉都这么好看。 “你是不是哪里疼?”我问,“不舒服就告诉柳太医,别看他年轻,医术却极为精湛,就是他治好的你。” 焰丹仍旧盯着我不说话,他眼底有防备,大概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救他。 我也没过多解释,学着母妃拍我头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要欺负也只能我欺负你,明白吗?” 焰丹没有回应我,他的视线汇聚一处,落在我的脖颈处,他目光可真尖锐,那是一道被太子的那帮公子哥抓破的痕迹,渗了血珠子,一小截伤口露在竖领外。 焰丹警惕性敏锐力极高,他这样的人都能不慎中我父皇的诡计,可想我父皇这人是何等卑劣。 此时柳太医顺着焰丹的目光一同望去,这才看见我脖子上的伤痕:“殿下,您受伤了!”
第3章 血痕一直从右侧的脖子间斜斜地划了好长一条杠,虽抓的不深,可衬着白皙的皮肉看着分外显眼,柳太医为我上药处理完毕关上药箱,既而抬手似乎想拍我的肩膀,可仔细一想两人的身份,如此冒昧的举动实在有失礼仪,他僵在半空的手又放了下去。 他问道:“殿下还疼吗?” 我摇摇头将衣领扯高些挡住伤痕:“别告诉我母妃,她知道了要不高兴的。” 柳太医斟酌一番也不知此话该不该问,思虑后还是说了出来:“太子殿下他经常这样吗……”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他打不过我,也没好到哪里去。” 柳太医朝我微微颔首,不再多问,他将焰丹伤情要注意之处叮嘱完,提着药箱退了出去,焰丹的腿未痊愈,眼下要拄拐,不能沾水,再过个俩月他正常走路倒没问题,就是稍稍有点跛脚,具体恢复常人姿态那就得看焰丹自己的造化。 “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我转身重新走到床边,伸手去碰他右眼上方的伤疤,焰丹没躲,不说话,也不动,我都怀疑柳太医替他诊治的时候是不是没给他检查脑子。 我嘴角一撇,手指动了动收了回去:“你要是傻了,我就再把你丢回冷宫里去,我不喜欢傻子。” 焰丹垂眼,眼睫下投了好一片阴影,他羽睫长,垂下像煽动翅膀的蝴蝶,半晌后他艰难地慢吞吞地挤出几个字:“为什么……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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