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客气了,反正今天没什么事儿,就来见见你呗,要是去了单位,你那么忙,我打扰了你工作,爸爸又该说我了,”郑晓超开朗、健谈、文雅,她周身的魅力比五凤还要浓郁,她像是从天边来的女人,虽然只穿了一身朴素的工作装,却有着出众的气质,她站在贡嘎甲央的面前,说道,“可能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吃饭了。” “没事的,丹珠去食堂了,买回来我们一起吃,你也吃一些,”贡嘎甲央拿出了许多干果、甜酪、干肉,他说,“这是我们藏族的零食,你尝尝。” “这可都是好东西啊,都是为我准备的?” 郑晓超是个丝毫不娇弱的女人,她从小和父母长在红色的队伍里,虽有万千宠爱,可也经历过困苦和历练,她笑起来,自信地露出几颗牙齿,她看着贡嘎甲央,等待他的回答。 贡嘎甲央说:“算是吧,为尊贵的客人准备的,当然是为你准备的。” “贡嘎秘书,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郑晓超收敛起了笑意,她有些谨慎,又充满了期待,她对贡嘎甲央的求爱像是一份赐给他的殊荣,更何况,她的爸爸——贡嘎甲央的领导做了他们的媒人。 贡嘎甲央迟疑了一下,随即,说道:“晓超,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你跟我爸爸也是这样说的?” “没有,我还没有给他答复,”贡嘎甲央曾经是一位果断的少爷,他的人生少有这样卑微的纠结,他蹙了蹙眉,说道,“晓超,你不要再让我为难了。” “你有恋人了?” “嗯。” “是谁?是你们川西高原上的藏族姑娘?”郑晓超觉得不服气,她还是得体地微笑着,说道,“你应该明白,要是你做了爸爸的女婿,爸爸是会很看重你的。” “是的,我们在许多年前就相识了,十几岁的时候我便爱上他了,我们已经私定终生了,”贡嘎甲央说道,“你不用跟我说什么看重不看重,那时候,我带着队伍投诚,人家给了几十种官让我做,我全都没有答应,我就是为了爱的人,才选了来成都,才成为了你爸爸的秘书。” “让我见见她,”郑晓超愈发地不服气,她咬了咬嘴角,站了起来,她说道,“照片总有吧?我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不能给你看。” 贡嘎甲央的坚定接近于偏执,他想保护所爱之人,所以在仕途上已经牺牲了很多,可是,对他来说,那些都不算什么,他能为丹珠做更加残忍的决定,只要丹珠好。 “我就要看看,我见了她,我的心里会好受很多的,”原本,郑晓超势在必得,她难以化解心里的焦灼,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说道,“你们藏人在高原上待久了,脑子都这样一根筋了。” “郑晓超同志,我随便你说什么,我不会让你见她的,我也不会答应你的,我相信你爸爸不会因为这件事对我有芥蒂,我了解他,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贡嘎甲央的语气很冷,他离开了客厅,过了几分钟才回来,他将碗筷摆开在桌子上,说:“要是你不嫌弃食堂的饭菜,就留下来吃一些吧。” “你真固执。” “不是固执,”贡嘎甲央转过脸去,平静地看向郑晓超,他说道,“我和他一同经历过生死,他救过我一命,那个刀疤现在还在他的脊背上,天阴下雨的时候很痒很疼,他不识大字,也说不好汉语,他根本没法跟你比,他没去过哪儿,成都是他这辈子去过的最好的地方,他的家族世代都是农奴,现在,好不容易解放了,过上了好的生活。” 郑晓超困惑地思虑着,她说道:“农奴?你曾经不是个土司少爷?你爱上了农奴?” “是的,我们是土司的孩子和农奴的孩子。” “她连汉语都不会说,来了成都能干什么?贡嘎秘书,你是念过很多书的,我至今无法相信一个知识分子会和一个农村妇女有什么共同语言,你们私底下都聊什么?你们怎么探讨国运、时局?她怎么懂你?” 贡嘎甲央放下了拿在手上的最后一双筷子,他说道:“我没办法回答这些,我只知道和他待在一起会很幸福,我爱他。” 丹珠从食堂里回来了,他推门进来,放下了手上的饭盒,然后,将它们一个个地打开。 贡嘎甲央还在看着郑晓超,他说道:“我的恋人,他就像雪山一样纯净,也像高原上凌冽生动的春天,他的一颦一笑全都刻在我的心里,我选了他,他选了我,这辈子都是这样了,哪怕我们再回到高原上放马去,我也是愿意的。” 郑晓超说:“贡嘎秘书,你太顽固了。” “留下来吃一些晚饭吧,”贡嘎甲央看了丹珠一眼,他见他那样小心,于是有些心疼,他只好在递碗的时候抚摸他的手背,并对郑晓超说,“其他的我都不便再聊了。” “你们吃吧,我先走了。” 贡嘎甲央能够感受到郑晓超的愤怒,他送她到走廊里,然后,返回来锁上了门,丹珠正在餐桌前,将米饭分成两份,他红着眼睛,不愿意看他。 “你心情不好?”贡嘎甲央摸了摸丹珠的肩膀。 丹珠说:“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我还怎么心情好?” “我已经跟她明说了,我说我有恋人了,跟她没有可能了。” “少爷,”丹珠仍旧总是叫起从前的称呼,他低声抽泣,说道,“你选了我,我选了你,这辈子都是这样了?哪怕我们再回到高原上放马去,你也是愿意的?” “愿意的,丹珠,愿意的。” “选了我,总有吃不完的苦,”与其说是吃味,不如说是自卑和无措,丹珠觉得自己配不上贡嘎甲央,他看他一眼,说,“选了别人,是享不完的福。” TBC.
第三十八章 尾声-01 到了第二年的夏天,白玛又生了一个孩子。 这下子,她彻底地成为了一位忙碌的母亲,丹珠去看她,只见她弓着腰坐在板凳上搓洗脏衣服,身旁玩耍着一个孩子,摇篮里睡着一个孩子。白玛和这座城市里任何一位家庭妇女没差,她穿着青色的裤子,白色的衬衣,卷着衣袖,将两根辫子简单地盘在头顶上,院子里有好几户人家,还有一棵茁壮茂盛的香樟树,带着热气的风吹拂在白玛的脸上,因为辛劳,她的眼角处早早就有了细纹。 丹珠拿着手提包站在那里,有些心痛,又十分无措,看到白玛放下手上的活,抱起了摇篮里哭泣的孩子,丹珠这才走了过去,他说道:“我帮你抱孩子吧。” “丹珠……”白玛没想到丹珠会来看她,她弯起嘴角淡笑,说道,“你怎么来了?” “你哥哥很忙,”丹珠接过了孩子,他说道,“他很想来看你,但没有时间,要是你想我们了就回去住吧,不用你做饭,我阿妈在呢。” “你看我……”丹珠曾以为白玛并不会变成德吉或者南措那样的人,可她还是变了,由少女变成了大人,在围裙上蹭着潮湿的手,喊了奔跑在树下的小次仁,然后邀请丹珠去屋里,她说道,“我会和我丈夫一起回去的,去看看你们。” 丹珠问:“他对你好吗?” “嗯,”白玛点了点头,她说,“他太辛苦了,我怕他累坏了身体,好在干得多也赚得多,我们娘仨饿不到肚子。” “缺钱就告诉我,我让你哥哥给你拿一些。” “丹珠,”白玛将手放在了他的手腕上,说,“谢谢。” 到了家里,白玛给丹珠倒了凉奶茶,她说:“天太热了,我晚上要用水擦地,这样孩子们能凉快一些。” “你丈夫他几点回来?” “说不准的,有时候是傍晚,有时候是半夜,次仁该识字了,再过两年就该上小学了。” 白玛的家里馨香、整洁、一尘不染,她又给丹珠拿了一盘点心,说道:“我现在是不是像个汉人,不像藏人了?我天天都在说他们的话,今天你忽然过来,我险些不记得我们的话该怎样说了。” 白玛笑,丹珠也笑了,丹珠把次仁抱在怀里,让他喊“舅舅”,他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玩具汽车,一个拨浪鼓,分别送给白玛的两个孩子。 “去卧室里玩吧,次仁。” 白玛将次仁打发走了,她坐在了丹珠身边,接过了女婴,掀起衣裳给她喂奶,丹珠问道:“你丈夫对次仁好不好?” “很好,他教次仁识字,次仁喊他爸爸。” “跟次仁说起过贡布吗?” “说起过,但他还小,可能不太明白,”说起亡夫,白玛便伤感了,她说道,“他只知道自己还有个爸爸,他是个英雄。” “白玛,真是对不起你,哪怕到了现在,你哥哥还是在念叨,他说是他没有保护好贡布,本来都快过上好日子了,结果让他死在战场上了。” 白玛捂着嘴哭了。 “白玛,想念他,是吗?” “不能想念了,我已经做了别人的妻子了。” “要是有机会就回去看看他吧,他被葬在了边界上,那里冬季苦寒,我老是在想着,过藏历年的时候也在想着,”丹珠用手擦去了白玛的眼泪,他说道,“你哥哥说了,如果有便利的车马,就带着我们回去看看,现在那里很好,什么都很好。” 白玛抬起了眼睛,它点着头,说:“丹珠,我想回去,很想回去。” “再等等吧。” 最终,丹珠并没有向白玛倾诉他的苦楚,他没有留在白玛家吃饭便回去了,贡嘎甲央很晚下班,身上是应酬的酒气,他不说,可他们心照不宣,那个叫晓超的女人还在缠着他。 为了仕途,贡嘎甲央无法彻底地摆脱她,而丹珠更没有介意的资格 ,他觉得自己太渺小了,他的丈夫是高官的秘书,而他只是个小银匠。 他甚至什么也不是,在这座城市里,他没有人脉,少有有钱有势的朋友,只有南措这一位穷苦的亲人,贡嘎甲央说想喝口茶解酒,丹珠便去弄茶了。 他把茶端给他,没忍住,问:“郑小姐还去找了你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贡嘎甲央觉得疲惫,他坐在沙发上,解开了衬衫的扣子。 “我担心,还是担心,因为我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别人,要是我什么都好,我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丹珠,”贡嘎甲央抓住了丹珠的手,他说道,“我不可能和郑晓超翻脸的,她有时候去单位,我也不可能不让她去,但我和她什么都没有,你要相信。” 丹珠将脸转去一边,说道:“我一直觉得是我影响你了,要是……要是我也有好的家境,能帮到你就好了,我什么都没有,还要靠着你生活,我很没用。” “丹珠,坐下,”贡嘎甲央拍了拍沙发,他说道,“郑晓超一年前来过咱们家,都这么久了,你一直把这些憋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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