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边,银甲的将军放下手中的弓弩,那年轻精致的脸上平静无波,一双漂亮的眼中装着满溢而出的滔天恨意,却又违和地透露出几分欣赏。 他低低地自言自语:“北诏军神,名不虚传!” 接着,他手一挥,大喝道:“鸣金收兵!” 西诀军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撤退了,顾玄松了口气,脱力地靠着墙垛坐在地上,还有些疑问道:“他们人这么多,怎么还撤退了?” 上官玦道:“城内敌军已被消灭,此地毕竟易守难攻,他们没有把握一定能顺利攻城,也不知道我们的援军什么时候会到,此时撤退,非常明智。” 顾玄激动道:“援军要到了?!” 上官玦:“至少明日午后。” 顾玄一听,又蔫了:“那他们要是在那之前进攻可怎么办啊!”然后他又懊恼地揪着自己本来就很乱的头发,欲哭无泪道:“我的亲爹啊!害死我了!我好想我娘啊!” 上官玦眉头一皱,走到顾玄身前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我说你这个小朋友,我不管你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送你来参军,既然你现在坐到了这个位置上,那便在其位谋其职。不打胜这场仗,能回去见你娘的就只有你的尸体!” 顾玄惨白着一张小脸,泪眼朦胧地说不出话来,倒是不敢再说什么丧气话了。 上官玦站起来,让他的亲兵去点了点现有的战力,又叫人去处理了尸体,叫来边军的军医前来救治伤员。吩咐到这一步,他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灵玖:“你也去。” 灵玖收了剑,一双杏眼一瞬不错地看着上官玦染血的侧脸:“我要给你祛毒。” 上官玦道:“我今天不拔毒,马上会死吗?” 灵玖愣了一下,老实地摇了摇头道:“那倒不会马上死掉。” “所以我希望你先去救治那些受了重伤的士兵。”上官玦侧过身来看着他,漆黑明亮的双眸中还残留着几分尚未散去的冷肃杀意,“你要记得,你的身份是军医,军医的职责是为士兵治病疗伤,而不需要围着我一个人转。” 在镇西军度过的这段时间,已经让灵玖习惯了上官玦用带着笑意的眼神看他。所以,虽然知道上官玦眼中的杀意不是冲着他来的,灵玖还是觉得不太舒服。他低着头,用鞋尖碾了碾地上的一块碎石块,低声道:“可是,你是我的病人。” 上官玦看他低着头的模样,一双杏眼微垂,浓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射出一小片精致的阴影,白皙的脸颊上还沾染了一些火灰和敌人的血迹,有几分狼狈,又有几分可爱,让上官玦无端端想起了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养过的一只小花猫,浑身充满戒备的,却又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柔软。 他情不自禁心中一动,反应过来的时候,右手已经放在灵玖的头顶上了。 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上官玦轻轻揉了揉灵玖的发顶,微微低头道:“小玖,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吧,我不会跑的。” 接着他微微低下头,凑近灵玖的耳边,轻声补了一句:“听话好吗?” 那又低又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一阵寒风掠过城墙,吹起了两人散落在颊边的发丝,一瞬纠缠在一起,带出几分与这血腥战场十分违和的缠绵悱恻。 身上的汗水未干,上官玦被这刀割般的寒风吹得一激灵,嘀咕道:“冬天什么时候过去啊……” 而灵玖感觉不到冷热,他只觉得这风轻飘飘地掠过他的皮肤,和上官玦那好听的声音纠缠在一起,让他的心也似乎变得轻飘飘的,然后,彻底乱了。 他放弃挣扎一般轻呼了一口气:“好吧,就听你一次。” 可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上官玦已经转身走远了,正在和跟在他身边的亲卫交代着什么,只留给灵玖一个修长的背影。 灵玖死死瞪着那漆黑铠甲的背影,似乎要将那背影盯出个洞来,碾着石子的动作不自觉地用上了内力,瞬间将那石块化为齑粉。 蹲在一旁的顾玄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情不自禁地抱紧了自己,顿时感觉遍体生寒。 镇西军出来的人,都是怪物吗?
第11章 活着的意义 上官玦离开之后,灵玖当真乖乖听了他的话,开始救助伤员。 顾玄被上官玦嫌弃了一通,也没有安排事情给他做,他也不想缩在角落里一直闲着,于是就跟在灵玖身后救治伤兵。他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尤其在人生第一场血战之后,他更觉得一静下来就要陷入那充满血腥的后怕,于是开始不断地和灵玖搭话。 “小先生,你年纪轻轻的就参军啊?” “什么小先生,我二十二了。”灵玖一边忙着手上的活,一边回答啊,“我也没有参军,我只是军医。” “啊?你看起来不到二十的样子啊。”顾玄说着,眼神上上下下地将灵玖打量了一轮。 正好为一名士兵包扎好伤口,灵玖站了起来,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顾玄发现这位小先生竟然比他高出了小半个头,愣了片刻,有些不情不愿道:“不过,个子倒是挺高的。” 灵玖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 看着倚在城墙各处哀声连连的伤兵们,灵玖渐渐觉得烦躁起来,这得忙到什么时候?上官玦身上的毒又得拖到什么时候?他朝着四周看了看,目之所及能看到边军的一名军医正在和其他几名没有受伤的士兵一起忙碌着。 他将视线收回来,心思一动。 现在就去找上官玦吧,说到底,这些士兵跟他非亲非故的,他为什么要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呢? 这样想着,他脚尖一转,打算往上官玦离开的那个方向追人去了。 可他的脚还没迈出去,一只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臂。 顾玄顶着一张挂着火灰血迹还有两道泪痕,十分花里胡哨的脸看着他:“哎!你哪儿去?这边还有人等着你治伤呢。” 顺着顾玄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名伤兵正靠坐在城墙边,一条腿上血肉模糊,露着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若不立即救治,恐怕会失血过多而死吧。 灵玖一双修长的眉微微一皱,最终还是凑了过去。 给人上药的时候,那士兵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似乎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但这张脸太年轻了,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这样一张年轻的脸,却出现在战场上,就显得有些违和了。 “谢谢你哥哥。”那少年士兵见灵玖在为他包扎,竟咧着嘴露出了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灵玖低着头忙碌着,想起了上官玦临走前和他说过的话,淡淡道:“职责所在。” “小弟弟你多大了?有十五岁吗?你爹娘就放心你来参军?”这少年的伤有些严重,顾玄自觉地在一旁打下手,顺便跟人聊聊天。 那少年摇头道:“我没有爹娘。” 顾玄一惊:“啊,孤儿吗?” “不是。家中还有弟妹,我是长子,要赚钱养活他们呢。听说边军的军饷高,我才来这里的。”少年说着又是一笑,“西诀人突然打进来,吓死我了,还以为快死了。” 顾玄终于在这战场上找到了跟他一样还会害怕的人,一时激动道:“我也是啊,战场太吓人了!” 此时,灵玖给那少年的腿绑好了绷带,疑问道:“既然害怕,为什么不逃?” 顾玄侧目,神色比见了鬼还震惊:“你在说什么呢?!战场是害怕就可以逃的地方吗?” 灵玖道:“既然没有自保的能力,不跑就可能会死。” “其实我也很想逃的。可是,我的村子离桐凉关不远。”那少年说着,伸手拍了拍身后的城墙,“一墙之隔,我不能让战火波及到我的弟妹。一想到这个,我就不想逃,也顾不得害怕了。” “就算会因此死在这里?” “没办法啊。”少年说,“保护弟妹,就是我这个长兄拼命活着的意义吧。” 望着那少年苍白的笑脸,灵玖微微一怔,抬起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隔着衣料握住了那瓶“活物不留”的毒药。 如果上官玦没有拦住他,眼前这个少年在不久前就已经被他毒死了吧。 他忽然有些庆幸,因为他莫名地不希望这少年在这里死去。 “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看着灵玖修长手掌中躺着的一个小瓷瓶,少年有些吃惊,也有些疑惑。 “我调的金创药。”灵玖道,“这个用着不痛,而且好得很快。” 少年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瓶子,郑重地收起在自己怀里,对灵玖感激地道:“谢谢你哥哥。” 灵玖没有再回话,站起来走了。 顾玄咋咋呼呼地跟在他身后:“看不出来啊小先生!你看起来冷冰冰的,居然这么善良呢!” “说了别叫我小先生。”灵玖有些不耐烦道,“我也不善良。” “啊,忘了你比我大。”顾玄笑了笑,“可是你长得好小。” “哦。” “喂,我说了这么多话,你怎么都对我爱答不理的。” 灵玖道:“没有,你问的话我都回答了。” 顾玄撇了撇嘴,有些不快道:“那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灵玖头也不抬,表示十分不解:“我为什么要问你?” “你可真是冷漠啊。”顾玄撇了撇嘴,“我们是同僚,是战友啊,互相关心一下不应该吗?” “应该吗?” 顾玄不顾灵玖的冷漠,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说过,我的官职是我爹花钱买的。我们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我爹觉得我太心浮气躁,不放心将来把家业交给我,所以送我到军营里来磨练磨练。” 灵玖:“哦。” 顾玄接着道:“别看我这样,我跟着师父学过武的。刚刚跟西诀狗打仗的时候,我虽然害怕吧,但感觉自己还不至于会死,所以才不逃的。” 灵玖淡漠地点了点头。其实他看得出来,这个顾玄确实是有些武学根基的,甚至还颇有天分。但他对这个人并不感兴趣,所以感觉有点烦,越发地爱答不理。 “小军医你又为什么来这里呢?”说完了自己的经历,顾玄突然问道。 灵玖已经懒得就纠结这人怎么叫他了,随口道:“上官玦是我的病人,我得来看着他。” 顾玄对此大为震惊:“你叫他什么?!” “上官玦。”灵玖道,“怎么了,他难道有别的名字?” “倒不是这样。那可是军神啊!北诏国最厉害的武将!”顾玄有些佩服地看着他,“小军医你居然敢这样直接喊他的名字,可真是肆无忌惮得义无反顾呢!” “……”灵玖仔细想了想,其实他平时也是有规规矩矩地喊上官玦将军的,可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在生人面前这么生分地称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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