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云成就听着御史台的人把文武官员参了一个遍,就连皇帝也未能幸免——因为皇帝今天比昨天晚到了半刻钟。
第9章 下朝以后云成走的快,顺着外走的人群出了宫门。 赵宸贺从后头跟了他一道,看他站在门口处望着接连远去的马车。 “沈少府的车。”他看着尽头处即将转弯的车说。 云成转头看了他一眼,继而收回了目光:“太尉跟沈少府关系很好吗,一起上了沈府的马车。” 赵宸贺刹那之间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点促狭的不良笑意。 “还行吧。”他说,“外人看来是好的。” 云成察觉到他话里饱含的深意,莫名继续看他,半晌道:“户部有事要忙,先告辞了。” “没心肝啊。”赵宸贺说,“我替你顶风而上,你倒好,看着御史台泼我脏水,也不知道站出来替我说句话。” “我初来京中,没有后台,替谁都说不了话。”云成说,“为了避免之后再被参,咱们还是不要走的太近得好,廷尉大人,您说呢?” 说完话他颇有礼貌的一点头,径自舒展了身体后大步离开,留下赵宸贺在原地看着他背影。 直到纤瘦挺拔的身形消失,赵宸贺才低低嗤笑一声。 江夜迎上前来,试探着问:“爷,咱们是去刑部还是回家?” 赵宸贺不说话,江夜继续说:“香料老板到了,已经在家中等了。” “那就回家。”赵宸贺说。 昨夜风声大,廷尉府树上秋黄的落叶掉了不少,这会儿再看枝头寥寥,便觉得寂寞萧瑟。 赵宸贺抬头只扫了一眼,江夜便说:“金菊已经搬了几十株过来,等晌午便布置好了。” 赵宸贺不关心这些小事,什么也没有说。 进了大堂,香料老板已经在堂下等候,见有人进来立刻垂头弯腰。 江夜道:“郑老板,这是廷尉大人。” 堂下人立刻跪着行礼,赵宸贺路过他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润口。 江夜轻声道:“城中最火的香料铺子是他开的,好几种风靡闺阁的香都出自他之手。” 赵宸贺放下茶杯,倚着宽厚的靠背撑住下颌,不知在想什么。 郑老板把放在地上的木箱拖过来,从里头取出一只木盒。 “知道大人要找香,”他把木盒高高举起,呈在头顶,“您请闻一下,可跟这些有类似的吗?” 赵宸贺接到手里来,轻轻嗅了一下,皱眉摇了摇头。 江夜把箱子里的木盒一一交到他手中,赵宸贺接连闻过,俱都摇头。 郑老板抬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把头埋的更低了。 “那可否请大人讲讲,具体是偏向哪些味道的,或许店里还有能对得上的。” 赵宸贺回想了一下在云成身上闻到的味道,思考着说:“大部分时候很轻,有时闻不到,有时又很浓郁。偏向……不像花香,仿佛是某种叶子的清香。” 郑老板略一思考继续怯懦的问:“是离得远闻不到,离得近就很浓郁吗?” 赵宸贺摇头,顿了一下才说:“跟距离的远近没关系,大概晚上闻得到,其他时候很少,也有。” ‘晚上’这个词太敏感了,现在正值宵禁,而堂堂廷尉大人,晚上又会在什么地方什么人身上闻到香味呢? 郑老板头低的只剩一个发旋:“那什么时候闻不到?” 赵宸贺看了他一眼,有些神色不耐。 郑老板大气不敢出,换了一种角度,问的有些艰难:“是不是,只有两人,独处之时才能闻到?” 赵宸贺回想闻到过的几次时间和地点,板着脸点了一下头。 “不出意外……”郑老板手指都要扣进地砖缝里去了,“这是体香。” 赵宸贺眉梢一动。 郑老板战战兢兢道:“男女动情时,方能闻到。” 赵宸贺没了声音。 江夜震惊地眼珠子都要脱眶而出。 “大人,您若是喜欢这个味道,小人可以尽力一试,看能否配出来。”郑老板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只是还需要您详细描述,时间上或许、大概会拖得久一些。” 赵宸贺轻轻敲着桌角,仍旧不辨喜怒。 “这体香,”他的心思根本没往这边走,慢慢问,“男子身上也能闻到吗?” 郑老板头紧紧磕着地面:“……大约是能的。” · 云成没能在户部待很久,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来得及时。 待他赶到勤政殿,守在门边的宫女撩开挡风的纱帘,“问十二爷安,皇上已经在里头等您了。” 云成进去内室,纱帘清缓放下,隔绝了大半飒飒的凉风,只有偶尔才能感受到侧脸上稍纵即逝的清凉。 “今日天冷吧?”天昌帝揣着个暖手炉,看他进来,半倚着厚毛毯子微笑,“早晨出门时该多穿些。” 云成也带着笑着答:“臣弟不冷。” 天昌帝看了守在旁边的宫女一眼,宫女立刻将准备好的手炉奉上。 云成接到手里,被那温暖吸引,下意识的揣摩了一圈。 直到他落座,天昌帝才慢慢叹了口气,怜爱道:“今日御史中丞参你,别窝心,月俸朕从私库里给你补上。” 云成也没推辞,要起身谢恩被天昌帝抬手制止了:“一家人,没外人的时候的不用拘礼。” 云成眼睛里染上笑:“谢皇兄体恤。” 天昌帝看他行动磊落,觉得心里舒坦,添了几分满意。 勤政殿地龙烧得旺,围窗全是加厚双层,嵌着毛茸茸的边,除了远远的门边纱帘留着透气,其余一丝寒气都侵不进来。 天昌帝掀开了搭在腿上的毛毯透气:“高祖皇帝时期按下不提,皇兄在位时,”话说一半,他才改口,“太上皇在位时,御史台从不敢猖狂至此,在文武百官面前踩朕的脸。” 当今这一位和太上皇是堂兄弟,能登基的原因就是因为太上皇无子,皇室凋零,玉玺这才落到他这个身体不好、冷了要病热了也要病的堂弟头上。 天昌帝撑起一半眼皮,云成立刻起身:“臣弟愿为皇兄解忧。” 天昌帝看向他,云成很懂地说:“皇兄定吧,若是要迂回的,就慢慢的熬,缓缓下套。若是要直接的,那臣弟就……” 说着他抬起手,做了一个切脖子的动作。 天昌帝哭笑不得地招手,大宫女端上来温水。 他就着宫女的手喝完水,靠回原位。 “单独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同你商议。”他说,“之前行刺的事情,大理寺已经将查验结果送了过来。” 云成才回京,他用“商议”二字算是提携亲厚,云成连忙道:“皇兄定夺就是了。” “你是受害者,总要知会你一声。”天昌帝唇边扬了一下,但很快被收敛干净,“奏呈上说,尸首一共是三具,其中两具都是将军府的人,而另一具……” 他停顿了一下,看云成没露出什么诧异的表情,才继续说:“是忠勤王府的人。” 云成看着他,恰到好处地皱眉。 天昌帝:“虽然是忠勤王府的人……老三心性胆懦,不像是会做这种事。大理石也查出来,此人是一名杂役。” 云成当然知道是杂役,这杂役还是自己挑的。 “你同他们交手的时候,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天昌帝问。 云成答:“我只跟一个人交过手,其他两个是从庆城带来的随从杀的,不知道底细。” 云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但其实他身量不低,坐着看人的时候眼神很稳——或许跟他从小拿刀有关。 天昌帝沉思片刻,缓缓点头:“那就是了。应当是将军府栽赃的忠勤王府。” 他似乎不准备在这上面深究,云成也不准备跟他刨根问底。 “唔。”云成说,“听说过他们两人是有些不对付。” 天昌帝本来还盯着他的脸色,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一下子就被他逗笑了。 “你还知道他们两个不对付。”他眉眼之间温和,此刻不像一个帝王,“听谁说的?” 云成毫不留情道:“廷尉大人说的。” 天昌帝咳了两声,大宫女退到一旁,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 涌进来的风带动了空气,内室闷热凝滞的气氛开始流转。 天昌帝听见这个名字没什么意外,只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宸贺脸上的伤是你打的?” 云成不禁一顿,想到了赵宸贺眼睛下头的模糊血线。 “……”云成张了张嘴,“不是故意的,以后不会了。” 天昌帝摆摆手,唇边仍旧残留着那一丝温和的笑意:“宸贺这张嘴是容易得罪人,不然御史台也不会总是追着他骂。” “不过御史台归御史台,”他话锋一转,继续说,“宸贺和你,你们两个之间不能内讧。” 云成摸不准这算不算敲打,严肃道:“不会,等今日下班,臣弟就去找廷尉,跟他道个歉。” 天昌帝倚着榻点头。他长手长脚,窝了大半在上头,以至于看起来有些畏缩怕冷。 “朕一直羡慕皇兄,”天昌帝后半句无声息的再次把称呼改正了,“羡慕太上皇身边有的是忠心的人。现如今,朕虽有了宸贺,却仍旧捉襟见肘。” 云成屏气而待,天昌帝直直看着他,半晌低低吐出几个字:“十二弟。” 云成站起身,不等天昌帝往下说,就如一柄锋利的刀钉入坚硬的大理石地面,折射出锋芒毕露的寒光:“臣弟在。” 天昌帝盯着他的额头鬓角,低垂的眼中深渊缓动:“替朕做一件事。” 云成没有抬头,他扣在腿侧的手指细长柔韧,筋骨在动作之间隐隐想要冲破牢笼,但是被白皙无害的皮肤扣在原位,死死锁住了。 天昌帝细长的眼睛里尽是锐利的阴霾,几个字说的很沉:“御史中丞季择林,朕最近见到他就觉得头痛。” 铺在地上的衣角层叠,袖袍蜿蜒的形状十分锋利,云成垂着他的颌,发出的声音无喜无悲,甚至连杀机都无:“皇兄不愿意见,那就不必见。” · 云成今日忙完已经天黑,即将到达宵禁的时间。 他去点心铺子里提了两盒可口的糕点,堂而皇之的登上廷尉府的大门。 江夜十分好奇竟能在这个时间看到他。 云成把一手一盒糕点递过去,说:“好事成双,昨日不小心刮了廷尉的脸,我特地来道歉。” 江夜被香料老板的话震的不轻,这会儿看到云成,连眼神都不对劲了。 云成没搞懂那里头饱含的深意,拍了拍空下来的手,“劳烦你代我转交,就说我来过了。” 江夜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立刻就要把东西还给他:“不是我不帮你,是咱们廷尉府有规矩,给主子的礼,我们一律不准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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