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人,会等候在来时之路了。 失去他的同时,他也了断了与过去的所有联系,旧日的痛,那曾支撑他活下去的痛,都同豫川一道烟消云散了。而苟活下去的他,却是烧了一半倒塌的城墙,纵使废了,倒了,还是残存着躯壳在这里。就在这一刻,他失语了,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晏修躺在地上,望着天边升起一颗星辰,从黯淡变得明亮,映在他的眼中。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即便进了他的眼,依然遥不可及。这几日来的不眠不休,让他实在太累了,他闭上了双眼,在这林间的荒地中,陪着那堆灰烬睡了一觉。没人去打扰他,只有一个人走来,将袍子披在他的身上。 他如今是孤身一人,不知前往何方,梦中也是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豫川连最后一丝残念都彻底走了。直至清晨的露水沾湿了他的发梢,日光照在眼上,晏修裹着身上的道袍,起身穿过林间,元怀安在亭子里守着他,生怕他出什么事,见他出来,连忙问道:“师傅,你怎么样了?” 晏修无法回答他,也许是烟雾,也许是泪水,让他的嗓子彻底失声。他只轻轻在他的手上写了几个字,“我要走了,保重。” “你去哪儿?” 元怀安大哭了起来,他知道,与晏修的缘分,也于昨日都烧掉了。 晏修想了许久,听着林中的风声,鸟儿的啼鸣,皆是成双结对而出,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便在元怀安手心写下:“家。” 元怀安抱紧了他,哭泣着,从未如此伤心过。直到竹枝驾马车过来,他还是不肯放手,晏修掏出手帕,擦去他脸上的泪,元怀安见他去意已决,便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封信,那是豫川所托,也是元怀安最后给他的东西。 晏修先是一愣,颤抖着接过了信,看过了信后,又落下了两行泪,在元怀安手上写了两个字:“谢谢。” 此时,元怀安感觉自己已是空空如洗,晏修走了,他也彻底失去了这最后一丝执念。
第79章 北平 马车走了许久,晏修还在流泪,豫川的逝去,元怀安的分别,他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没有时间的流逝,心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徒劳的悲伤,他不知要做些什么,只想一直走着,走着,像流放一样,到最远的地方。马车突然停住了,车夫拉开车帘,此时正是岔路口,东方祇月在岔路的树荫下打坐,见晏修来了,睁开双眼,抖落掉了身上的落叶。 “我走到这儿,看到是一条岔路,我原本该走另一条归家,但我想等等你,刚巧你就来了。” 晏修走下车来,像是没看到他一样,独自朝另一条岔路走去,身上更是仿佛没有魂魄似的。东方祈月跟在他身后,竹枝牵着马车远远在后面跟着。 “今日天气好了些,不过过几日还有风雪,得注意身子。” 东方祇月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然见晏修踩到一块碎石,没留神跌倒了路边草丛中,那是一条山道,他沿着山坡整个人滚了下去。东方祈月下去寻他,见他身上沾满了泥土,他躺在坡底,就是不起身,东方祇月走下山坡,扶着他让他靠着自己,又发现一条手臂上都是瘀血,另一条骨折的手臂绷带散开,便重新帮他包了齐整。 “你的嗓子没伤,如今说不出话,是心里有事。” 即便晏修已和哑巴无异了,东方祇月仍旧能听到他从心底发出的声音,他在煎熬着,不安着,迷茫着走着,不知该前往何处,他只能尽力安慰他:“没事的,以后都不会有事了,不要走这条路,北方战乱频繁。我们走另一条路,去南方,此时山中正是开春时节,没有俗事打扰,正所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这无法安慰他,晏修仅是苦笑了一番,随手拿着枝丫在地上乱画着。 “说要回家去,去哪儿?你何时把慕容平那里当家了?”东方祈月也不走了,干脆咬着一只狗尾巴草躺在坡底的杂草里,“在我小的时候,父亲说带我去北平见见世面,唉……那时候真好呀,虽然王府很闷,但我把北平都逛了一遍,也没花什么钱,穷开心罢了,没有家又怎么样呢?他们终究都会离开我,人生在这世上,都不知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活着有什么意义?大多数人的人生,被缩减到只是活着,所以找些家人,不然得自己孤零零面对那些永无止境的痛苦。豫大哥,他实在是太孤独了。” 晏修手上停了下来,认真听着他说话,他继续说:“他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他的灵魂,极致的纯洁,与之而来的是孤独,他没有家人,是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人,他的眼睛瞎了,变成了个无用者,本会像个乞丐那样流浪至死,可你给了他一点意义,为别人活着的意义更加明了,他是一泓清水,注定要流向你。如今你该明白了,人在这世上,不是为自己活下去的,不管是恨,还是爱。” “可我很累了。”晏修的心声道。 “休息些时日,会好起来的,你还有想做的事,我都明白。” 山坡下的风吹得草木摇晃作响,晏修不再出声,东方祇月吹着风,几乎都快睡着了。忽然晏修转过身来,发疯似的吻了吻他的唇,东方祇月睁开眼睛,握住了他的手,他在颤抖,想这样找回旧日存在过的痕迹。 “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不知道自个怎么活着的人多了去了,唯有饮食色欲,是最易得的快活。”东方祇月便松开了手,慢慢亲吻上他的脖子,“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就算现在是空的,可你在任何地方,感受这世上的所有。” 但晏修只是趴在他的胸前睡着了,东方祇月也很累,抚摸着他的头发沉沉睡去。竹枝与车夫在路上找了半天,直到临近傍晚时,才见东方祇月背着晏修回来。 竹枝担心地问:“公子怎么样了?” “只是累了,继续走吧,还是去北平。” 冰湖上,塞外的风雪交加,天色刚亮,一个男人身着青色羽衣,手持一串摇铃。他像鸟儿一样跳舞,一头红色长发在雪中像火一样在烧,每跳一步,左右侍从便随着他的节奏敲起鼓来。 众人都围在冰湖边虔诚地跪拜,嘴中念着元若安听不懂的话。这是元若安第一次看到赤隼祭祀上天,也解开了她心头的疑惑,为何他平日总是吃喝玩乐,连战场都很少上,完全当个甩手掌柜,部落中却极少有人逃走叛变,原来这里的人,都将萨满奉若神明。 没有人跟她说过此事,而如此重要的事,连晏修都不曾提过。她立即感到自己受了骗,等赤隼祭祀完,元若安跑到他的身边,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 “早上,我听到你们一群人出去,我怕你们有什么事,到底怎么了?” 赤隼好像没有清醒过来,元若安便追着问了好几遍,直到他洗了一把脸,洗去脸上的血符印记,又恢复了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敲着她的额头笑道:“无事,这才什么时辰啊,把你吵醒了?回去睡吧小矮子,不睡觉就不长个了。” “阿达,既然你把日常事务都交给我了,我得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担心你啊,这么冷怎么在外面?” 赤隼不说,元若安就一直跟着他,他去牵了马,又是揉了揉脑袋,看上去十分头痛地坐在了树下,对她说:“晚上我做了个梦,很不吉利,我太担心了就走得急。哎呀,别问了,长生天告诉我的秘密,不能跟你说,总之不会有事的……哎呀好累啊,身上像浑身被火烧了一样痛,你有个侍女不是很会煮汤吗?叫什么来着,你去吩咐她给我做点东西吧,我今日吃不下其它了,别管我了。” “不准,你不告诉我,就别想喝汤。” 看他分明在顾左右而言他,元若安一恼,从地上捡起雪球就往他身上砸,他也不躲,任由那雪球打在脸上,等她打累了,就抓起雪就往她脖子里灌,“你这丫头,我就想喝点汤而已,这也不行?这真是秘密,父汗都没有问我的道理,我若是告诉你,下次祭祀你来,我可不来,每次都累个半死……” “好了,好了,我不问便是了。”元若安一边发抖一边笑得喘不过气来。 “对了,还有件事,最近管家管得不错啊。” “怎么你也跟旁人一样爱绕弯子了?有话直说。” “我得去趟王庭,还劳请阏氏帮我看好家,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元若安这才不问了,赤隼才松了一口气。 “就是这样,你知道我多辛苦,天天带你那个小孩。她还特聪明细致,我在她眼皮底下,一动都不敢动,买个东西都要记账盘问,我看到这边出了很大变故便赶来了,就出去这一趟都要扯谎,现在该怎么办?” 北平马市的后园子里,晏修平静地看着对面的赤隼大倒苦水,他一言不发,说了许多话,他才意识到晏修一句话都没说过。 “怎么?你不会说话了?” 晏修旁边的道人答道:“我们在齐都遇到了一些变故,那之后,凤予便不再说话了,是心里有事,有什么话,问我便是。” 赤隼脾气急,不管东方祇月怎么说,就是不停追问晏修,“这法子是当初你想的,父汗已将铁骑调过来了,吞并元稷安指日可待。退一步说,打不打仗我倒没什么意见,突厥人不会有损失,可那孩子就丢给我不管了吗?” 东方祇月摇了摇头,晏修心中什么动静都没有,仿佛是真的心死了。赤隼摇着他的肩膀,“晏修,我不管以前如何,现在你还活着,我也活着,就算你反悔了也说句话啊,该吃吃该喝喝,自己过点舒服日子。”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刀剑嘈杂声,又很快静了,赤隼心觉不妙,正欲拔出刀了,门被两个齐国士兵推开了,身后的来人却是元若安。
第80章 痛苦 本守在门外的侍从跟在后面,为难地说道:“主公,这是阏氏,我们也不敢拦。” “你们……白眼狼……” 阿史那赤隼气得破口大骂,当机立断拔出刀砍开窗,木屑顿时散了满地,他将要拉着晏修跳窗逃走时,元若安却拉住他的衣袖,他更加上头火气,直接挟持了她。刀架在面前,元若安没有任何畏惧,从头至尾,她只盯着晏修。 “你是怎么来的?”赤隼见元若安不理他,敲着她的脑袋追问道,“我自认没亏待你,为何背叛我?” “发生了大事,兄长便悄悄接我回来了,可你都瞒着我,母亲的死,父亲被杀,国家陷入内乱,我是大齐的人,必须回来。” 元若安看着晏修说道:“我来,也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他。阿达,你逃我不管,但兄长要见到晏修。” “休想,这是我的客人……等等,你去哪儿?” 晏修先行站了起来,也不逃走,朝门外走去,元若安在背后叫了他一声,他微微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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