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谢玄元心情好出声应他,他却又毫无反应,还是自顾自地在梦中变换玩法,翻来覆去地念着自己心上人的名字。 暴君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白日里忙于朝政心力交瘁,半夜里又要被人这样调戏,心头自是堵着火气。 可是当他被吵醒之后,撩开床帏,借着寝殿中微弱的火光看着躺在他身边的南楚帝的时候,却又莫名地不忍心怪罪。 陆长平虽然迟迟无法醒来,但是在梦里叫着他名字的时候,一张俊美的脸上分明带着淡淡的笑意,那满足又荡漾的模样仿佛做的是什么不可宣之于口的美梦…… 谢玄元定定地看了枕边人许久,确信对方梦到的确实是自己之后,方才彻底消了火气。 他牵过陆长平的手,自然地与之十指相扣,然后把对方的手背贴在自己有些发红发烫的侧脸,没好气地小声威胁道: “还好你梦见的是朕,要是你胆敢躺在朕的身边还惦记着旁人,朕一定不会放过你!” ……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陆陛下在暴君的陪伴下有惊无险地熬过了性命攸关的时刻,只是不知何时才会苏醒。 谢玄元在此期间也频频传召太医,催着他们想办法让陆长平早点醒过来。可太医每日都来,床榻上的睡美人却始终双目紧阖。 几日前,有位从民间新选上来的太医大着胆子向谢玄元进言,说皇后娘娘症状罕见,竟似传说中肉.身受到重创后魂魄散失的离魂之症。此言一出,另外几位对病情束手无策的太医们竟也跟着点头附和。 谢玄元本是不信鬼神的人,但这些日子见多了陆长平奇怪的症状,最后竟也是不得不信了。 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倚在床头的软枕上,难得地回忆起这辈子杀过的人,想着阿临在大火中险些丧命,陆长平为了救他昏迷不醒…… 在旁人眼里,这些就像是他杀业太重得来的报应。 他自认杀的都是些该死之人,就算死后当真要被打入地狱受尽酷刑,心中也不会生出半分悔意。可他唯独不想让这份报应落在南楚帝和阿临的身上。 陆长平是个万民拥戴的好皇帝,而他则是个遗臭万年的暴君。 百年之后,若有史书传世,后世之人读到他们俩这段,定会认为是他这个恶毒残忍的暴君用见不得人的手段逼迫南楚帝与他相好的…… 暴君自嘲地轻笑一声,难得温柔地垂眸看向气息平稳的枕边人。 其实这也不全是坏事…… 既然这强取豪夺的恶名已经洗不脱了,那他就索性承担到底。 从今往后,陆长平这个明君不能做的事,就交给他来做;不能下手杀的人,就交给他来杀。他可以做南楚帝手中最锋利的刀,替对方背骂名、担杀业、平叛乱。 这样一来,所有的坏事就都是他一人做下的,就算真的到了该遭报应的那天,陆长平和阿临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吧。 想好了应对之策,谢玄元心中反倒平静了许多。 无论如何,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出离魂症的破解之法。 他披衣起身,随手提了一盏宫灯离开了寝殿,去往宫中的藏书阁。 …… 深宫之中长夜漫漫,偶有巡夜的宫人侍卫远远走过,看到一盏孤灯在风中摇晃本欲上前盘查,但靠近了之后看到面色苍白形容憔悴的暴君,就又都躬身默默退下了。 谢玄元原以为藏书阁中一片漆黑,可远远地便望见了从窗中透出的灯火。推开门之后,里面更是忙得热火朝天。只见陆昭平正指挥着数名太医、宫人在书架间来回穿梭,搬运着书籍,看起来像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见他来了,陆昭平眉间一喜,像是找到救星般凑了过来,小声道:“皇嫂,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挂念着皇兄的病症,便带人来你这藏书阁中寻治疗离魂症的书籍,几乎翻遍了整个藏书阁……你猜如何?” 说到这她顿了顿,眸中染上了笑意,献宝似地从身后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竟真的给我们找着了!这本册子里有个药方,我看不懂里面的字便叫人来翻译了一下。说是要拿北境狄部菘蓝江中的明珠磨成粉末做药引,再配以其他药材,煎服十五日之后就能药到病除。” 谢玄元光听着就觉得这方子不靠谱。 谁知道这稀奇古怪的药方是不是真的能治病?想要害他的人那么多,若是有人别有用心想要趁此机会下毒呢? 他从昭平手中接过册子,随手翻了几页,当发现这册子正是他数月以前从母妃宫中找到的册子时,忍不住微微蹙眉。他虽有一半狄部血统,但根本不认识那个早已被北卫灭亡的部落的文字。 为了不暴露自己也是个文盲的事实,暴君清咳一声道:“这方子还需交由太医多方查验,并且找人试药之后方可给你皇兄使用。” 不过,既然是母妃留下来的东西,想来不会是用来害人的…… 这后半句话他并未说出口,可是眉宇间的郁色却散了几分。 陆昭平听到谢玄元这样说便知道她这皇嫂算是答应了,可她仍未完全放心,又凑近几步,带着些小心地说道: “可是皇嫂,我听你手底下的人说,这狄部几十年前就被你们北卫给灭了,如今的菘蓝江中也早就不产什么明珠了。你要不……还是先去库中查看一下,有没有这明珠?我怕现在只是欢喜一场。” 谢玄元听了这话,直接回过头来,冷冰冰地看着陆昭平:“你这是在嫌弃朕穷,担心朕养不起你皇兄?” 陆昭平知道她这嫂子的脾气,见情势不对,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玄元见她认怂认得这么快,顿觉无趣,冷哼道:“论疆域、论国力,我北卫也并不输你们南楚。不过是几颗珠子,朕如何就拿不出来?” 可这话他到底说得早了些。 等到谢玄元找人查验了药方后,便连夜去了宫中库房,查遍记录在册的古董珍玩,这才发现昭平的担心不无道理。 那书中提到的明珠本是狄部的贡品,饱满光润极为难得,据说在夜间也可熠熠生辉。 因为北地珍珠蚌成熟时期特殊的缘故,需要珠奴在冬日里凿开冰面下到冰冷的江水中去采珠。过程中稍有疏忽,采珠的珠奴便会溺毙在寒冷的江水中。 而如今,狄部被灭族已过了二十余载,侥幸活下来的人也早已远离故土归入北卫,连带着这菘蓝江中的明珠也跟着一起绝迹了。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是藏着无数奇珍异宝的北卫皇宫,也难觅这种产自北地的奇异明珠。 陆昭平跟着谢玄元从内库出来,见自家皇嫂那张明艳夺目的脸阴沉得像是马上就要落雨一般,心中已经暗叫不好。 她正斟酌着,要劝皇嫂歇一歇,等明日再想办法,便见谢玄元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猛然加快脚步,去的是与他寝宫完全相反的方向。 昭平不知谢玄元究竟要做什么,只能加快脚步跟上。 暴君虽不如陆长平高,却也生得身高腿长。他迈开长腿在前面走得飞快,后面跟着的人便都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就这样一路来到了一座荒芜废弃的宫殿门口,待到跟在他身后的宫人们看清那宫殿门上悬着的匾额,如同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一般,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上前。 只有昭平堪称无知无畏地凑上前来,带着几分不解,观察着谢玄元的动作。 谢玄元似是对此处熟悉得很,掏出不知藏在何处的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宫门,而后便头也不回地急匆匆走了进去。 宫人们都清楚,这月尘宫乃是先帝璟妃的居所,更是宫中尘封多年的禁地,从来只有陛下一人能进,其他人进去便是死路一条。 宫人们都怕死,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口并未跟进去,可昭平就不一样了。作为得陛下盛宠的陆皇后的亲妹妹,宫中无人敢管她,更无人跟她说这些禁忌。 陆昭平自己也是胆大妄为的性子,天塌了从来都是有她皇兄和季师兄顶着。她没有多想,直接跟了进去。 月尘宫中黑漆漆的,暴君早已不知去了何处,而陆昭平手中又并未持灯,一时间根本辨不清方向。 她茫然地站在院中,只觉得这里连风都比别处凉上几分,吹得人瑟瑟发抖。如果是时间和场合不对,这里倒真是个读鬼狐仙怪话本的绝佳地点。 远远地,这月尘宫中忽地有间屋子亮起了烛火。陆昭平害怕又忍不住好奇,磨磨蹭蹭地朝那个方向靠近…… 亮着烛火的房间是月尘宫的主殿,看陈设似是女子的卧房。只是多年未住人,烛火又不够亮,屋中一切都是灰蒙蒙的,看起来极为陈旧。谢玄元背对着窗子跪在地上,正对面的桌上立着一块看不清字迹的漆黑牌位。 在牌位的旁边,一顶七宝明珠头冠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硕大的明珠和宝石点缀在缠绕的金丝银缕间,精致华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偏偏谢玄元并未对着那个头冠,而是对着那块牌位。他跪得笔直,摇晃的灯烛映着略显单薄的背影,在地面上斜着投下长长的影子。 陆昭平躲在屋外,屏住呼吸,远远看去她这暴君皇嫂竟有几分孤单无助、我见犹怜的味道了。 谢玄元跪了许久,终于开口了:“母妃,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待我很好,不在意过去如何,不嫌弃疤痕丑陋,甚至数次不顾自身安危,救了我的性命。这样好的人,此生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了……如今给他治病的明珠,宫中遍寻不到,只有母妃留给我的那顶头冠上还嵌有几颗。” 说到这儿,他抬头看向牌位,声音逐渐变得坚定:“母妃曾说过,这头冠是留给未来儿媳的。他虽不是女子,却是我唯一想要共度一生之人。我想将头冠上的明珠取下来磨成药粉给他治病,希望母妃不要怪罪。” 谢玄元的身世,陆昭平其实是知之甚少的。她只是常听自己的皇兄说,这暴君少时受了很多磨难,这才养成了现在这不好相与的性子。 前些日子暴君在宫中处决北卫太后的时候,她也有所耳闻,但也仅限于知道那北卫的太后其实并非暴君的生母。 直到现在亲眼看着谢玄元为了救她皇兄,亲手去毁母妃的遗物,她才渐渐意识到,原来所谓暴君也和常人一样,有七情六欲,有亲情牵绊,会舍不得,会放不下。 只不过谢玄元到底比常人更为果决,他向璟妃的灵位告完罪,便站起身来去取头冠。 陆昭平再也看不下去,她一掌拍开窗子,翻身跳进屋中制止道:“不可!这么重要的东西若是毁了,就算我皇兄醒过来也不会安心的。不如等到明日我派人回南楚传信,你发道圣旨在北卫境内找寻,我们两边合力定能找到其他可用的珠子。” 谢玄元一手捧着头冠,一手握着匕首,除了在陆昭平闯入的一瞬间略微惊讶地抬眸,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平静地摇头拒绝了陆昭平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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