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一声响动落在了彻骨刀的耳朵里。那本应该落在他脖颈上的致命一击打偏了,狠狠地击在了右侧的肩膀上。 彻骨刀闷哼了一声,反手拿刀插在地上,勉强站稳身形。 刀子带起的风呜呜作响,彻骨刀深吸也一口气,咬牙忍住疼痛,这才稍稍侧过头来,看着站在那儿的花怀锦。 花怀锦没再靠着树干软绵绵地站着。他空了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更近一点的位置。 这样迎阳光站着,花怀锦那身绸缎做成的衣服显得无比顺滑,人还是那样一副无所事事的富家老爷派头。 而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与那凶嫌对视。 男人也静静地看了他一小会儿,笑了一声。他无所谓地抚摸着自己刚刚握箫那只手的手背,飞身跃起,冲着东郊的方向逃了。 彻骨刀又深吸了一口凉气,肩膀上钻心的痛这才传了过来。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将这痛楚压了下去。 接着他按了按那把长刀,站了起来,回头望着花怀锦。 花怀锦也没看他,反而径直走到湖边。他弯下腰,爱惜地捡起来躺在湿泥里的那把扇子,嘴里还是嚷嚷着: “攒刀处的就这水平?人让你一只手呢!人拿个破竹子,你拿个朝廷发的刀,这都打不过,钟离怕是要丢脸而死了……” 他一直走到了彻骨刀的身旁,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人脊背,继续嚷嚷道,“哎,你,记得赔我把扇子啊!还得靠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救,这武功练得——啧!” 彻骨刀听着这人嘴里的一些外行话,也是毫无办法,只得默默站着。 尤其是花怀锦翻来覆去地只拿那凶嫌用一只手和两人武器来比较,彻骨刀也只得由他去说;又听了人最后一句,便低着头瞅了瞅花怀锦手里正拍打着的扇子,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多少钱、这个?” “嗯?” 花怀锦原本正说够了,低头给自己扇子擦着泥,这一下子猛然抬起头来,直直地对上了彻骨刀那黑白分明的一双眼。 “……多少钱。”彻骨刀咬了咬牙,皱着眉,重复道,“扇子。” “嗯?” 花怀锦愣在了那里。他盯着彻骨刀看了半天,突然怒道: “操!你他妈的会说话啊?……操!那你他妈的跟我装什么哑巴!”
第5章 五 “我没说过自己是哑巴。” 彻骨刀的语气波澜不惊。他这些天对于花怀锦乍喜乍怒说来就来的态度也习惯了,这会儿也没什么反应。 “废话!那哑巴能说自己是哑巴吗?” 花怀锦眉眼一挑,再看了彻骨刀一眼,终于平静了下来。 的确,花怀锦一开始指人是哑巴也只因着小刀未开口搭理他,是在故意找茬挑事,谁料人依旧也没说话没理他,便权当默认了。 毕竟他折腾小刀那么多天,这人都没有说过些什么;此刻不得已跟他开了口,倒惹得花怀锦乍一惊。 彻骨刀的声音与花怀锦感觉上竟也是相似的。字的读音是正的,声音不大,颇有些生硬;若是说出的话都由毛笔写就,彻骨刀的言语似乎都像是蘸墨少了些,颜色颇淡。 许是平日里少开口的缘故。 花怀锦瞅了人半晌,拿了还沾着泥点子的折扇在人肩膀上拍打着,又忽然露出个笑来,随口问道,“刚刚那人是谁?犯人吗?” 彻骨刀只是摇头,表明自己也实不知晓对战之人的底细。 花怀锦的眼睛往凶嫌逃离的方向瞟了瞟,又收了回来,依旧是冲着彻骨刀说话,咋舌道,“你丫什么都不知道,也真敢追。攒刀处养起来的都一个样儿,忒不惜命。” 他说到这儿又是一顿,收了压在人肩膀上的扇子,转身开始往回路走,又顺口补了句,“都他妈的跟钟离一个德性。” 彻骨刀安静地跟在花怀锦身后,一言不发。 他的视线往下落,落在了花怀锦垂下的手里、那把沾了湿泥的扇子上,似是有所疑虑一般,眉头微微皱着。 花怀锦没转头,嘴里依旧说着些闲话。看来刚刚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要么就是他确确实实总能装出漠不关心的假模样。 “那姓钟的啊,我们认识早了。”花怀锦拿扇子拨开了树枝,说话的语气不像是试探,说出的话却分明是在打听,“我可觉得他对你不一般。” 彻骨刀听得这话,也只是稍停了一下,默默点了头,并未说些什么。 花怀锦也习惯了人家不与他说话。他这些日也自说自话惯了。 “我只听说他几年前确实救了个孩子,跟皇帝报备过,留在了攒刀处里。” 花怀锦索性停住了脚步,在人身上下来回打量,片刻后又晃了晃扇子,“终于肯带出门来了?” 彻骨刀仍未作声,只盯着花怀锦手里的扇子,皱着眉。 花怀锦见他直盯着,轻轻一笑,将沾着湿泥的扇子扔在了小刀身上,“接着。证物,不是吗?” 那一瞬间,花怀锦的眼神也直直地抛了过来,落在了彻骨刀的眼睛里。后者本能将扇子接在了手里,只觉得这商人果然没那么简单。 无论是这时候突然提起钟离,还是将扇子给了自己这一举动,都让彻骨刀确信无疑: 花怀锦知道他现在脑子里想些什么。同时这位无官无职的并肩王爷也在暗示着自己,没关系,他不在意小刀将此事告知给谁。 甚至他也猜得十分正确,小刀也确实只会跟钟离报告。 钟离是他的顶头上司,也是教养他如何作为人来生存的导师,是他唯一熟稔与信任的人。 及至两人回了车马处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一圈捕快。 大多都是牙门处的。城中这两拨一统称捕快的,牙门处的穿藏青色,上面纹金线绣云络;另一拨攒刀处的是着黑衣,云络子也是用黑线绣的,不离近了仔细瞅着,压根儿也看不出任何纹样来。 攒刀处是新帝登基后另建的,由钟离统领,直听天命,负责一些机密要案;牙门是自古便有之,新帝登基后先是交给了同为开国功臣的苏将军,后苏将军解甲归田,便交给了秦相的养子秦殷。 而这看上去本就是普通案子,应是有牙门处的领,只是秦殷暂不在城内,于是人是来了,却一时无人敢做出判断。 捕快里也有两个穿攒刀处黑衣的,那是今日与彻骨刀一起守住东城门的鹰犬。这些天攒刀处的人也一同在城门轮班值守,除了钟离一早提防着花怀锦,一直命小刀留在东城门,其他人都是一日一换的。 “也没个管事儿的,秦殷这小子,也不知做什么去了,不见着回。” 花怀锦只远隔着捕快堆往尸体那儿看了一眼,便往一旁去了,坐在一块石头上面,仿佛并不感兴趣。 此情此景肃穆归肃穆,毕竟那么些官差在尸体旁边围着;可却无端端生出一种滑稽感,牙门和攒刀处的都没人上前。 彻骨刀跟着花怀锦走到了路边上,见他坐石头上歇着了,便也就没管他,正打算走上前去仔细查看情况,只听了一声马鸣嘶响。 围在一团的这些个捕快俱是抬起头来,眼看着终于有个管事儿的来了。 钟离下了马,扫了一旁的花怀锦一眼,皱了皱眉,便开始问谁先到的;彻骨刀自然走上前去。 借由身旁守城门的同僚们补充,小刀这才知道,自己奔出城门以后,花怀锦便也紧跟了出来,同时要守城门的先去报告了钟离,组织好了人手再跟上来。 约是差不多的时间,只是当时正巧只有花怀锦和彻骨刀是在城门下面的,其他的两位攒刀处的在检查旁人,而原先守城门的都留在了城内的那侧晒着些太阳。 钟离问了彻骨刀情况,听他说了没追上的犯人,也只是点点头,并未表态;接着便去看尸体。 彻骨刀自然也是紧跟着的。 他先前已经是看过尸体了,确认是遭了凶手的,这才去牵马缰绳、又被凶嫌引了注意力跑去追。 此刻跟着钟离蹲在了尸体旁边,细细查看尸体面容的时候,心里却乍然掠过一丝极其冰凉的、如同蛇毒一般的细流。 他波澜不惊的面上终于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神色,竟忍不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便回了头,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坐在身后的花怀锦。 花怀锦在人群之外事不关己地歇着,小刀本以为他是没有看着这边的,抬眼时候却恰巧与花怀锦视线相对。 他是第一次见花怀锦这样面无表情的。 这几日里见惯了花爷蛮横不讲理的样子,彻骨刀不自觉地便以为花怀锦的凶狠劲儿更偏向于富家老爷那种骄横。 这会儿他才猛然清醒过来:此人总被钟离评判为“不要去惹他”、被那么多人所忌讳,并非单单是因为那表面上的风流肆虐。 毕竟他是花怀锦,是与当今皇帝白水之边见知交,并肩打下这盛世江山的花怀锦。 现在朝中老臣留下的不多了,大多如苏将军一般解甲归田去了;而人从来忘得快,那么几年安稳日子过去,城中老百姓也好,在朝里为官的也好,也都只把花怀锦当做了一个不愿领受任何官衔的“并肩王爷”,一个只爱钱爱玩爱女人的天下第一富商。 可钟离说过,钟离明明白白地跟小刀说过,无论如何,离花怀锦远一点。 因为花怀锦的狠毒是在骨子里的,如有需要,杀人饮血他都不会有分毫犹豫。 而小刀再次审查这尸体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地狱般残酷的景象:死尸并不罕见,甚至于追拿要犯的时候,彻骨刀亲手击杀的人也有一些,但他从未见过一具尸体的面容会是这样的。 尸体原本是侧卧着,衣服上还有半侧沾了尘土,却被人翻成了完全仰卧的姿势。而那张脸,被人一刀又一刀,密密麻麻划了无数刀痕,又用石头给用力砸了几下子,看不出分毫原本面貌。 若说可怖的尸体,彻骨刀也见过被烧死的,摔死的,但那是不同的。那些人身上也同样悲惨;可这具尸体的身上还是好好的,仍旧是穿着那身车夫的装扮,整整齐齐,因是脖子被拧断而死的,身上甚至没有一丝血迹,只是脸被砸了划了,面目全非。 钟离的声音在耳边,问着一些情况,小刀却仿佛听不见一般,只盯着花怀锦。 花怀锦的眼睛里丝毫没了平日里总也褪不去的戏谑神色,他仅仅是在跟彻骨刀平静对视。褪去了那些戏谑调侃,花怀锦的眼睛里仿佛什么都没有,是让人摸不到底的井。 那日钟离接到案情的时候正是日光当头,冬日里的日光不算暖和,却又不可或缺。 他盘问了其余的捕快赶到时的情况,见小刀还没作声,心里有些奇怪。 钟离的第一反应是自己问错了。他刚刚是问了小刀“当你赶到的时候现场是怎样的”。这不是小刀能回答上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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