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诺亚咕哝了念了一下,四不像。他不满地皱起眉头。 “扑哧。” 笑声很轻,但还是被安宁的夜晚捉到了。墙角摇篮里的婴儿正乖乖熟睡,大帐中只有隔着被褥朦胧的细语。诺亚一下觉得丢了面子,不高兴了,扑上去挠男人后背。 “再说一次!” 安卡达收了笑,摇头,“何必学这个?” “那你再叫我一次。”他额头紧紧贴着安卡达肩膀,“我想听。” 安卡达沉默片刻。 “不行。”他说,“‘神姬’没有固定的伴侣。” 他还是固执地坚持自己是“神姬”。受了挫的少年心头结郁,却发不出火——是他自己答应让安卡达以男人想要的方式活着的。 有什么能让安卡达放弃那份固执呢…… “你还没告诉我,”头顶的声音微微发困,“‘伊妲’是什么?” 与诺亚不同,安卡达很快便找准了音节,字正腔圆。如果不是族群的分裂,他应当是个在大陆上发光的天才。 更想把他留下了。他们靠得很近,诺亚能听清男人平缓的心跳。倦意涌上来,他也闭了眼睛。 “就是整个太阳族的‘神姬’。但是,”他知道这个称呼总让安卡达心理上得到小小的满足,“是我一个人的……‘莱’?” 呼吸均匀。有人睡着了。 行宫的搭建逐渐有了雏形。诺亚加派了人手,希望在草原的旱季到来之前彻底完工。虽没有战争压头,他也有不少事务缠身。阿萨克手下的人总有些不安分,破坏纪律横生事端。他杀了两个人以儆效尤,但显然这不合老师的意。即便如此,他依然坚持会在日落时分赶回大帐,远远看着安卡达在卫兵的看守下照顾那几只在草地上撒欢的羊羔,再把男人从白绒堆里拔出来拽回去。 安卡达的身体变得有些糟糕。守卫向他诺亚报告男人有时会突然眩晕,靠着羊羔步伐不稳,好一会才缓过神。食物送进去,几乎原封不动地又运出来。一向对诺亚沉默寡言的男人甚至在某日晚上极为难得地请求多给他件衣服。诺亚自然有求必应——当然,只是收了一点小报酬。 他当然也提出让巫医来帮忙检查,但立刻被安卡达激烈地否决了。男人似乎对戴着面具的医生极为防备和恐惧。诺亚对此不置可否。部落里的确没多少人喜欢这个怪物,但他认为巫医只是个兴趣偏激的聪明人而已。 也许只是天气转凉了,少年站在树下看着奴隶们将木桩一步步往阶梯上扛的时候想。秋已经染黄了地平线末端的草叶。再往天更远处去,绵延起伏的山脉是山族的领地,而此时石头顶上应该降起了细雪。这时候确实常常有人生病。部落里都会加强防备。若是一个不慎养成瘟疫,将会是一场大灾难。 因此他尤为在意安卡达的状况,以至于在日暮时分的山头,除了到处跑的枣色小马以外不见他人时,惊慌失措地抓着守卫大喝,才得知安卡达今天早早就回去了。 门帘唰地掀开时,安卡达正站在窗边。他吓了一跳,回头望过来,见是诺亚,不知怎地轻轻松了口气。 看起来还好。诺亚自己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放下帘子,缓缓靠近男人背后,双手环着腰。这里最近变得圆润了,不再像以前结实精壮时的锋芒毕露。也许是因为男人被软禁在此活动有限。 “今天先回来了?” 按理说他应该感到高兴,但不知为何,诺亚对反常的举动总有不好的直觉。 安卡达踌躇着点点头。他想开口,却又保持沉默。诺亚现在已经熟悉了男人的一些小动作。安卡达想要做什么,却又怕他像之前一样无缘无故地发火。 他也不着急,倚在安卡达肩上,懒洋洋地借窗朝外看。太阳往下沉了一半,残余些光染得浓云卷红。然而另一头薄月已经探出头,浅淡一个缺角的圈,敷在半明不暗的穹顶上,像没盛满的酒杯。 多好懂。他想。 “真亮。”也不知道在说东西哪颗星,“还有多久满月?” “……后天。”安卡达咬着下唇。 “你想回森林?”少年虎牙轻刺着后肩深色的皮肤。 怀中的身体微不可闻地抖了一下,“我……” “可以。”他截断了男人的吞吐。 这次换安卡达转过来盯他了。诺亚一向抗拒安卡达与月族牵扯不断的联系。虽然不再明面讽刺,但总还是看不上眼。今天却少有地利落。 “你要去做什么?”他顺手拉了张椅子坐下。 “满月是我们和月神联系最紧密的时候,我必须从月湖中向月神询问族群的方向。”每次谈到这种事安卡达的眼神便尤为认真。诺亚蹙眉,没把厌恶写在脸上。 你已经没有族人了。他想要尖锐地刺碎男人的自尊,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允许你回去。”诺亚咬牙,“但你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 “可是……” 月族的祭祀是神圣的。让一个外人看见是大不敬的行为。然而很显然,诺亚绝对不会轻易松口。 因此少年只是抬了下眼皮,他就不得不退让了。 “好。”他说,“但是我要带上她们。” 月族的祭祀需要“神姬”和祭司共同完成。安卡达见诺亚脸色更沉,心中暗叫不好。他与诺亚在打一场拉锯战,能赢一分是一分。只是若诺亚动了火要将他关在这里,那就是最糟糕的境况。 椅子扶手都快被挠出痕了。诺亚的不快已经到了极致。少年眉毛拧成一团,最后狠狠哼了一声。 “随便你。” 这显然已经是最大限度的退让。诺亚今日对他的宽容出乎寻常。安卡达喜出望外,只是见少年浑身不自在的模样,心中又有些别扭。他何尝不知道诺亚想要什么。少年自上次争吵以来便不断换着花样讨他欢心,想要他放弃以前的身份归顺太阳族。 偶尔在被抚摸和深入的强烈快感中安卡达也有一瞬间想要回拥的冲动。诺亚对他是好的,没有人对他比诺亚更好了。可每每一想到女孩们期待的目光,他又为自己的软弱感到耻辱。饥寒交迫的女孩们还等着他带她们逃出生天,而他却在这里犹豫。 只有天上的月亮能给予他答案了。 “后天晚上我会带你去月湖的位置。”诺亚已经没有谈话的兴致,“虽然那里干涸了。” 安卡达双手交叠,十指拧在一起,“我……” “你还想要什么?”诺亚抬头瞥了他一眼。 “如果神没有再作出明确的指示……”他偏过头,不太想看少年的眼睛。那里闪动着疑虑的目光。 “我也许会考虑……做你的伊妲。” 2021-02-06 23:01:59
第32章 安卡达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 仅仅是在斟酌良久出口后的瞬间,诺亚就差点没扑上来吃了他——当然,年少的首领最终让自己安稳地坐在椅子上,努力表现得不动声色。只是弓紧的指节出卖了他的紧张。 “真的?” “‘神姬’言出必行。”安卡达叠起双手,微微躬身。那是月族最传统的礼节,表示绝对认真的态度。 然而他也不傻。“考虑”这个词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能听到月神神谕的只有他自己而已,那些繁复古老的符文根本无他人能识,其间含义全掌握在他一人手心。 可如果……月神真的不再开口呢? 他在害怕自己无处可去。连“神姬”都无法连接月神之时,也是月族虔诚的信仰毁灭之日。一旦失去了月神庇佑,他便也不再是什么“神姬”,只同大陆上无数流民一样是无根的枯草。 他总在骗自己一切都只是情势所迫。为了月族,为了女孩们,为了自己的命。可当门帘被猛然掀开的瞬间,他刹那吊起的心因为见了来人熟悉的面容而松一口气时,也许所有的借口都薄得像盛夏阳光析过的鹿果草叶。 这里是安全的。在所有部落里,杀死一个奴隶都不需要受到什么惩罚,只用赔给主人些物什。如阿萨克看他,如巫医看他,而这个世界上只有诺亚还对他像个人。诺亚确实是爱他的。即便这听起来荒谬无比。 请给予您虔诚的子民指示吧。安卡达眼神眺往远方逐渐显形的淡黄轮廓。美丽的神明。 我该去往何方? 少年这两天对他好到了无以复加的境地。不但撤去了以往隐藏在森林中观察他的暗哨,又往后山添置了新的牛羊,日落时分也不再急急抓着他回大帐。如果有时间,他甚至会陪安卡达练习骑那头一天天长大的枣色马驹。 这不是个容易的活。且不说月族长居森林,对马匹的使用几乎为零。就算是在太阳族里,能够骑马的也只是极少数长于战事的人。那马平常被安卡达照顾时低眉顺眼颇为听话,一旦背上承了重,便不要命地扭起来,前蹦后踢,誓要将人掀下去。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聪明脑子对上这野蛮的畜生却没了用处。没折腾几下安卡达就累得不行,不得不求助诺亚。秋意渐深,他也日益容易犯困。常常替羊羔理毛时还是艳阳高照,再睁眼便已经日落平原。 少年每到能在他面前显摆一把的机会就变得异常得意。说来也奇,那马前一瞬还凶得要命,诺亚长鞭一破风便低了头。它狠狠蹦了几下便遭了皮肉之苦,没过多久,老老实实驮着诺亚在草场上转圈。 “不领情的东西。”安卡达嘁道。他原以为有之前的培养,做这事不算难。 诺亚笑得更灿烂了。赤红的晚霞点在明亮发梢,“上来。”他伸出手,“试试?” 安卡达犹豫片刻,握住他掌心。 又加了一份重量让马驹不满地喷了个响鼻。诺亚腿夹了下马肚,它便慢悠悠地走了起来。蹄子碾过青草,还追不过天上的云, 安卡达紧张地绷着身子,手脚不太自在,他身上的疼还没消。因为慢,马背总体算是平稳。诺亚自后面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引着他抓住马鬃。 “它就是欺软怕硬。”马背不宽,两人身体贴在一起。少年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耳后,“所以无论它再怎样挣扎,双手都要抓住这里。” 他牵引着安卡达抓紧马鬃,自己另一只手却跑错了地方,在男人侧腰轻轻划拨着。 穿得太多以至于摸不着线了——诺亚恼了片刻,又想起是自己答应给对方的衣服,更是郁闷,只能顺手不轻不重掐了下手里紧致的软肉。 “怎么了?”安卡达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马匹,屁股突然被拧了一把,不得不回头。 “让我抱。”诺亚鼓着脸,整个人干脆趴在他背上,“我都好几天没碰你了。” 他还不至于眼神不好到看不出来男人这些日子身体不佳。安卡达以往几乎从未生过病,月族的神力足以护佑他免于绝大多数的小麻烦。然而数日以来,男人精神似乎没有多少好转的迹象。这让诺亚有些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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