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坐在一张梅花长几的另一端,软软地对我做着“落座”的手势。 我会意,先作了作揖,才小心地坐下。 “本宫此番请林御保至此,是想向林御保要一样东西,还望林御保能归还。”敏柔公主一脸正色地对我说。 我回答道:“请公主恕罪,公主要的东西小臣并没有带在身上。” 敏柔公主星眸一眯,随后掩嘴轻笑,道:“林御保如此肯定?大约是不知道本宫所指之物呢。” “不是那条……丝帕么?”我反问。 “呵呵……”敏柔公主侧脸抿嘴又是一笑,然后正视着我说:“当然不是。” “请公主言明。”我疑惑更深。 “本宫不记得自己丢过丝帕,许是林御保记错了。”敏柔公主一脸无辜的笑容,手里不时地玩绞着一条青色的丝帕。“本宫要的,是【心喻】。” 我一惊,瞠目看向敏柔公主。 ………… 一块精致的方形纯黄玉佩闪着润泽的光芒。 雕工劲力,极具金属刚健之感,琢磨精细,莹润如肌。玉身篆有夔纹,雕琢细腻,是典型造办处的高手的作品。 霍骁看着我,用柔和的声音说: “此玉名唤‘心喻’。” ………… “那是霍左将军五年前竞武之时先帝所赐的玉佩,是我朝的开国国君明宗勒令打造的佩饰,为了纪念战乱里死去的爱妃,历来是朝中定情之物……”敏柔公主缓缓地站起身子,面容转换成冰冷地看着我,接着,她隔着长几朝我靠了过来,轻咬字句,“眼下要同霍左将军定情的人,众人皆知,所以,那枚【心喻】,请林御保物归原主吧。” 物归原主?!短短四个字却仿佛尖针刺顶一般。 我将头抬起,脸色自若地说道:“小臣不知公主的意思,也不知什么【心喻】。小臣这里只有公主遗失的丝帕,只要公主一声吩咐,小臣不日便将此物奉上。至于其它,请公主恕罪。” 敏柔公主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她踱步绕出了长几,踏过柔软的毛毯,裙摆迤逦地来到了我的身边,深吸了一口气,“林御保当真?” 我也站了起来,看向她,清楚地告诉她:“是。” “林御保说起谎来还真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本宫还真是没看出来温文如此的林御保竟有这等本事。”敏柔公主用肃杀的眼睛盯着我。 但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耍起狠来到底没什么气势,我实则并没有什么压力。不过,她为什么会知道霍骁把【心喻】给了我?然而,脑海里一片混沌的我心里却有一个清楚到几近偏执的念头——留拙心喻】! 如果此物交出,等于向敏柔公主默认了自己和霍骁之间有层这样的关系,万一宣扬出去,对他对我都十分不利。还有……我绝不允许有人来剥夺自己和霍骁的这段记忆,绝对。 “长公主与霍左将军的好事,小臣也有所耳闻,只是此事尚未定夺,长公主不该操之过急,即便已是既定之事,长公主也该顾忌自个儿的身份和霍左将军的脸面,小心从容些的好。”我一边往后退,一边严肃地说道。 “站住!”敏柔公主葱手一指,喝道。 接着,就听见她提着飘软的裙裾,踏着快步,朝我走来,她一脸不悦地瞪着我,远没有之前在人前的娇俏可爱。 “哼!凭你也敢教训我。”下一刻,她几乎是得意地看着我,道:“今日你不肯交出来,他日我禀了皇兄,你照样要给我的。本宫有的是时候等你拿出来。”突然,她略略地理了理胸前垂下来的秀发,露出笑脸:“你即说了脸面,那本宫便再告诉你一句,倘若你愿意将它当作新婚贺礼献上,本宫便不会闹得你没脸面。”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觉得眼前这个时而温湉时而骄傲的小公主还真是个足够坦率的女人,圣旨并未下落,就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新婚贺礼”的话,看来,她和霍骁的事……已经是□不离十了。 “本宫知道林御保不比一般的凡夫俗子,是个上乘的尊贵人,同霍左将军又亲如手足,只要林御保答应本宫不行那不仁不义之事,本宫自然也待你如霍左将军一般。”她几乎用全身的力气盯着我,晶亮的眸子敛着愠意。 不仁不义…… 我一时听得无言以对,奶奶憔悴的样子依稀就在眼前,眼睛里满是没了爷爷之后添的空洞,透着的无依无靠,让人见一次心痛一次。而我,难道要因为一己私欲,真的可以再伤她老人家一次吗? “长公主——” 一个宫女颔首掀开攒珠帘幕,款款地走了进来。 “霍左将军携旨求见。” 敏柔公主忍不住用手惊慌地整理仪容,几个在正殿耳房里候着的宫女立刻齐齐地走了出来。 “什么旨意?”敏柔公主红唇微撅,问道。 “奴婢不知,只知道霍左将军是从皇上的御书房里过来的,身边还跟着好些礼部的人,许是……” 敏柔公主一时间眼中堆起了万丈的华光,喜笑颜开地深吸了一口气,愣了好久,连忙喊道:“快快快……请霍左将军进来!” 我站在原地一时间手足无措,肩背的地方,升起一道冷冽的气流,转瞬遍及周身。 稳健的步子,高健的身形,刀削风镌的面容。 他手持一卷朱红的暗旨,玄银织墨的官服上未披甲胄。他踏入正殿,屈身行礼,举手投足里的英武不言而喻。 我将目光移到他手中的那抹朱红上。在大殷,那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圣旨为明旨,要焚香献礼之后大张旗鼓地请出来,而在那之前,会有一道暗旨作为事前的通知告知当事人,传旨领旨的过程也没有过多的礼仪。并且,暗旨会根据事项的属xing标以颜色。 朱红,为婚喜。 那道颜色在此刻化作一抹狰狞的笑容,朝我启唇展颜。一瞬间,我被胸膛里的绞痛夺去了知觉,原来真的是这样,之前心里存的那一点侥幸多么可笑,自己刚才那一点理直气壮可谓徒劳。他,真的要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吗?他要一身喜服地迎娶尊贵的公主了吗?他要变成陌路的驸马了吗? 我难以抑制地低下头,难过地拧起了眉毛,好想用光速逃离这个地方,但残存的理智告诫自己不能将情感泄漏丝毫。所以我只能握紧拳头,面无表情地原地不动。 “霍左将军!”敏柔公主不能自己地看着他,眼中的爱慕不加掩饰,却因为激动和女儿家天生的羞涩有些欲言又止起来。 “臣遵圣上之托,将此交由长公主,请受。”霍骁面色如常,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敏柔公主止不住飞起两抹红霞,接着,她缓缓地看向我,笑了。 “呵呵,霍左将军,本宫日前承林御保救了一场,今日特召他来此,准备亲自向他道谢。”她年轻而秀致的脸孔荡漾起纯美的笑容,然后微微挑眉,道:“方才,林御保说他也知道本宫好事将近,要送本宫一样稀罕物……” “说是明宗勒令打造之物,贴身而用可防身,也可趋吉避凶,乃是吉祥之物。”敏柔公主有些懊恼地皱起秀眉,好笑道:“究竟是何物呢?”然后,她佯装出娇嗔的模样,却又是笑着问我:“林御保,别同本宫卖关子了!” 正殿之内一片寂静,精致的幕纱微微舞动,我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敏柔公主身后的霍骁陷入比这里更加深沉的落寂。 而下一刻,最先开口的人,却是霍骁。 他声音平直,沉哑道:“长公主千金之躯,如今又是待嫁之身,理应愈加谨言慎行,林御保虽是内臣,但也是男子,召其入内,实应放下幕帐,相隔而言方妥。” 敏柔公主微怔,但下一刻,却背对着身后的男人,露出一抹幸福羞涩的笑容,那么闪亮的眸子简直比星辰还耀眼,一丝不差地落在我的眼里。 “本宫记住了。”敏柔公主旋回身体,对他轻轻说道,却没有一点公主的架子,仿佛在这个男人眼前,她甘心放下所有尊贵骄傲,变作最平凡的小女人去依附着他,去乖乖地响应他所有的要求。 我连最后的一丝气力也被抽去了,犹如一方木偶似的站立,失了内心,徒有外壳,了无生气。 “天色不早,公主见过旨意,便快些就寝吧。这几日还望公主仔细调养身体,否则,旅途劳顿,微臣恐公主玉体不适。”霍骁面目沉寂地说道。 敏柔公主略微不解地冲霍骁歪着脑袋,小声地问:“路途劳顿?”随即,她又绽放笑颜,欣喜道:“难道皇兄要将本宫的大婚设在先祖龙兴之地——元洲?!” 霍骁将手里的朱色圣旨呈给敏柔公主,不置可否。 敏柔公主接过,葱白的手指将轴带一松,定睛看向旨缎上的御笔亲题。 这时,几个身着礼部官服的官员也缓缓地在正殿门外跪候,并细细听殿内的动静。 “啪——” 旨轴落地,秀致的容颜仿佛经受了飓风般惊恐,她用惊魂不定的脸颊看向霍骁,眸子里一瞬间盛满了泪光,不可置信地用手捂住了嘴。 “同肖莫汉达结姻……远嫁吐蕃……” 霍骁抱拳颔首,在夜色的毓秀宫里,用沉淡的声音,掷地有声地回答:“是,微臣已领旨护嫁,送公主平安抵达吐蕃。” 如白蝶般出尘美丽的敏柔公主,就在这一刻,狠狠地从眼眶里滚出了眼泪,像一个孩子似的,跌坐在了地上。 殿外的夜风仍旧不止。
☆、情难自禁 灰蒙蒙的雨云在今天的早晨团聚在殷都的上空,带来了一场充沛的雨水,然后,一直延续到了黄昏,仍旧没有要停的意思。 我今天在御医殿里当值,不用随驾,于是就早早地回了家。 和奶奶细细地吃了晚饭,同奶奶细细地说了自己的一天,便让碧水搀奶奶回房休息。 不知不觉,我已经习惯家里的宁静,也习惯在奶奶唱一个人的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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