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是帷幔压到枕头下面了,伸手把穗子勾出,可没想到,根本不是帷幔,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 “阿郎!”思衡作惊恐之状,“这……” “谢承瑢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玉佩?”谢祥祯看着玉佩,又看着谢承瑢,“谁给他的?” 思衡支支吾吾说:“我也不……不知道。” “你不知道?!”谢祥祯再也不管会不会吵醒儿子了,大声质问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贵的玉佩,这么贵!” 他看向床上人,再瞪手中玉佩,马上联想到今日上朝前秦贯说的那句“谢承瑢与太尉次子交好”。 能用上羊脂白玉的人,全珗州也找不出几个。这块玉佩不是赵敛的还能是谁的?想罢,更觉得谢承瑢是被权贵迷了眼,一心贪附,所以功力全退,弱如废人! “玉佩都送了,还说没有学坏?” 谢祥祯拂袖发怒,揣着玉佩出门,又重重把门带上。 思衡吓得跪下身来,赶紧跑到祠堂去见琮姐。 * 谢承瑢没有做噩梦了,他在做好梦。 他梦见自己落入春日,梨花满地,飞雨散尽。梅伞之下,他与赵敛相执而立,视线交错,香气弥漫。 “以后再遇着这事儿,我替你说,你放心。” “你是孤刀,难磨。”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谢承瑢看见春日底下策马扬鞭的鲜衣少年,听见他说:“我还有半年才能追赶上你。” 耳边突响起嘈杂声,打破了他这片美好的梦境。他听见爹爹说:“这么贵的玉佩。” 谢承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要动一动,但是后背的疼让他完全无法动弹。 他强忍着疼痛用手肘撑起身子,努力了好几回,没成。他没办法了,只好扒着床沿喊:“思衡……” 屋内无人,屋外也无人,只有书房处传来争吵。吵得连瓷瓶都碎了,外面的鸟吓得扑腾翅膀乱飞。 在吵什么呢?谢承瑢听不太清。他心中空落落的,下意识要在怀间抚摸玉佩,却只摸得赤裸胸膛。他还发愣,脑子里混沌不清楚,再摸一遍,哪还有什么玉佩,什么都没有了。 玉佩没了,他忽然就清醒了,赶紧又忍着疼在衾间摸索,找遍了床铺,枕头底下也翻过了,怎么都找不到。 他跪在被子里,忽然就将外面的争吵听清楚了。 “谢承瑢到底给了赵敛什么好处,能让他甘愿送这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 谢承瑢心道不好,也顾不上伤口有多疼了,随意套了件衣服就跑出门去。 ** 赵敛这两日上学都没见着谢承瑢。 他觉得奇怪,按道理谢小官人不会无缘无故不来的。他问遍一周,连沈沛都问了,没一个人知道他为什么没来。 他托人问了隔壁女子学堂,原来谢忘琮也没来上学。问何缘故,那边书堂娘子答:“兴许是去北营了,倒是有先例的。” 赵敛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儿,连课都上不安稳。不是说不用去北营了么?难道是有什么事?他坐不住,再一次旷了课,与瑶前跑去军营找人。 瑶前在后面追着问:“二哥,你找他做什么?你好好读你的书不就好了?” 他不知道,谢承瑢不来,赵敛根本读不进书。 赵敛到擒虎军校场外找人,连草垛子里都找了,马厩底下也都找遍了,没找到。 他正忐忑不安,忽在马房前门见到有人来帮谢忘琮喂马,便上前唤道:“英雄!” 牧马军闻声,抱拳道:“原来是赵二公子。” 赵敛气喘吁吁地问:“怎的就见你来喂马,谢家两位将军呢?” 那牧马军愣了半晌,反问道:“赵二公子不知道么?昨日里,谢家两位小将军皆犯了过错,小谢将军被谢虞度候罚了五十军棍。” 赵敛脑子嗡嗡:“什么?五十军棍?!” “如今应当是在家里歇着吧。” 赵敛还有些不信,当爹的哪能这么揍儿子?他跑到北营行刑台查看,满地寻找,见到一处草坑,内里泛着褐色,蹲身摸了一根带色的草,闻一遍,果然是干涸血液。 他有点懵了。 五十军棍?他以前也“有幸”被罚过,只打了十下,屁股开花了,腰也不能动了,皮开肉绽,疼得根本不能下床。十军棍如此,五十军棍,又是怎么样? 赵敛不敢想,也来不及想,转身又奔出军营,往谢宅而去。 瑶前在背后喊了数十遍,没得应答,也追上去。 滚滚热气蒸腾,太阳烤着人,赵敛满身是汗,到谢宅门口,那热气一阵一阵往外散。 他喘息不止,绕小小谢宅一圈,隔着院落的墙,听见里头在争吵。 一盏瓷瓶被打碎,谢祥祯呵斥道:“你为何如此啊!” * 谢承瑢扑通跪地,头顶是父亲严厉训斥。 谢祥祯拿着那块玉佩,又恨又怒,说赵敛本身就是耽于游戏之人,不准谢承瑢与其多亲近。 谢承瑢对此一言不发,更无心辩驳,只是淡淡说:“请父亲把玉佩还给我。” “我方才同你说的,你全当耳旁风!你说你想读书,为何不专心读书?为何非要结识赵二?我要你练武,你也不好好练,在马赛上,为了这个人,甘愿不争第一!我带你来这儿,是为了让你交朋友的么?!” 谢祥祯痛心疾首,高举玉佩要狠狠砸下。可毕竟是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他没舍得砸,也不敢砸,只能咬牙切齿地放回去,跺脚悲叹连连,“我悔矣!珗州就是个金银窟,我带着你进来,是害了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样浅显的道理,我没读过书都能明白!” 谢承瑢问道:“那在父亲眼里,我是朱,还是墨?” 谢祥祯顿无言以对,指着谢承瑢许久,狠狠说:“你是谢承瑢!”他转身,又指谢忘琮,“都忘了么?在延州,你们是如何说的?身赴沙场,拿上刀,就永远是兵!如今到京城,却告诉我不想再拿刀了?还是说誓言在你们眼里,就是无用之物?你们根本就不怕遭天谴!” 姐弟二人沉默,却引谢祥祯更怒。 他绕书房一圈,再次将书本抽出来,撕毁丢在地上:“书给你们读,是浪费,是无用功!贪恋权贵,攀附显达,这就是杏坛书院教会你们的吗?” 默然之后,谢承瑢磕头:“既父亲已认定我是贪恋权贵,我便无力辩驳。” “你说什么?” “我只是想要回玉佩。”谢承瑢抬眼,“请父亲还给我。” 谢祥祯气得说不出话了,就拿手指着谢承瑢。 “请父亲还给我。”谢承瑢又说。 “我白养你们这么多年了,我管不了你了!”谢祥祯将玉丢在桌案,拂袖而去。 谢承瑢用力吞了一口唾沫,颤巍起身,将玉佩收在怀里。他无甚要说,朝阿姐行了礼,自己退了出去。 他边走边仔细看玉佩,没摔坏,也没磕破,还好还好。 “昭然。”谢忘琮叫住他,“不要气了,爹爹只是一时气话,他怕你走入歧途。” 谢承瑢不说话,他什么话都不想说。 *** 谢承瑢再次醒来已是夜里。 思衡歪打瞌睡,也许是困极了,谢承瑢拨弄被子他都没听见。 床前小柜上点着一盏灯,灯芯快烧完了,火光瘦弱,摇曳无影,反而扰人清梦。恰旁边有把小剪,谢承瑢爬到床头,伸手剪去烛芯,烛火果然旺盛了。 思衡有点儿感知,说:“是不是疼了?” 谢承瑢以为他醒了,刚想回“不疼”,挪眼去看,思衡只是在说梦话而已。他怕光打扰思衡睡觉,就把火焰吹灭了,眼前霎时漆黑。 屋里全是药味,根本闻不到蜡梅香味了。药味熏头脑,谢承瑢昏昏的,想吐。 他睡不着了,又把玉佩拿出来看。他摸到玉佩上的月亮,圆圆的,比十五的月亮还圆。 谢祥祯去了军营,一直未归。谢忘琮还跪在祠堂里,离偏院遥远,见不着人。没有人同他说话,他只能握着玉发呆。 他在想什么呢? 有时在想小时候,墙破顶漏,他与母亲,与姐姐,围在一起御寒取暖。有时想到初入军营,他一只手拿不动刀,需用双手使。又想到西征延州,他斩杀了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少年,那脖子上的血就溅在自己眼里,而他因为害怕有人会杀他,所以连眼睛都不敢闭。 还有回京时的盛况,还有书院读书时的困顿,走马观花般,全都涌到脑海里。 其实他短短十六年的人生,一刻时便也想完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每日都是同样。 可来珗州后,又不是同样。至少和赵敛在一起的每一日,都不一样。 谢承瑢没什么朋友,他这人是个闷葫芦,没人同他说话,他就不说;没人和他做朋友,他就不交。回想起来,他与赵敛之间,似乎都是赵敛主动做什么。 赵敛带着他,叫他浑浑噩噩、晕头转向的人生,渐渐有了一点方向。 思虑间,谢承瑢稀里糊涂地,生了幻听。 闻呼唤声从院外传来,喊着:“谢小官人!” 他爬起来,轻手轻脚趿鞋到屋外,真的听见赵敛在叫他:“谢小官人。” 【作者有话说】 不想卡在关键的地方,所以明天还有(^ν^)
第25章 第九 小桃红(四) 谢承瑢跑出屋子,朝着那排墙看。 他真听见赵敛叫他了,赶紧对着那边回:“二哥?” “谢小官人!”围墙之外忽然冒出个脑袋,趁着月光,能瞧见一排整齐牙齿。 “谢小官人,许久不见!”赵敛向他招手。 “二哥!”谢承瑢沉闷了几日,见到赵敛,终于忍不住扬起嘴角。才笑到一半,忽然想起来自己披头散发的好无礼,赶紧拢了头发转过身去,“二哥怎么来了?不走正门,偏要走不同寻常道。” 赵敛攀着墙,笑了几声,说:“我不敢从正门进。你背着我做什么?我看看你呢。” “我没束发,怎么能见二哥。”谢承瑢回首望他,“墙高,你要摔下来了。” “不会摔的,我脚底下踩着瑶前呢!”赵敛望向谢承瑢乌黑如瀑的长发,笑着说,“无妨,都是朋友,不束就不束了。我能进来么?我带了些好东西给你。” “什么好东西?” 赵敛扒着墙头憨笑:“吃的!” 墙高,好在底下是绵软草地,跳下来不至于崴到脚。 赵敛踩着瑶前的肩膀上墙,稳稳跳下来,又接过瑶前用竹竿提上来的食盒,抱在怀里。 今夜倒是没有月亮,都被乌云遮挡住了。夜中闷热,没有热风,像是凝在蒸炉里,浑身不自在。 因为没有月光,只能摸黑走路,赵敛刚从墙上跳下来,脚还有点麻,没看清地上鹅卵石子,一脚踩上去,差点摔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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