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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阙台

时间:2024-01-18 11:00:36  状态:完结  作者:谢一淮

  李祐寅与李思疏相对而坐,都觉得对方相隔甚远,没什么话可以聊。

  过了好一阵,李祐寅才说:“大姐心不定,棋也下不好。”他丢了子,手覆双膝,又道,“我近日也学下棋,有些疑问,望大姐能答我。”

  “请二哥说。”

  对视一眼,李祐寅突然伸手挥去所有棋子。落棋的嘈杂声比雨点还大,哗啦滚了一地。

  李思疏有些愕然:“二哥?”

  李祐寅倾身从对面拿了一颗黑子,置于正中,道:“今有一黑棋。”又摆数颗在后,“背靠数黑。”

  李思疏垂首,渐渐思索。

  “棋局上仅一颗白棋,怎么赢?”

  默默良久,李思疏才道:“我不懂朝政。”

  李祐寅大笑:“只是下棋,怎么算是朝政呢?”

  “我不敢妄议。”

  “我要大姐说。”

  李思疏坐正身子,道:“官家非要我解,我不得不解。黑白皆有,才能算是一局棋。数黑棋,一白棋,怎么算得是下棋呢?”

  李祐寅又问:“若无白棋呢?怎么解?”

  李思疏伸手拿了一颗白棋,放于黑棋侧,道:“这便有了。”

  这正是李祐寅心之所想。

  他大喜说:“大姐下的这一颗子,解我心忧。”

  李思疏呼吸有些乱,她躬身说:“官家不要笑话我了,朝政上的事,我怎么能解官家心忧。”

  李祐寅把棋盘上的棋子都收回来了,又叫一旁内侍捡起地上落子。他说:“不是朝政,就是下棋而已。天色已晚,大姐不要熬夜下棋了,早些休息。”

  说罢传人来为长姐洗漱,等侍女端盆而进,他才放心离去,不忘说:“改日再来看大姐。”

  雨还下着,李祐寅才出门,便有伞立在他的头顶。他心情舒畅,太后之呵斥已不放心上,连步子都轻三分。

  “去崇政殿吧。”他道,“去看看我的蜡梅。”

  【作者有话说】

  赵敬(小赵大哥)字瞻悯。

  一般称呼未婚或已婚的姑娘都叫“娘子”,年轻的叫“小娘子”。小赵喊“娘子”,不是喊“老婆”的意思。但叫老婆也可以是“娘子”。

  和“娘子”相对的,叫男子的称呼,为“郎”或“郎君”。排行第几就是几郎(在本文中,郎与郎君没有特定的区分,已婚未婚都可以叫郎/郎君)。所以小赵又可以被叫做是“二郎”、“赵二郎”。

  “官人”是对“为官之人”的一种尊称(为官之人不称“某大人”),也是对有一定地位的男子的尊称。丈夫也可以被妻子叫做“官人”。

  长公主叫李祐寅二哥,是因为李祐寅是先帝皇子里排老二的。先帝皇长子(原来的太子)早逝。


第11章 第五 纵鲜衣(一)

  每年二月末,殿前司都会办一场马赛。这场马赛其实是供殿前司新入营的年轻兵士历练的,许多未从军的将门子弟也准参加。

  赵敛去年得了第二,也算是个不错的名次。

  他一心想跟谢承瑢比试,马赛前三日就从父亲那里拿到了名册。名册很厚,里面有几千个人名,他找了半天,眼睛都看花了,才见到想见的那个名字。

  “谢小官人……”他不经意喃喃念,正巧被旁边赵仕谋听见。

  起初赵仕谋并未问话,等赵敛窃喜着把册子还回去,才问:“你打什么坏心眼?”

  “爹!”赵敛吓一跳,马上做贼心虚地捏自己耳垂,“我能是坏心眼么?只是想找个人罢了。”

  这几天他有底气顶嘴,就凭他连着好几日都没逃学。他还特意把册子拿来,再看一遍谢承瑢的名字,说,“奖赏里的那把刀,我要了。”

  今年马赛第一名能得殿前司藏的一把刀。此刀乃名匠所打,据说是铁骨相炼,寒光冷刃,斩人不留血,是把绝世好刀。

  赵敛觉得自己将来是要上战场的,没把好刀怎么行?若是他能在马赛中得第一,不仅能赢刀,还能赢父亲夸赞,更能引谢承瑢相看,真的一箭三雕。

  想罢,他抱着册子偷笑,偷偷摸摸把名册放回去,道:“我去第三日的第三场。”

  赵仕谋正写奏疏,没回话,写完一列字,都不必看名册,直截了当道:“跟谢承瑢比?在这么多人名字里找到一个小小的‘谢承瑢’,不容易吧?眼睛还好不好了?”

  “您怎么知道?我可没写脸上。”赵敛坐着,以为要听训。但赵仕谋并没有空跟他闲聊,好久都不说话。

  他有些急,很想知道为何爹爹就确定是谢承瑢。想问但不敢问,扭扭捏捏、来来去去,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写完奏疏了,赶紧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赵仕谋笑而不语。他把奏章压在书下,说:“你想赢那把刀?那么多参赛的都想赢,你凭什么呢?”

  赵敛坐正,咳了一声,说:“凭一身正气。”

  人总会有很擅长的事,就好比赵敛善马。

  珗州并非草原,能骑马者多,会骑马者少。赵敛从小就向往马背,刚会走路就要上马,八岁时就已经能策马奔腾了。虽平日读书忙碌,但一得空就要去殿前司骑马,天赋在此,一日比人家十日。

  除了马,弓、刀也还好些,枪就稍次,原因无它,弓、刀能在家练,而枪太大,在院子里施展不开。他又进不得殿前司校场,只好稍放。

  赵仕谋也知道小儿子天赋异禀,但赵家家训就是严厉,不轻易夸赞,故而泼他冷水:“你一身正气,连北风都敌不过,还能得第一吗?谢家一对姐弟,你赢不了。”

  说到谢家姐弟,赵敛来了兴致,缠着父亲道:“无妨,且比比。而且我若是输给他们,也不算丢人事。我就是想要那把刀。”

  “你就是想赢谢承瑢,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日上学那么勤,无非就是受了谢承瑢的刺激,哪里是什么想开了要好好学。你在几千个人名字里找到谢承瑢,若是能把这精力用在读书上,还能笨成这样?”赵仕谋推开他,催促他赶紧回去温书,不要磨蹭。

  “知道了。”赵敛有些沮丧,正要退出去,突然想到自己还未得父亲回应,于是又问,“您怎么知道我要跟他比?莫非是您有读心之术?”

  赵仕谋语塞:“我没读心之术,但我有耳朵。是你自己边找边念,我是聋了吗?赶紧回去背书,睡前我来问。”

  “是。”

  赵敛关了门,边走路边琢磨,他真是边找边念谢承瑢名字的?好像自己并没有意识。

  他回去背书,背到一半,忽好奇起来:谢小官人现在在做什么?

  也许在背书,又或是练枪。总之他是很刻苦的,不可能有一刻放纵。自己距他甚远,追赶起来要好久好久,所以不再偷懒,继续背书。

  *

  而谢承瑢没有在看书,也没有练枪。

  按照往日,他应该是在练枪的,但由于马赛将至,谢祥祯恐他与谢忘琮不认真对待,特挑了一夜来讲。

  无非就是些老生常谈的话,什么“既已封将,便不能屈居人下”,云云。他将谢家颜面看得很重,也知道朝里有人不服谢承瑢和谢忘琮少年将军的称号。只有赢,才能让旁人无话可说。

  谢承瑢默默听着,听完已经过了子时了。他想回屋去洗漱,才到屋内,阿姐就在门外唤他。

  雨很吵闹,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让谢承瑢想起来刀枪相撞的声音。

  他与阿姐坐在台阶上,面前是坠下的水珠,偶尔打在他的鞋上。他擦过脚底水渍,静静听阿姐说话。

  “尽心就行,爹说的话,你也不必全听。”谢忘琮说,“少年将军,与得第一,到底不相干。”

  “是。”谢承瑢颔首,看着檐外的雨,莫名失落道,“若我连第二都拿不到呢?”

  “拿最后一名也没什么,旁人不会看你笑话,你只做你自己便可。”

  谢忘琮理好弟弟额前碎发,说,“昭然,能不能拿到那把刀都不要紧,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丧气。”

  她偶尔叫谢承瑢原名,只有私下里才喊。因为父亲不许他再叫“谢昭然”了,也不许谢家再有“叙姐”出现。

  夜深透,不便多说,讲了几句就要回屋。

  谢忘琮刚要起身回去,谢承瑢忽然拉住她,仰面说:“姐,我好想像赵二公子那样。”

  “什么?”

  谢承瑢松开阿姐的袖子:“我好想有人惯着我。”他又望远处的景,悠悠说,“我希望我可以自由自在地说话,随心所欲地做事。不论做什么,都有人庇护。”

  长廊静谧,只有雨声。雨好像小了,又或许是谢承瑢心里的烦躁减了。

  他希望得到谢忘琮的安慰,希望阿姐说“我永远陪着你”。

  可是谢忘琮却说:“昭然,没有人可以永远庇护着谁,就算是赵太尉也不能。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他知道阿姐又来同他说教了,别过脸不想听。

  谢忘琮只当他不信,摁着他说:“爹为什么叫你谨慎,是因为他知道,以他现在所得的功绩、权势,并不足以庇护全家。赵二公子为什么可以随心所欲,因为他可以仰仗赵太尉。可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得失是,宠辱也是。”她按紧他的肩头,“昭然,谁都靠不住,谁都不能靠。不要求别人惯着你,知道么?”

  谢承瑢敷衍说:“我知道了。”

  “好了,回去睡吧,不要多想了。”

  谢忘琮走了,但谢承瑢还坐在长廊里看雨。雨又开始闹了,比方才那阵还要吵。

  他看着眼前被雨打的树叶,真可怜,挂在那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淋雨。

  谁都靠不住。他当然知道谁都靠不住,也知道不能依仗别人,这些道理他比谁都懂。他就是想听阿姊说“没关系,我会庇护你”,他就是想要谁偏爱他,永远都顺着他说话。

  谢承瑢不想听大道理,可人人都在和他说大道理,连和他最好的阿姐也是。

  他把那片树叶揪了,放在自己窗台底下。这下好了,也不必淋雨了,各自都安心了。

  一夜无眠,他望着床头挂的蜡梅干花,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蜡梅是花,梨花也是花。

  他想起醉仙楼的漫天花雨,想起赵敛说:“以后再遇着这事儿,我替你说,你放心。”

  谢承瑢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二哥在伞下的模样。淡黄色的伞面下,赵敛的脸也被染成暖色。

  “用你比刀,是刀之幸。”

  谢承瑢不知道想了多久,等到天色渐亮,宅内点起明灯,他才发现,他竟然一夜未眠。

  **

  总算是等到放春假了,二月末,马赛已至,今天正是马赛第一天。

  前两日不到赵敛比,他闲着无事就在殿前司看人家骑马射箭,倒也惬意。

  清风拂面,春意醉人,可惜太阳太大,晃眼。赵敛躺在草地上,摘两片树叶挡住眼睛。他靠耳朵来辨赛事,有人欢呼,就是中了;有人惊叹,那就是落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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