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轴体,好像摸到了万两黄金,正抱着爱不释手,却见摄政王手一伸,吩咐道:“拿过来。” 听夏眼里写满浓重的不舍,原地磨蹭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送到他手上。 “你把它拿来做什么?”他忍不住埋怨,“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这丢的可不是画,丢的是黄灿灿的金子! “这幅画有点问题,”楚晋扯开绑带,淡定地把整幅画铺开,“周羲和疯了之后说的话,我越想越觉得奇怪。” 他回忆着当时的细节:“什么叫守不住?他要守什么东西?又是谁在找这个东西?” 卷轴很长,铺了满桌,还有一部分垂在边缘,被听夏小心地捧着。 楚晋拿起灯烛,从头到尾将画卷照了一遍,却并无发现。 听夏看得屏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你拿远点!别把画烧了……” 话音未落,他就眼睁睁看着楚晋手腕一动,那摇曳的烛火一抖,扫过了画的边缘。 “!”听夏目瞪口呆,眼看着那一块变得焦黑,悲愤交加,“姓楚的你疯了!!!” 楚晋蹙着眉,没理他,手指捻了捻烧焦的画纸,忽然一顿。 他用了点力,轻轻剥开焦黑蜷曲的表层,在脱落的画纸之中,赫然夹着一层新的纸。 这一层摸起来没有表层的粗糙,似乎刷过涂料,防水又防火。 听夏也看见了,神色惊异:“这是什么?” 指腹传来的触感冰凉,又熟悉异常。楚晋沉默了半晌,道:“燕陵的寒山纸。” 寒山纸轻薄、清凉,蝉翼般的质地,藏在画中,根本无法察觉。他将剩下的纸全部从这幅《春日宴》中剥离了出来,果真仍是空白一片。 听夏不敢置信地看着,问:“空的?” 楚晋回过神,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倏地散了。他秉起火烛,在寒山纸上炙烤了一会儿,很快,上面的字迹便缓缓浮现出来。 白纸,黑字,浸满了朱砂的玺印,在烛光下如血一般流淌着。 他的瞳孔缓缓收缩,表情罕见地滞住,看着这张纸的眼神,几乎可以称为匪夷所思。 听夏看不见他的神情,问:“是什么?” “……” 楚晋盯着那血红的君王玺印,顿了又顿,终于低声道:“遗诏。” 听夏猛地僵住:“你说什么?” “燕陵先王,萧炀的遗诏。” 楚晋目光复杂,语气莫名,将诏书上的内容轻轻念了出来:“孤病厄缠身,时日无多。然膝下子嗣微薄,恐燕陵江山无以托付,遂立下此诏,传位于第七子萧覃,由太尉沈卿、御史齐卿辅佐之。” “第五子萧琢,残害手足,罪不可赦,故废为庶人……” 停顿须臾,他眸光闪了闪,再开口时,声音淌过一阵冷意。 “……赐、死。” * 处理完剩下的事情,城中已入夜,楚晋抬头时,不经意看见对面的房间亮起了灯。 从窗纸上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他用目光描着对方的轮廓,勾勒出清瘦的身形,那种起伏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听夏已经开始打哈欠了,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瞥见摄政王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嗯?你要回去了?”他伸了个懒腰,看了眼烧得正旺的火炉,旁边已经堆了不少灰烬。 楚晋是在听夏房中处理事务的。如今堆积成山的杂事已办完,他很有心情地回了一句:“当然,我屋里有人等我。” 听夏被他一噎,反应过来后怒气冲冲地喊:“你是怎么把两个人挤一个房间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然而晚了一步,楚晋已经带上了门,对他的怨气充耳不闻,神色轻松地往对面去了。 两个房间只隔了条走廊的距离,几步就到了。他推开门,却没看见沈孟枝人影,只有一盆烧得正烈的火,暖烘烘地炙烤着。 楚晋轻轻掩上门,将身上披着的外袍脱了下来,搭在一旁。桌上用油纸包着几样药材,散发着清苦的味道,他看了一眼,有几味他认得,还有几味没见过。 他将散落的几味药收好,忽然听见不远处有若隐若现的水声。楚晋回头,看见了一扇绣着茂林修竹的古朴屏风。 屏风后有氤氲水汽,温热潮湿,团成白茫茫的雾,朦胧了屏面上模糊的影子。 除了微弱的水流声,还有轻到几乎听不见的浅哼声,断断续续、丝丝缕缕地渗透丝绸屏面,似乎是一支小调。 轻缓,宁静,让人想起月下漱石,林间潺潺的流水。 楚晋从前没有听沈孟枝哼起过什么曲子。他的嗓音轻柔,其实应该很适合唱歌,也许在放松下来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地哼一会儿,就像现在一样。 楚晋仔细听了听,却觉得他的咬字与平时有些不同,似乎是哪里的方言,抑扬更多,也更加温软,低吟浅唱时,有种独一无二的味道。 他听过大秦第一歌女的歌喉,也听过百种宴席上的曲调,都没有任何一个,让他驻足在此,心神摇晃。 虽然很想就这样听下去,楚晋还是蜷起手指,轻叩了下屏风,道:“江枕,我回来了。” 屏风后的声音停了一秒。 一阵激荡的水声响起,哗啦啦地打破了一室寂静。里面的人站了起来,屏风上的影子随之晃动了一下。 带着潮湿水汽的声音传过来:“等我一会儿。” 他口中的一会儿是真的一会儿,楚晋刚走回坐榻边坐下,对方就绕过屏风走出来了。 沈孟枝里衣外又加了一件披风,走到炉火边,一脸镇定地烤了会儿火:“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他还以为摄政王和以前一样,公务繁忙要等到深夜才会回来,就趁某人不在,放心地先占用了浴桶。 楚晋看着他湿漉漉披在身前的头发,拿起手边的方帕,把滴水的长发撩到身后,用帕子裹住。 “我看屋里灯亮了,不想让你等我,就回来了。”他动作轻柔地擦干手里的发丝,补充道,“也幸好,攒下的事情不算多。” 沈孟枝“唔”了一声。 楚晋站在他的背后,他垂下眼,就可以看见披风下被水沾湿、贴在颈后的里衣,衣料变得明透,被略高的水温泡得微微透红的皮肤一览无余。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在宋宅的时候,他视线所能及的地方,对方的肌肤也是这样,原本冷白的肤色沁出淡粉色。 漂亮极了。 他的眼底映着炉中燃烧的火,伸手捞起一截尚未干透的发尾,凑到唇边,吻了一下。 沈孟枝毫无察觉,火边暖意融融,他困得打了个哈欠,听见楚晋问:“你刚刚哼的,是什么曲子?” “嗯?”他打起精神,想了想,“我也没注意。自然而然,就哼出来了。” 楚晋模仿着先前听的曲调哼了一段,沈孟枝讶然地回头,看着他笑:“你唱歌这么好听?” “不如你。”楚晋道,“想起来了没有?” 沈孟枝顺着他起的头,又哼了几句,道:“想起来了。这是我小时候,我娘哄我入睡时哼的曲子。” “你娘不是胥方人?”楚晋在燕陵的几年,熟悉了胥方的口音,可是这首曲子却像是其他地方的方言。 “我娘……”沈孟枝顿了一下,“她在间瀛城长大,所以会说那边的话。因为她的缘故,我也会说一点。” “间瀛在最南边,靠海,离湘京很远。所以,那边的话也跟其他地方差异很大。”他转过身,面对着面地教对此一窍不通的摄政王,“像娘,念做撵,阿撵。爹的话,念做阿辖。” “夫妻之间,郎君会称自己的妻室为姣姣,妻子则称夫君……衿郎。” 楚晋学着他的语调,低声念了一遍。 他的嗓音偏低偏沉,像浸过了浓郁的酒香,那些原本普通的字眼,从他口中吐出,就变得悦耳醉人,激得沈孟枝耳廓涌上一股热意。 他听着耳畔楚晋重复了两遍“姣姣”与“衿郎”,从一开始的试探到熟稔,再到笑意吟吟地望着他确认:“我说的对么?” 沈孟枝:“……嗯。” 他突然有些后悔把这几个词全盘托出,可摄政王已经心满意足地记下了,转而问:“你娘之后没再教你了吗?” 他看得出来沈孟枝能记住的词不多,估计也已经很久没有用过,所以才会问一句。 沈孟枝烤着火,身上粘腻的湿意被烘干,重新变得暖洋洋的。他阖着眼,火光却透过薄薄的眼皮,在脸上跃动,很亮,也很热。 “……没有。”他说,“等我记事以后,娘亲已经病逝了。” 沈孟枝又哼了一遍那支间瀛小调。轻缓的曲调徘徊在他的灵魂深处,来自他从未去过的山海,却熟悉到令他不用刻意细想就能唱出来。 楚晋的手撩过他的头发,传来的感觉很奇妙。 “我会的就这么多,都教给你了。”沈孟枝道,“间瀛很美,有机会的话,我想和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方言没啥参考,念着好听,比较符合我对间瀛这种依山傍海、偏远落后、打渔为生的地区的想象() “衿郎撒(一声)渔晚,哈(三声)家哄姣姣。”就是郎君打渔回来晚了,赶紧回家哄娘子了o(* ̄▽ ̄*)o
第84章 擂台·我要他和我比 唐家的擂台摆在城南,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半月前,唐墨白就放出了消息,引得天下习武之士几日间,从四海八荒纷纷挤到了这术平城内,让客栈酒馆赚了个盆满钵满。 街上来自不同地方的口音一阵压过一阵,搅和在一起,搅成了一口大染缸。听夏不知第几次被人踩了一脚,愤愤道:“唐墨白就这么有面子?我看全大秦会点武的人都跑过来了!” 沈孟枝把他拉到一边,躲过了人潮,道:“不只是唐墨白的名声地位在这里,想来投奔他的人的确有,但更多的是把这比武当作跳板、想要借此机会声名鹊起的人。” 人群骤然爆发出一声叫好声,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很快有人将不省人事的打擂者抬下了场。 “怀才不遇者,不甘其位者,孤注一掷者,”楚晋目光扫过场上提枪懒洋洋站着的人,轻飘飘落下几字,“以生死、博出路的把戏。” 听夏挑眉:“那就是我要挑战的家伙?” 他的视线定在擂台上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身上,对方身负红缨盘龙长枪,一身赤色劲装,神色傲慢地扫了一圈场下的人。 “唐墨白的胞弟,唐肆。”楚晋淡淡道,“天资惊人的武学奇才,此次的擂主,也是你的对手。” 听夏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位唐肆好几遍,跃跃欲试的好胜心刚燃了起来,就被一盆冷水泼灭:“若论实力,你赢的可能只有四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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