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枝表情不变:“你怀疑他和刺客联手?” “不,不会。”楚晋沉思,“他再怎么心狠,也不会毒杀朝臣。那群刺客,是燕陵残党,李晟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沈孟枝不语,慢慢地喝着粥。 “算了,不说这些,让你听了心烦。”楚晋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我只是头脑有点乱。” 他此时脸上才露出一丝疲态,此前遮掩得很好,如今便越发显出倦意。沈孟枝放下瓷勺,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温柔得如同安抚一般。 “累吗?”他问。 楚晋覆上他的手,让他的掌心紧贴着自己的侧脸,闭上眼,喃喃道:“有你在这里,就不累。” 沈孟枝轻轻嗯了声。 “一想到要和你分开,”楚晋蹭了蹭他的指尖,声音骤然低沉下去,“我就心烦得很。” 沈孟枝安静地听着,听他继续道:“但是我不能让你跟着。我选的路太难走,我绝对不能拿你冒险。” “江枕,留在这里,等一切安定下来,我来接你。”楚晋睁开眼,语气轻缓,“好不好?” 烛光摇曳,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近乎虔诚。 沈孟枝回望着他,良久,道:“好。” 作者有话说: 枝不坦白的原因是,他现在和摄政王是不同的势力。书院的时候他们走的是一条路,现在他们走的是不同的路,所以没法坦白T_T
第43章 爱恨·他的爱恨,都与我无关了 树影攒动,一片落叶飘飘摇摇坠到肩头,随后被人毫不在意地掸去。 “今日早晨,摄政王府的马车出了城,往封灵方向去了。”那人道,“我很好奇,再见到他,你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在他对面,沈孟枝正给灵芝浇着水。自从楚晋走后,这盆灵芝就被从轩室挪到了他这里,隔了几里路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怎样,蔫蔫的,怎么精心地养也不能恢复如初。 他发愁地看着这颗金贵的灵芝,放下水壶,叹了口气:“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滋味?” 对方冷笑一声:“见到故人,不是该格外喜悦么?我听说楚晋现在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可是一心想和你重归于好呢。” “重归于好”四个字他咬得很重,沈孟枝平静的面容终于泛起一丝波澜。那人似乎就想看到他露出淡漠以外的其他表情,就像是撕烂相安无事的面具,生生扯出崩溃不堪的内里来。 他扯了扯嘴角,继续用不无恶意的话语折磨着昔日的好友:“他以为他喜欢的人干干净净与世无争,国仇家恨与你没关系,所以他灭燕陵的时候,当真是毫无心理压力。可惜啊,他想保护的人,偏偏就是他的宿敌——该不该说是他的报应?” “如果他知道了你是谁,你觉得他还会喜欢你吗?你觉得他还会带你走?” ——会吗? 沈孟枝望着手下萎靡不振的灵芝,有些出神。 半晌,他疲倦地闭了闭眼,道:“不会。” “我不会跟他走,事情结束后,我会抽身离开。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沈孟枝道,“从你那日雨夜找上我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不是吗?齐钰。” 他对面的人终于露出身形来。曾经非天下最好的蜀锦不穿的名门公子,如今穿着粗布麻衣,好似敛尽了华光的碎玉,朴素平凡,不着一丝光彩。 世事似乎磨平了这位游手好闲公子哥的傲气与心性,他脸上再无一丝昔日的神采,反而布满阴霾。 齐钰笑了笑,只是格外讽刺:“燕秦之战后,你重伤垂死,心灰意冷,回到书院养伤,不再入世。我发过誓,此后不再来找你,还你一个清净。” 沈孟枝不语。 “我本来是想信守承诺的。可是楚晋他还活着——” 像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齐钰近乎是咬牙切齿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燕秦之战是因为他的死而开始,他既然活着,为什么不站出来!”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为什么要等到八年后,等到尘埃落定,等到国破家亡,等到一切都无法逆转的时候,踩着你我、大家、燕陵千万子民的血,登上他的摄政王位?他为什么遮遮掩掩地躲着?因为不敢见我们吗?!” 为什么? 那刀光剑影的八年,那鲜血淋漓的八年,那痛不欲生的八年——究竟是为什么? 心口蓦然一痛,连带着他的呼吸也疼得颤抖。齐钰耿耿于怀的问题,他也曾想过,可到最后,发现本就是无解。 “你怎么会不明白。”沈孟枝喃喃道,“就算不是因为他,旧秦也会用千百种其他的理由,与燕陵开战。哪怕他活着,战争也不会停止,旧秦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死活。” 那兵荒马乱的八年,不过是一个国家,用他心上人的性命换来的。这代价,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对他而言,却沉重到痛之入骨。 沈孟枝缓缓道:“你不是不明白。你只是找不到该恨的人……” 未等最后一个字落下,一道劲风猛地袭来,将他的头发扬得飞起。一双手毫不留情地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重重推到了墙上。 脊背撞到冷硬的墙面,发出一声钝响,继而蔓延开一阵疼痛。沈孟枝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眉眼仍然平淡,不躲不闪地看着齐钰。 “你还在帮他说话。”齐钰冷冷道,“当年的情谊就那么深厚,以至于哪怕沈家上下因他而死,你也还是念念不忘?” 沈孟枝的手指骤然僵住。他瞳孔慢慢缩成针缩的一点,呼吸全然乱了起来。但这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须臾,他便冷静下来。 “不是,不是因为他。”他低声,却格外坚定,“我说了,不是他。这跟他没有关系。” 沈孟枝抬起头来,对上齐钰的视线,眼底是平静至极的杀意。 “我知道是谁。那个陷害沈家的人,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齐钰盯了他许久,半晌,终于松开手来。 “那我呢?”他有些神经质地笑了笑,下一刻,用手捂住了脸,“燕陵亡国,我家没了,我爹不知所踪,我苟且偷生如野狗一般活着,你说我该恨谁?我能恨谁?” “我就是疯了!我恨旧秦,我恨那些冷眼旁观的人,我恨那个无所作为的自己!” 齐钰忽地抬起脸,急切又激动地按住了沈孟枝的肩膀。 “你也跟我一样,对不对?”他提高了声音,“对不对?!” 沈孟枝手指倏尔攥紧,摇了摇头,道:“齐钰,别变成那个样子。” 他有过与齐钰相同的经历,也因此更加清楚,被仇恨吞噬代表着什么。 在他眸底,齐钰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满眼赤红、痛苦不堪、状如恶鬼的样子。 “回不去了……”他声嘶力竭,“回不去了!” “为什么你能永远冷静,为什么你不恨,为什么你不是变成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沈孟枝,你有没有心?!” 沈孟枝的视线越过他,落到了那盆因方才动作被搅得枝叶乱颤的栀子花上。 他淡淡垂下眼,喃喃道:“我也恨过,恨过很多人,满心恨意,再也看不见其他东西。可结果呢?” “我想杀的人还是好好活着,我想守住的成了一场笑话,我想留下的人……也没有留住。” “我有心啊……可你们为什么不信呢。” 腹部的剑伤又在隐隐作痛了,仿佛是在提醒他那年几乎粉身碎骨的下场。 一道剑伤,一身病骨。 “看啊,这就是我得到的。”沈孟枝抬眸,望向齐钰,笑容浅淡,“齐钰,别变成我的样子。” 齐钰怔怔松手,忽然如浑身失力一般,跌坐在地。 沈孟枝蹲下身,与他平视,低声道:“人不能活在过去,齐钰。那样太痛苦了。” “国仇家恨,要报。”他声容冷静,像是冬日里新化开的雪水,“可是你真的清楚,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吗?” “你不能屠尽旧秦每一个人,百姓是无辜的。你不能把恨意强加于一个人身上,那只会令你越陷越深。” 齐钰猛地抬起头来:“你说我恨错了人?我不该恨楚晋?难道他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他的大秦?!那可是摄政王啊,多么至高无上的地位!” 沈孟枝停住呼吸,目光终于显出一线茫然。 “我不知道。”他重复道,“我不知道。” 他相信当年他的死是被人利用,也相信他不会害燕陵。可是摄政王的称号,却像是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让他变得无法靠近,模糊不堪。 他实在是……看不清楚晋了。 那些看似美好的温存,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碰就碎。他能感受到,那个人的心里,潜藏着更大的野心。 沈孟枝静了几息,随即平静道:“我会自己去看。如果他真的是你说的那样……我会杀了他。” 齐钰闻言有些凝滞。他看着沈孟枝,半晌,格外荒唐地笑了起来:“你说啊,如果八年前,他真的死了就好了。” 就不用让自己的手上,沾上昔年同窗的鲜血,多可笑啊。 “一开始,我恨楚晋,连带着也恨上了你。”他道,“楚晋他谁都可以不管,但他绝不会不管你。所以我违背了承诺,来书院找到了你。告诉你他活着的消息,也是因为想利用你对付他。” 齐钰顿了下,笑了声:“……什么时候,我也变得这么卑鄙了。” 沈孟枝眸光一颤。 “那天你答应了我。答应我继续以江枕的身份留在他身边,我说是为了让你监视他,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样。”齐钰望着他,说不出是何滋味,“我要的,是让他重新喜欢上你,让他对你毫无保留,到最后,我要他亲眼看这大秦的天下因自己毁于一旦,我要他也体会一把一无所有的感觉。” “这对他来讲,一定就是最痛苦的刑罚。” 沈孟枝的手指有些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他竭力攥紧了手,用力到指节都发白。 他绝望地意识到,从他出现在楚晋面前后,这些事情就再也无法避免。楚晋注定会喜欢上自己,也注定会被自己蒙骗,最终一切都无可挽回。 齐钰低声道:“至少现在你还是江枕。在这个身份下,你可以喜欢他。” 只有这个身份,只因这个身份。 没了江枕这个名字,他什么也不是。 沈孟枝轻笑了一声,自嘲一般,声音碎得彻底:“……我真是可怜啊。” 要他作为江枕承受楚晋的爱,又要他作为沈孟枝背负所有的恨。 当收回这一层身份时,也便收回了他全部的爱恨。 窗台的灵芝吸饱了水分,终于露出一点好转的迹象来。但沈孟枝知道,这短暂的水润丰盈后,便是迅速的枯萎干瘪,再也无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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