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兰郡主环顾四周, 随后心疼地握住殷婼的手, “你是公主殿下, 却住着如此冷清的宫殿, 我瞧着连件像样的玉饰都没有, 这事是我兄长做得不对, 但我兄长的脾性执拗,我实是劝不动他,不若晚些时候, 我让宫人送些东西过来, 也算聊表我的心意。” “郡主无需这般……”殷婼轻轻靠着椅背, 这样一靠,颈下的淤青与血痕便更是明显。 大片的淤青爬上腐朽的气息,刺得依兰郡主低下了视线。 安国国主的一意孤行与残暴,这是连他的亲妹妹都难以容忍的。 “抱歉。” 那一声道歉融在风里,融在殷婼淡然的眼神里。 殷婼整了整衣着,学着慕白无所谓地笑了笑,算是妥协。 而这一妥协,就是三年。 幻境中这三年过得很快,对于司岚来说好似就是半日的功夫,可对于殷婼来说,却是她的一生。 此前司幽同司岚说过,凡人转世为梦灵不易,死前背负的兴许是国仇家恨,死亡对他们来说,不失为一种解脱。 等真正见到了这一切,司岚才明白司幽话里的惋惜与悲悯,到底是因为什么。 殷婼在安国待了三年。 这三年间,殷婼不曾见过一次故土,除了慕白,她身边没有一个旧相识。 安国国主承了情,也娶了九公主,明面上无法犯境,边疆三年的安稳看似平和,可这三年间无法挑起战争,让安国国主心中之气愈发难以疏解,便全部发泄在了殷婼身上。 三年间,殷婼身上的大伤小伤不断。 三年间,本国的军士操练不停。 殷婼所言的远征之力,终于在三年后的某一日,如信鸽扑簌落定般,也成了定局。 “安国不会坐以待毙。”殷婼将信交给慕白,“边境一战在所难免,我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降低军士的死亡,所以慕白,这一封信,你需得亲自去送。” “那你呢?”慕白很是忧心,“战争一起,你便是安国砧上鱼肉,安国定会以你的性命威胁皇帝,我走了,谁来护你?” 殷婼摇了摇头,“我暂时还不能走。”见慕白焦急的模样,她又补了一句,“父皇给我送了信来,今夜会有人接应我的,但不是现在,我还有一件事,需要自己去做。” “何事?” “我需要一个人。”殷婼目光坚定,“一个……能让安国必败之人。” “你是说……”慕白猜到了什么,他头一次逾矩地握住了殷婼的手,“不管怎样,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这场战争谁都可以死,但你不能,听明白了吗?” “好霸道呀。”殷婼笑了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慕白神情忧伤地松开了手,他将信放在心口。 正准备离开时,他却回过头。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那时正值秋日,微风稍凉。 “殷婼,你喜欢我吗?” 问的是意料之中,殷婼双眸转了转,难得犹豫,“一定要说的话……等这一仗赢了之后,我告诉你我的答案。” “那若是这一仗输了呢?” 殷婼笑骂:“傻子……不会输的。” 殷婼说着,推着慕白往外走。 窗外的落叶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时,人走茶凉。殷婼盯着那杯凉透的茶,忽然小声地压着笑。 她触着茶杯边缘,笑得又无奈又温柔,“真是个傻子,喜欢与不喜欢,看不出来吗?” - 微风一直吹至入夜。 司岚这回没有在意慕白去了何处,而是径直跟着殷婼。 他这才知道,殷婼白日里所说的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熟悉之人——依兰郡主。 安国犯境那日,依兰郡主被殷婼从宫中掳走,蒙着面推向了交战前线。 依兰郡主再一次得见光明,入眼却是密密麻麻的盔甲长枪。 “原来这三年间,你假意与我交好,是为了让我卸下防备,同你出城!” 殷婼有些不忍地侧过头去,“我非安国中人,我有我的立场。” “我知道战争残忍……我不怪你。”依兰郡主眼中含泪,可谓是恳求了,“无论你对我做什么都好,但我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也放过我的兄长。” “我可以放了你的孩子,但是安国国主的命……我不能答应你。”殷婼闭了闭眼,将依兰郡主推给一旁的主将。 “依兰郡主在此!”殷婼接过一旁军士递来的长枪,狠狠扎在地上,她厉声道:“安国皇帝,你降是不降?” 战争一起,士气便格外重要,而依兰郡主作为皇帝的妹妹,又曾待人良善,这样一个人被绑在敌方阵前…… 即便安国不降,士气也势必会受到影响。 可惜安国国主纵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也不愿意不战而溃,他不甘心,“尔等竟行如此卑劣手段!孤不降!” 千军万马之前,安国国主的意愿被传递了过来。 殷婼的心沉了一半。 “抱歉。”她低下头去,贴着依兰郡主的面庞,“两国相争,从无胜者,若是此一仗输了,那边境便是无休无止的纷争,我国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有你的亲人,可我也有我的国家。从私而言,我利用你的信任是为不义,但我对得起天下,也对得起我的臣民。” “今日过后,你的命留在战场上,但我的命……我会还给你。” 殷婼起身,轻轻抬手,却下着举足轻重的命令,“安国不降,传我令,将依兰郡主……祭旗!” 那日战场上的风格外地冷。 依兰郡主的鲜血染红旗帜时,安国的军士整装待发。 城楼上飘来了血腥味。 “郡主!”城内响起此起彼伏的痛哭声。 - 慕白不信天意。 但安国犯境这一日,他却以凡人之名,求取天意降临。 “上上……签!”慕白紧紧撰着摇出来的红签,笑得十分舒心,“连天意都说这一仗会赢,殷婼不会骗我,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若不是开战前殷婼让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不希望他上战场,否则这会慕白应当在殷婼身边的,也不至于如此担惊受怕。 不过还好,慕白抬头望了望天,今日万里无云,是个绝佳的好天气。 连天气都在告诉他…… 他的公主殿下,一定不会食言。 - 这一仗,安国输得彻底。 士气溃败,城门大开。 在经过官道,踏上城楼的那一刻,司岚和殷婼同时停了下来。 角落灰尘堆积,却有个孩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他的眼神充满了恨意,“你这个骗子!你害了我母亲!” 那年的裴禾年仅十岁,本该是安宁的岁月,却被这一场战争毁得半点不剩。 他死死盯着殷婼,“你怎么不去死呢!” 我不会食言,这条命我会还给她……殷婼转过身,踏上层层阶梯。 只是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城楼上跪着被俘的军士。 殷婼一个个看了过去,“安国国主已在阵前自刎,各位若是愿意降,本宫以公主的身份承诺,我国必定会接纳各位,但,若是你们不愿降……” 殷婼神情肃穆,“不愿降也无妨,今日过后,安国便将不复存在,你们……只能是我国的附属之城!” 此言一出,被俘的军士面面相觑。 其中有一位军士,很是不屑地扬着脸,即便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这样目中无人的态度…… 不知为何,殷婼竟下意识地想到了她的小侍卫。 乖乖听话在营帐中等着她的小侍卫。 已是许久未见了…… “我们降!”处在最中央的那位军士高声道。那军士似乎地位较高,他说完这一句之后,其余军士都低下了头。 如此……便是最佳的结局。 本国伤亡减至最低,殷婼最大限度地保护了自己的臣民。 殷婼唇角微弯,轻轻地笑了笑,她很快便可以见到她的小侍卫了,“那本宫……” 话未说完,最中央的那位军士突然暴起,他被剿了兵器,却有着赤手空拳。 他挣脱了绳索…… “投降可以,但你……必须死!” 异变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不曾反应过来,甚至于殷婼本人,在被推下城楼时,连唇角的笑都不曾收敛。 她那时穿的是红衣。 天地俱静时,晴空万里。 - 慕白在营帐中等了许久,从清晨至午时,从午时至黄昏。 他百无聊赖地来回踱步,手中还握着那根红签。 怎么还不回来? 他等了又等,直至暮色沉沉,有人骑着烈马传信,传的是战争的喜讯,可也传了公主的死讯。 他枯等一日,却没能等来他的公主。 - 鲜血在官道蔓延,将灰尘也染成了血色。 司岚眼见着那袭红衣坠落。 天地为之恸哭。 天色在一瞬间巨变。 风雨欲来。 “不可能!”慕白不顾凡尘的灵力限制,一路施术狂奔,直至城墙下时,他终于红了眼眶。 他小心翼翼地拥住他的公主,那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次将他的公主殿下拥在怀中。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我就能听到你的答案……” “殷婼……”慕白将头埋进殷婼颈侧,血腥气几乎要冲进喉间,“我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求过人,但是我求求你,你醒过来吧……我求求你了……” 怀中的躯体逐渐冰凉。 天色渐晚,临近入夜时却又下起了大雨。 那雨和慕白的泪混在一起。 “为什么?”慕白猛然抬眼,怒视苍穹,“我不甘心!” “天意是什么东西!我不信天意!我和她的结局……绝不可能停留在此!我不会让她死的,我要让她永远陪在我身边!” 慕白捏碎了掌心的那根红签,一瞬间烟尘四散,雨声乍止,本是入夜的天色,却又忽然天光重现…… 慕白眼中充斥着狠戾,一一扫过城楼上所有军士。 “她为你们委曲求全,用自己换得边境三年安稳,你们安居乐业之时,她却在承受着非人的折磨,她为你们背负人命,违背自我本心,如今……她甚至为了你们,丢了性命!” “这桩桩件件,夜深人静之际,你们良心可安?可能酣睡?!” 磅礴的魔气自慕白身上迸发,充斥了整个安国。 城楼上所有本国军士掩面而泣,纷纷丢了兵器,双膝下跪。 “恭送九公主!” 呼声震耳欲聋。 虚空中陡然出现点点星光,零散地悬浮着,却又似有目的般,争先恐后地朝殷婼那处游去。 “那是……”司岚错愕地微睁着眼,“竟是祈愿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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