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峥的面容在火烤中恢复了一丝血色,垂着眼睛,看都不看久安,“来见你的。” 久安一愣,随即道:“你消遣我呢?” 袁峥抬眼瞪久安,揶揄道:“我赶了一天的路,冻得人鬼不分,就为来消遣你,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个儿了。” 久安一撇嘴,放低声音问:“那你来作甚?” 袁峥皱眉专心致志地烤火,不悦道:“给我倒杯热茶来,别杵在这儿。” 久安一听,觉出了袁峥的冷,便立刻回身张罗了一大杯热茶,跑到袁峥身边,递给他。袁峥接过滚烫的热茶,二话不说,一口气就给灌了下去。 这下,袁峥总算是缓过来了,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满足地长长地舒了口气。 久安得了热茶的启发,又给袁峥找了个暖壶,一边塞给他,一边又问:“你给句准话,别不是为了一封信,要来给我好看?” “连久安,这事儿我记着,总会跟你算账!” “怎么,还有旁的事比这还重大?”久安彻底疑惑了。 袁峥推开久安递过来的暖壶,目不转睛地一盯久安,干脆道:“穿上衣裳,这就跟我走。” 袁峥身强力壮,提溜久安跟玩儿似的。久安就这么被袁峥强拉出了帐,原本那队军卫是要跟着的,可被袁峥一斥,又通通缩了回去。 袁峥带着久安从营后的一处偏门,出了营。 这会儿正逢雪停了,二人走得还算顺当。营口停了一匹马,正是袁峥的坐骑,袁峥绕到马的一侧,在马鞍下取出了一捆物事后,哈着雾气走到了久安面前。 久安低头去看袁峥手里的东西,赫然发现那是一捆烟花筒子。 “你——!”久安咋舌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袁峥在久安脸上一拍,“发什么傻,走!” 袁峥带着久安踏雪走到了营外的那条长河,长河如今结了冰,放眼望去也是一片纯白,一场雪,将万物都混为一色了。 “就为这个?”久安站在袁峥身后,匪夷所思地问。 袁峥俯身摆弄烟花筒子,并不搭理久安。久安见状,只好闭了嘴。片刻后,他点着了长长的捻子,起身往后一站,挡着久安一起往后退开了几步。 “噔——”烟花炸开了,绽放了。 雪天的夜晚,漫天金光,举目灿烂。 久安仰头看着,脸上被烟花映得一阵亮一阵暗。久安看着看着,看出来了,这烟花,同去年在景严宫中看的是一模一样的。 “好看么?”袁峥忽然问他。 久安扭头去看袁峥,记忆里的脸与眼前之人交叠,让他有些恍惚,“……啊?” 袁峥凝视他,认真地问:“好看么?” 久安不知所措地看着袁峥,心口一震,闭口不答。 袁峥在烟花下又问:“年年看,好不好?” 花团锦簇的天空,烟花成对成对地绽放,地上的人,却只是寂静地看着彼此。 袁峥顶着风雪奔波了日夜,实在是太辛苦了,此刻他看着久安素净白皙的面孔,便觉得恍然如梦,他轻轻地伸出手,牵住了久安的手,将那温热柔软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他放下了一颗心,认真地注视了他。 久安的额头上落下了一片温柔的雪,那是袁峥的嘴唇轻轻地吻了他。 “为何……”久安乱极,仓皇悲怆地看着袁峥。 “你如今不明白,总有一日会明白的,我等得了。”袁峥的唇还贴着久安的额。 “我有壁堂。”久安看着袁峥,眉间蹙起,说得惶惑。 袁峥不去看久安的眼睛,抬头看向烟花,倔强地,不服地,失落地低低轻语:“又是他。”
下卷:情深不知处 第171章 敌我之见 淳宁九年六月初。 天色未明,还是笼着一层暗色。寂静的山林间,响过一阵一阵的马蹄声。 久安驾马俯身,清秀白皙的面孔晃过繁枝茂叶的暗影,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一气儿跑进了连云山,顺着崎岖的山路,一路直奔山顶,这条路十分偏僻,几乎不能称之为路,不过经久安半年践踏,终是勉强可行。 久安在临着山顶还有一点儿的地方,下了马,照着马首轻轻一拍,他只身走上了山顶。 黎明虽将近,日光却仍未现,久安登顶之时,脊背上泛起了些微的闷热,他抬手擦了擦汗,环顾一圈,垂下了眼,开始等人。 等了片刻,仍旧是没有来人,久安有些急了,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一颗心都攥得绞痛起来。他捂住胸口,不适地喘了喘,而就在这时,身后的一处猛地掷来一物! 久安惊得眉心一皱,移步转身,快手一接,触手可及之处竟是一团活生生的绵软。他将手中之物举到自己面前,只见竟是一只雪团似的幼兔。 幼兔张着粉色的小嘴,杏目圆瞪,惊恐地看着他,久安换了换手,轻轻地将它捧住了。接着,他瞪向幼兔被扔来之处,低声喝道:“出来。” 一只手穿了出来,接着拂开了一排藤蔓,哗哗地几声过后,呼月涽俯身从中走了出来。额前的刺青与耳间的宝石将他点缀得俊美不凡,而他走出了桎梏后,便慢慢地直起了身体,魁伟地站到了久安面前。 他颇有趣味地上下打量着久安,接着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拍起了手,“哈哈,我的娇图,好厉害呢……” 久安昨晚因蛊毒刚刚发作过一次,堪称身心俱疲,不想同他多废话,“拿来罢。” 呼月涽似乎听不懂他那句话,只是指着那只幼兔,低沉地从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声音,问道:“喜欢吗?” 久安瞥了一眼那幼兔,将它举到了呼月涽面前,“你喜欢就拿回去。” 呼月涽走近了一些,慢悠悠地接过了那只幼兔,用力地抚摸实则是揉搓了两下,又凑上去嗅了嗅,“嗯,香。” 久安沉住气,低低地劝说道:“时候不多,这儿可以殷军的地界。” 呼月涽不看他,悠然地逗着手中的幼兔,“你也知晓,我来一次很难啊?”他似乎还有心玩笑着发问,“我的项上人头可值很多黄金吧?” 久安捂住自己的面目,上下地搓了搓,强打起精神,道:“我知晓,有劳呼月涽将军。”他焦急地喘了几口气,“拿来罢。” 呼月涽匀出一点目光扫了一眼久安,随后正视了他,不言不语地只是审视,似乎想在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久安的脸色有些苍白,却也因此显得异常得干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当真如两泓秋水一般,且他那身形也好,两肩端正,腰窄腿长,实在是个漂亮的年轻人。 呼月涽其人自出生起,所见之物大多都混沌粗犷,譬如巨浪翻涌的长河,一望无垠的旷野,怒目而视的公牛,一刀砍下的断头……是以他很喜欢女人,至少女人足够娇小妖娆,可供他肆意把玩。 他想他大概是很喜欢小东西,久安便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小东西——活鲜鲜的,怕他也反他,还给过他一刀——这可是太有意思了! 呼月涽有生之年都耐不住寂寞,久安作为一点不期而至的意外,慢火细熬地刺激着他,出乎意料地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活,这一丁点快活实在难能可贵。是以,在呼月涽对久安完全失去兴味之前,他都希望这个“小东西”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中原人常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呼月涽命中鲜少有“乐”的时候,既然久安能够给他一点乐趣,他也愿意为他夜行千里,潜入敌地。 “什么?你要什么?”呼月涽抬了抬下颌,轻轻地问道。 久安直直地盯着他,咬了咬牙,有些艰难地说道:“蛊毒的药,给我。” 从第一回发作到如今,发作的苦痛一次强过一次,简直叫他恨不得去死,可待他一看到千里迢迢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林壁堂时,他却又想活下去。 呼月涽笑了,“娇图,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久安低着头,听不进这话,心中羞耻得很。他为了苟全性命,数次去找呼月涽,此番行迹,实则与通敌无异,可无法儿,他得活下去,他想活下去。 不过怪的是,呼月涽倒是从未逼他做出叛军之事,时隔月余,便潜入连云山给他送上一次蛊毒的解药,不多,每次只有少许,够他缓过几次,剩下的,只有靠他自行熬过去。熬不住了,久安自会去找呼月涽了。 此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此后也就收不住了。蛊毒发作弄不死人,可却能叫人生不如死,实在是阴狠之邪术。 “给。”呼月涽将手中的幼兔给久安递了过去。 久安侧目去看,又抬眼望向呼月涽,以为他在戏耍自己,是以不接。 “我装在珍珠里,喂它吃了。”呼月涽轻飘飘地说道,“你剖开肚子就成。” 久安撩了那幼弱的兔子一眼,觉得呼月涽其人简直古怪透顶,万事不按常理来,最爱折磨那一套,久安含怒道:“何苦如此。” 呼月涽蹙眉想了想,“看它像你。” 久安伸出手拿过了那只瑟瑟发抖的幼兔,顾自只是说,“我明白了。” 在他眼中,自己大约就和这兔子一般,被他玩弄于鼓掌间,久安瞥了一眼呼月涽——此人还真是极尽讽刺之能事。 久安转身要走,呼月涽站在他身后懒懒地问道,“很疼么?” 久安停住,知道他问得是什么。 “很疼吧。”呼月涽洋洋得意地微笑开去,耳间的七颗宝石熠熠生辉。他阔步地走上前去,低头在久安耳边轻声说道:“哎!” 那气息热热地吹在久安耳尖上,他果断地退开了几步。 呼月涽目光炯炯地看着久安,“跟我走怎么样,这样你就不用疼啦。” 久安瞪了呼月涽一眼,愤怒地走远了。 呼月涽见他越走越远,锁骨间的伤疤诡异地热了起来,他眯着眼睛,哑哑地叹出一口婉转的气息,喉头发颤发痒。 久安在太阳探头的那一刻打马归营,他从马厩甫一出来,便瞧见了林壁堂。 林壁堂这半年间来过不少回,可每回都待不长久,不过这一趟倒是有长留的打算,因为新年之时,林氏父子大吵了一架,彼此谁都不肯放下身段来。为此,霍骁都出面劝过一次,望他早日还家,可林壁堂却是风度翩翩地推来挡去,不肯就范。 林壁堂一袭青衣,穿戴得依旧雅致,实则与整座营盘有些格格不入。久安见他忽然出现在此,便吓了一跳。 “回来了?”林壁堂依靠在马厩前的柱子上,冲他微微一笑。 久安拍了拍手,走向他,“嗯……回来了。” 林壁堂从柱子上直起身体,一拍久安的面颊,“又打野食去?” 久安面无异色地点了点头。 林壁堂朝他身后的马匹瞧了瞧,“这回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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