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涩地笑了笑,道:“元烈将军亲临鄙庄,何须虚套。” 袁婴看了看霍骁,尔后又看了看我,好笑而好奇地问道:“这位公子,你原来是认识霍大……元烈将军的?” “天下谁人不识君。”我的身上有些冷,“元烈将军声名远扬。” 霍骁一脸的淡漠,用冰极的眼光看着我,似乎是在等待我的答案。 袁婴率先笑了笑,道:“那么,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张了张嘴唇,随后皱起了眉头。 是啊,我究竟,该是谁啊?
☆、渐渐明了 “无名小卒罢了,不敢称名道姓。” 既然是忘记,那么便完美一些吧。既然是陌路,那么便彻底一些吧。曾经,我那么害怕与他分离,如今,我却那么害怕与他相见。与其给他一个名字,紧接着就被他遗忘,我宁可从此刻起,便不允许自己和他再有任何交际的出现。 “既然是这样,咱们就别为难他了吧。”袁婴点了点头,再次看向霍骁,乖巧地说道。 霍骁漠漠地移开了视线,兀自地看着一个地方,沉声道:“先生既是庄中掌事,那便是霍某要找的人了。” 我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道:“什……什么?!” “霍某此次前来,乃是为了请先生出诊。”那么淡然的神情,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虽是在提出请求,但却仍旧是一副凌驾于人的气势。 “听闻德渊之中,能医善药者乃是当今翘楚,故而此番前来,想为家中舍妹请出先生。”霍骁继续补充说道:“舍妹的喘病,患染已久,至今难以痊愈,举家上下都忧心得很。” 一边的袁婴听着霍骁的言论不时地点头,末了,她又对我投以真诚恳切的目光,在霍骁说完之后,又谨慎小心地说道:“深知德渊的医者难请的很,不过此番,还请这位公子看在将军出面的份上,能应承。” 我看向袁婴,道:“老庄主立庄之时便立下了‘不死不救’的规矩,勒令庄中只能制药以通,不得行医问疾。如今虽是在下掌事,又如何能带头坏了规矩呢?”我有眼光虚虚地扫了霍骁一眼,然后有些不受控制地放低了声音,道:“还请将军明鉴。” “一千两。请先生出诊。”干脆的声音冷冷地掷地。 我皱了皱眉心,心中苦笑:一千两,一个三品朝廷命官一年的俸禄。够请一百个大夫组团看诊了。出手实在阔绰地吓人。 摇摇头,我淡淡地回应:“将军还是另请高明吧。” “一万两。”霍骁将放空的目光略略调整,逼人地看向了我。 一瞬冻结的气氛,我觉得自己在那寒冷摄人的视线下,快要露出惶恐的窘态了。 “将军……”我站了起来,快要招架不住地死撑着,硬梆梆地说道:“在下无能为力。”随后,我快步地朝堂外走去,口中刚喊了几个字,“商陆,送……” 一股久违得可以让人落泪的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抬起头,赫然发现,那是霍骁起身挡在了我的面前。三年不见,他的体型在战场上又虬结得厚了一圈,我收回了声音,有些气势不足地后退了一步。 “先生,霍某是一介武人,不擅话道说理。手里除了钱,就只有兵了。”他跟着逼近了一步,那让人心乱的气息也跟着清晰了一些,我鼓起勇气看向了他,只见他脸上没有任何一点的威逼之势,口吻也是稀松平常,但出口的话,却让人神经大骇不已,“这两样,先生自己选吧。” 言下之意已经呼之欲出了,那就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霍骁有的是办法把你“请”出来。 “将军,立此庄者乃是皇族中人,此地更有玄宗的金鉴庇护,何人敢闯?”我咬了咬牙,抬头正式回击了一句。 霍骁定定地注视着我,眼神里逐渐由原有的冷漠生出了威慑,他道:“先生,玄宗的金鉴只怕是救不了贵庄私通禁药。” 一时间显得沉默的空气弥漫在了我们之间,我慢慢地撤回了刚才倔强昂着的脑袋。 表面虽是沉默,心中却已然方寸大乱: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是料定了请医艰难,有意调查出庄中的软肋以相要挟不成?可是……他到殷都才几天?!这怎么可能?!绝不可能!!可是……他如果真的有凭有据,又当如何呢?我赌得起么? “五万两,先生意下如何。” 霍骁慢慢坐回了椅子,轻轻地说道。脸上的神色一如最初的冷寂,仿佛刚才那一番不愉快的片段并没有发生过。 “庄主……您方才可是在叫我?”堂外匆匆赶过来一个人影,三步变作两步地跨进了堂内,商陆先朝座上的两位宾客微微行礼,然后疑惑地看向我。 我没说话,只觉得有一道目光冷清地落在了自己身上,犹如拷问的鞭子,逼得我束手就擒。犹豫,彷徨,纠结……几番挣扎过后,我抬头看向商陆,道:“没事,你下去吧。” 商陆微感困惑地点点头,然后便悄声地退了出去。 我往回走了几步,用手撑着上座边上的桌子,低下头,道:“出诊是不可能的……”良久,我低声妥协:“将军还是将三小姐带来庄里吧。” 身后的沉静是被袁婴的一声轻笑打破的,不用看,我也知道,她一定将那一脸缤纷的笑意满满地奉献给了一边永远寂寂的霍骁。 “如此,霍某明日便带舍妹登门。” 冷凉的声音几乎可以让人战栗不已,谁能想象,它也可以缱绻的低语呢? 没有客套的告辞,脚步声的渐渐远去之际,身边却突然冒出了一张笑着的脸孔。 “呃?”我侧身看她,不解地发出声音。 “公子,方才之事,还请你不要介怀。”袁婴月牙似地弯着眼睛,她道:“霍大哥他今日之所以如此,也全是为了染病的妹妹。”她想了想,执着地解释道:“霍大哥,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我默默地注视着她,心中依稀找着宫乱之时所见的那个袁婴。现在的她少了一份任性,多了一份体贴,少了一些张扬,多了一些柔和。那个可以随意哭闹胡为的袁家六小姐,变得如此温柔,全是为了霍骁吧。 “我知道。”颔首作答,心里还是生出了苦意。 袁婴淡淡地一笑,然后飞快地朝堂外奔去,口中不住地喊着:“霍大哥!等等我!” 纤细娉婷的身影如蝶般翩跹而去。她吃力地追到了霍骁的身边,有些气喘地微笑着,然后轻轻地牵住了霍骁的手,一起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像一棵苍天大树,而她就像藤条一般地依附在了他的身边。冰凉的世界似乎都会被这温情脉脉的画面所影响。 慢慢地坐了下去,我其实很想将自己整个地缩在一起。原以为已经死了的心是不会再疼的,可是……只要他一出现,便又什么都是错的了。 打碎牙齿和血吞,既是男儿立世,便再也不要重复往日小儿女泪流满面的糗事了。自己选的路,哪怕一路泣血,也要继续走下去,直到走不动的那一天。 回到房间,楚瑜已经不知所踪,我呆了一会儿,便去了书房。本想翻找禁药之事的纰漏,可是从晨间至黄昏,在检查了所有买卖明细无果之后,便精疲力尽地在那里胡乱地睡过了一夜。 翌日清晨,我倦倦地起了身,天光依稀里,我气急地发现昨天竟然是戴着人皮面具睡过去了,经一夜“辗转蹂躏”,其已褶皱得十分不像话。慢慢地将其褪下,我飞快地擦了擦脸,然后唤人搬来了模具修签等物。 这是我作为掌事时候见人的脸面,费尽心思作得十分精良,并且独此一张。我满心气闷地看着半皱半歪的脸面,一边用一颗拔凉拔凉的心修复着。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在最后一道工序时,我猛地抬起了头,脸色煞白地大叫不好。我出屋一把拉来了紫苏和落葵两个女孩子,细心交代她们先代我将它浸在花露中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庄外大门。 楚瑜今日要走,我必然是要去相送的,如同过去的三年里一般。 一路飞奔,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我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安静的晨光里,楚瑜环胸站在马匹一边,宽大华美的大氅下,显得他格外挺拔健美。他轻笑着,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摆了摆手,还是有点喘地说道:“不是,刚才修人面给耽搁了。” 他伸手将我拉到了自己身边,抬手认真地拂了拂我耳边的乱发,他小声地“哦”了一声,然后蹙眉道:“真乱。” 紧接着,脑后一松,束发的玉簪被兀地取下,满头青丝瀑布一般地飞流直下,在冷冷的晨风里,霎那披满了前襟后背。 我睁大了眼睛,止不住地用一贯生气的口吻,大声道:“楚瑜!你干什么!”说话间,很是无奈地去抓收自己的头发。 楚瑜满意地看着我,眯起了眼睛,抓着我的肩膀将我转了过去,道:“我帮你束发。” 不等我发言,楚瑜温暖的手掌便一把按在了我的头发上。 云间的朝霞四散,有日光未漏错出。药庄门前,源源地聚集着一日之中最柔美的光线。 五指微张地慢慢梳理,一下又一下地从发根至发尾,那动作很专注也很温柔。而动作间,那幽幽浅浅的叹息,细如发丝。 “佑熙,我管不住你的心。”楚瑜漫漫回回地说道:“也进不了那里,但你的身边,可否……” 柔软的唇瓣从后面吻上了平直的发丝,乾哑的音色,低低地诉说着: “只我一人。” 双臂伸展,楚瑜轻轻地将我纳入了怀中,他的面庞慢慢地从一侧探出,轻抬下颌,与我的额际紧紧地靠在一起。 “是我太贪心了,其实,这样,够了。” 青丝飞扬,若有似无地卷上了我的脸颊,缕缕缠绵的触感争相涌现,我安静地被他抱着。 “好不好?”楚瑜耐心地问着,他犹如调笑一般地说道:“你说个‘好’字,我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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