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昌帝静静的听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吩咐道:“赐茶。” 茶水端上来,奉在赵宸贺眼前。 赵宸贺端起来一口闷了半盏,可见是真渴了:“臣让其他人先回京,自己躲去澄阳楼,借着姑娘的‘闺房’歇了一晚。虚晃一枪,没跟他们硬碰硬。” 天昌帝忍不住露出促狭地笑容来:“这事也就你干的出来。” 赵宸贺低眉笑。 “姑娘既然对你有这救命的恩,你想留在身边也行。”天昌帝收了笑,提点道:“只是馆里出来的,门不当户不对,不能娶做大夫人。否则御史台更要参你。” 根本就不是姑娘,赵宸贺揣着这秘密,面上仍旧是恭顺的态度,毫无心理负担的说:“是。” “说起庆城,”天昌帝想了一会儿,望向外间,看到了那垂头站立身影,“十二什么时候到的?” 赵宸贺跟着他一块看了一眼,眼里带着笑,语气却平常:“应当是昨日到的。” 天昌帝对这个手握重权的近臣非常倚重,收回视线问道:“你看看给……叫什么名?” “叫云成。”赵宸贺说。 “云成,这名字一般。”天昌帝道:“你看看给他安排个什么职位先蹲着,回头有更合适的再挪动。” 云成站在帘外,听着他们讨论自己,安排自己。 片刻后,只听赵宸贺说:“十二爷刚回来,不宜放在太高的位置,但也要顾及宗室颜面,不能太偏。户部倒是有个缺口。” 他说话时好似胸有城府,又好似光明磊落,“户部左侍郎品阶不高,也不算低。” 天昌帝静静听着。 云成也静静地听着,祈祷自己不要去户部天天跟人扯皮。 “臣思来想去,”赵宸贺说:“那处挺好的。忙,不太重要,但又不能缺。” 他推荐的职位跟廷尉职权八竿子打不着,天昌帝沉吟片刻,满意地笑了一下:“可以,拟旨吧。” 云成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第4章 天昌帝清了清嗓子,垂眸喝了一口温水。侯在帘边的内侍轻声道:“十二爷,请进。” 云成低头走进去,老老实实地行礼。 “臣弟拜见皇兄,给皇兄请安。” 天昌帝随父经历过宫变,失败后被牵连下过大狱。没几年,太上皇想起这个兄弟,起复了他的爵位,并封忠勤王。 天昌帝半生起伏数次,最后还是坐到了这把龙椅上。 内侍把毛毯捧过去,为他搭在了腿间。 “起来吧。”天昌帝说:“抬起头,让朕好好看一看。” 云成顺从地抬起头。 天昌帝眼睑半垂,静静地审视他。 赵宸贺想起身告退,天昌帝却一抬手,打破了这宁静:“你坐着。” 赵宸贺没推拒,又坐回了原位。 天昌帝往后靠,倚着榻上的八宝矮桌,道:“咱们兄弟还没见过面。” 云成垂着头,低眉间余光扫到他脚下踩着的靴,许是腿脚肿胀的缘故,那靴面撑的很宽。 他收回视线,一心一意地答:“画上见过。” 天昌帝盯着他不动,直到偏头开始咳嗽。 那嗓子里像是在拉风箱,云成听着他端起茶盏时晃荡的清脆撞击声,没有动身。 内侍走近,站在一旁为他轻轻的抚顺后背。 好片刻,天昌帝缓和下来,靠着矮桌一边深深呼吸一边问:“在庆城有教导师父吗?” “有,”云成答:“张泯。” 天昌帝想了想,看了赵宸贺一眼。 赵宸贺答:“原是□□时御史台的学究,太上皇继位那年告老还乡。学识渊博,品行也备受赞誉,曾给太上皇授过课。” 天昌帝点点头,看向云成:“那稽查账本肯定没问题了。” 云成想了想,垂着手说:“臣弟尽力……不出错。” 天昌帝露出一点笑意,紧接着就收敛了,眼神又暗了下去:“朝会时听说你来的路上不太平,遇到了刺客。” “是,”云成答:“三个人。” “你功夫不错。” “舅舅教的。”云成既不露锋也没有藏拙,说话的时候朝气蓬勃又很认真:“他说男人不会打架容易受气。” 天昌帝再次笑了。 “从王府搬出去住吧。”他说。 云成目的达到,也不多问,应道:“是。” “十八年真久啊,十二弟。”天昌帝笑起来眼角皱纹突显,显得老态更重:“朕常担心会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怎会。”云成道:“皇兄春秋鼎盛,这些小病,几服药吃下去就会见好。” 天昌帝盯着他发顶,指尖动了动,似乎很想伸手摸一摸。 “‘云成’这名字不好,‘云’太闲散轻飘,‘成’又稍显稳满……”他停顿一下,似乎在考虑。 赵宸贺在旁边静了一炷香,此刻才出声:“听上去爽朗,不如皇上给十二爷重新选个字。” 云成从余光里看了他一眼。 赵宸贺嘴角压着笑,轻轻扬了一下眉梢。 “昀者辉光也。”天昌帝沾着茶水在矮桌上写下一字,示意他来看。 赵宸贺点头道:“这个真好。” 天昌帝也极满意:“通知礼部修改宗碟。” 他抬头看着云成道:“以后,你就改叫李昀成。” 云成张了张嘴,“谢皇兄赐字。” 天昌帝点头,扶着腿上的毛毯压了几口茶。 等他搁下盏,云成行了一礼,说:“臣弟给皇兄从庆城带了礼物来,只是入宫规矩多,不便随意示人。” “是什么?” 云成眼也没抬一下,“刀。” “刀。”天昌帝重复他的话,沉吟半晌,对着赵宸贺轻轻一抬手。 赵宸贺起身告退。 他走到门边,内侍挑起门帘,送他出去。 情形对调,云成在里面谈事,赵宸贺则站在了帘外。 天昌帝推开茶盏看向他,云成微微低着头,仍垂着视线。 他从进门开始就谨守礼制,不曾做出什么小动作,甚至连天昌帝刚刚唤他上前,也只是略抬眼皮就飞快的站回了原位。 天昌帝重新打量过他,再开口语气沉肃了许多:“对朝中局势了解过吗?” “道听途说。”云成道:“十八年前,爹发动宫变失败,太上皇继位,王府因此没落。母亲在庆城外祖家生下我,借此保全我性命。” 天昌帝的视线有些模糊,似乎回忆起了当初。 他叹息了一声,道:“可惜太上皇无子,最终禅位于朕。朕登基后虽然有心想与你团聚,但是京中局势复杂,倒不如庆城自在。” 云成把头埋在了阴影里:“皇兄为我好,将我留在庆城避险,保我性命,我心里明白。” 天昌帝盯着他脸庞,许久,点了点头,“下午去户部交接,如果赶得及,明日便跟着上朝。” 云成捧手称是,天昌帝道:“这把刀淬炼十八年,希望不会让朕失望。” 云成这把刀当然会好用。 忠勤王府的弟弟们虽然多,但嫡亲的弟弟只有这一个,他们有共同的外祖,流着相同的血液。 云成干净的衣角拖在地面,铺成错落有致的峰图。 他跪在地上,把声音都闷在了方寸之间:“臣弟领命。” · 赵宸贺并没有远处,等云成出了勤政殿的门,两人一齐望着撒在地上的金色光芒。 云成先动了,闷不吭声几步走下台阶。 赵宸贺两步追上他,背起手走在他旁边,“我今天帮你两次,你谢都不跟我说一句么。” 云成眼神都没有动一下,侧脸在日光下泛着细腻的光:“哪两次?” “户部左侍郎啊,”赵宸贺说:“是个肥差。” 云成并不领情,眉间还有些不耐:“户部那么好,怎么你不去?” 赵宸贺让他看自己的朝服,证明自己已经有职位在身,想去也去不成。云成目视前方,手不自觉的摸了一把腰间,摸了个空。 赵宸贺看到他动作,张了张嘴,“……改名字这事总算吧?好歹叫起来一样。” “称呼而已,叫什么都行。”云成说。 赵宸贺两次踢到钢板,抿唇想了一会儿:“大理寺正在查剩下的那名刺客,你想去看看吗?” 云成目视前方,走得很快:“不想去。” 出了宫门,廷尉府的马车停在跟前,王府则远远地停在宫墙转角处的阴影里。 赵宸贺眯起眼望向那阴影,叫住了往那边走的云成:“没外人在,我就直说了。朝中局势复杂,牵一发动全身。就算是刀,也不能随意砍人。” 云成站住脚打量他,赵宸贺坦然由他看。 云成的上眼线有点圆,尤其从眼角看人的时候,微微挑起的弧度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机警。 赵宸贺觉得有趣,似乎正在逗猫。 远处马车旁守着的人已经张望到他,正往这边过来。云成收回视线,轻轻笑着摇头:“我想要什么你一概不知,你惦记什么,我却一清二楚。” 赵宸贺也看到了来人,毫不在意道:“我试试要是没滋没味的,也就不惦记了。” 云成维持着丁点笑意:“想怎么试?” 赵宸贺忍不住摸下颌,视线锁定他唇角的弧度,“说不如做,你跟我回家就知道了。” “拜你所赐,”云成说:“下午我得去户部报道,没工夫跟你试,走了。” 他说完转身,朝着远处的马车走。赵宸贺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下午不成还有晚上,今天不成还有明天。” 他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他,几步转到了跟前,拦住他去路,“别着急走啊?” 云成垂眸看向拦在身前的手臂,视线攀着手臂上移,到了赵宸贺的脸上。 他不说话,赵宸贺偏头将他看全,眼神根本不像朝中重臣该有的肃穆威严,“直接跟着皇上混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对朝中局势不熟,跑得太快容易摔。你想在京中站稳脚步,没有靠山哪行呢。” 话音落地他一顿,才用同样的语气说:“我这棵大树你要不要靠?”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别讲了。”云成拨开他的胳膊,也微微歪着头:“实话说,那天晚上我就是去澄阳楼痛快去了。跟谁睡不是睡,你好处给得够,也不是不行。大家各有所需,都得拿出诚意来,你说是吧廷尉大人。” “各取所需。”赵宸贺挑起眉稍,短促的笑了一声:“你需要什么?” “还没想好。”云成越过他,朝后摆了摆手,“想好再跟你说。” 赵宸贺目送他迈上马车,马车转出阴影,伴随着长绵的碌碌声,逐渐跑远了。 近卫站在他身旁跟着望向远处,赵宸贺的视线没有及时收回来,注视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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