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为想到了这个人,还是他的错觉,四周的雾似乎淡了些。 眼睛突如其来地一痛,沈孟枝下意识闭了眼。再睁开时,眼前一晃,满眼的黑色潮水般褪去,已然换了一副景象。 他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背对着自己的人。 柴房昏暗杂乱的角落里,少年清瘦的背影被笼上了一层阴影。上衣褪至腰间,露出了腰腹刚缠了一半的雪白绷带。对方似乎没有意识到身后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正熟练地包扎着身上新添的伤口,动作粗暴又飞快。 他脚边横陈着几具尸体,似乎是被他拖进来的,还没来得及处理,像堆叠的破败垃圾一样,随意地扔在一边。 沈孟枝目光定在眼前人的身上,像是怔住了,久久没有反应。良久,才轻声试探道:“……楚晋?” 少年的动作一滞,身形有片刻僵硬。 下一秒,掌风裹挟着凛然的杀意向他袭来。耳畔传来片刻呼啸的风声,沈孟枝脊背一痛,被人扼住咽喉,重重掼倒在地。 “竟然还有个漏网之鱼。”少年的眸光冷冽如淬雪,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唇角笑意很冷。他蓦然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看见沈孟枝因疼痛而蹙起眉,压低声音威胁道:“乖乖闭嘴,敢出声就杀了你。” 那道视线警觉而阴冷,凝望久了,似乎透着丝缕寒气。 沈孟枝对上他的眼睛,一瞬间有些恍神。他的目光从少年的眉眼一直流转到唇边,熟悉的、看过千遍万遍的面容,此刻却显得陌生。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的奇怪,他固执地,哑着嗓子喊对方,像是在确认一样:“楚晋……” 啪嗒啪嗒的声音轻轻响起,短暂的温热隔着衣衫渗进肌理,淡淡的铁锈味传来,沈孟枝一愣,下一秒反应过来那是从对方身上滴落的血。 受伤了? 短暂的缺氧让沈孟枝头脑不是那么清醒,他眼底被对方身上的血色染红,费力地动了动手指,抓紧了楚晋的手臂。 楚晋垂下眼睫,看着他垂死挣扎般的举动,神色没有丝毫松动。 他甚至能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哀求,无非是求他放手,求他不要杀自己—— “止……血……” 楚晋一怔。 沈孟枝紧盯着他兀自流血的伤口,艰难地动了动唇,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微弱,却无比清晰:“止血……你受伤了……” 楚晋看着他的脸,一时间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明明自己的命被他捏在手里,随时可能丧命,第一个想到的事情,却是让他止血? 颈间压迫般的力道松了稍许,新鲜的空气灌入肺里,沈孟枝猛地咳嗽起来。他捂着喉咙,抬起眼,对上了楚晋微妙的神色。对方站在阴影里,神情晦暗不明,直截了当地问:“你没有内力?” 这是他方才借机试探到的。 沈孟枝察觉到他身上的杀意消减了许多,兴许是打消了对自己的疑虑。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楚晋道:“我没见过你。” 不是派来的刺客,却依旧身份可疑。沈孟枝知道他的顾虑,低声解释道:“……我不是要害你的人。” 短短的几句话已经足够他理清现在的状况。那片雾气把他带到了数年前,在他面前的,是尚且身为旧秦世子的少年楚晋。 楚晋不冷不热地看了他许久,随即坐起身来,抽身捡起了那一截绷带。他腰间有一道剑伤,流出的血把沈孟枝的衣襟都染红了,连温度都尚未褪去。 他平静地包完了剩下的伤口,似乎对沈孟枝的存在漠不关心,也没有防备。 但沈孟枝太了解他,因此也知道,楚晋绝对不会因为什么人的三言两语就放下戒心。但凡他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方才的事情都会重来一遍,他会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杀死。 习惯了曾经摄政王毫不掩饰的偏袒和偏爱,沈孟枝看着从前的他,觉得有些新奇。他摸了摸脖颈上的指痕,有些出神,目光下意识流连在对方腰间的伤口处。 还未等他问一句疼不疼,楚晋已经唰地穿上了衣服,深黑如墨染的衮服遮掩住了道道陈伤,没有丝毫破绽,连灰尘都未染半分。他看了沈孟枝一眼,淡淡问:“你是什么人?直接叫我的名字,你和我很熟么?” 沈孟枝眼睫颤了一下。 “我是……”他斟酌着开口,“来自十几年后的,你认识的人。” 这话实在太没有说服力,沈孟枝坦白完就后悔了。果然,对方冷笑了一声,面无表情道:“十几年后?你是我未来的仇人,还是头脑不太清醒的疯子?” 沈孟枝:“……” 他开始有点生气了。 楚晋倚在墙边,因为受伤失血,脸色有些发白。他视线在沈孟枝脸上徘徊片刻,随即漫不经心地收回,道:“不管你是谁,今天的事都不许说出去,否则,后果你应该清楚。” “……”沈孟枝,“哦。” “记住,你今天没见过我。”楚晋深色的眸中没有多余的情绪,重复了一遍,“走吧。” * 沈孟枝望着对方漠然离开的背影,一直等到视野里空无一人。 他在原地驻足良久,随即收回视线,四处打量了一番。 这里是一处行宫,传统的旧秦建筑,不像燕陵错综精巧的布局,也没有太多山山水水的装饰,直白又庄重。 未等他想出自己出现在这里的个中缘由,一阵谈话声便将游离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沈孟枝反应很快,顷刻闪身躲到了拐角处,将身形隐匿在墙后,却听其中一人殷切道:“今日秋林围猎,听说世子也来了。” 另一人道:“那又如何,他一个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草包,怎么可能赢过楚二公子?” “我看他也就能乖乖待在夏宫,只等楚二公子夺魁,来打他的脸。论武艺才能,楚二公子分明才是做世子最合适的人选。” 那人又是一番吹捧,随后话锋一转,跃跃欲试地提议道:“二公子,要不我们去给他找点麻烦?” 沈孟枝心头一跳,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二公子是谁—— 果然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是惯常的冷漠乖张:“随便你们。” “别做的太过火,”楚戎慢条斯理地随口补充了一句,“省得吓破了他的胆,跑去告状。” 说完,他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沈孟枝神色微微变化,听着向这里逼近的脚步声,不动声色地向后又退了几步。然而脚下却不知踩了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道突兀的哧啦轻响。 几乎同时,楚戎面色一变,眯起眼看了过来:“谁在那儿?” 他身旁的两人也警惕起来,在他的示意下,飞快地向这拐角跑了过来。这是一处死角,没有能暂且藏身的地方,急促的脚步声中,沈孟枝屏住呼吸,缓慢地定下了心神。 他刚才听得很清楚,对方是要找楚晋的麻烦。后者本就受了伤,若再加上楚戎这一出,必定会有所受制,甚至对他不利。 既然逃不掉,干脆把这三个人打晕—— 衣袂掀起的风已经到了耳边,沈孟枝蓦地抬手,目光落在来人的脸上,神色不变,冷冷劈下! ……劈了个空。 他看着自己轻飘飘穿过了对方身体的手,没有感受到分毫的力道,如同无物。 力道落空,沈孟枝堪堪维持住险些摔倒的身形,愣在原地,一个突如其来的猜想飞快闪过。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两人在拐角东张西望片刻,对正站在面前的他视若无睹,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二公子,没有人。” 楚戎皱起眉,看了眼空无一人的拐角,语气不耐:“没有就算了。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在他的催促下,两人忙不迭跟了上去,声音渐渐远了。 等到他们彻底离开,沈孟枝才走了出来,望着自己的手,神色莫名。 经过方才这一遭,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情。 这里的人,除了楚晋,都看不见他。 沈孟枝蹙起眉。他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至少他现在可以在这间行宫行动自如,只不过要想帮到楚晋,就只能通过接触他,让对方对现在的自己放下戒心。 只不过这如今不是一件易事罢了。 沈孟枝幽幽叹了口气,目光穿过幽深狭长的行宫廊道,一直望到尽头。 “楚晋……”他喃喃自语,“你没告诉我,你年少时喜欢什么啊。” 风卷着他的声音,悠悠飘散,散落在回忆中的旧秦行宫里。 作者有话说: 少年楚(冷漠):为什么直接叫我名字,我和你很熟吗? 楚楚(皮笑肉不笑):你小子给我注意点,别惹我老婆生气(咬牙切齿
第166章 番外·寒魄其二 每逢入秋时节,旧秦王室便有秋林围猎的旧俗,夏宫便是专门为此建造的行宫。 秋林坐落旧秦东南的掠萤山下,是特意圈出来的一片猎场。到了深秋,漫山枫红,万叶萧萧。 红鬃马优哉游哉地在草地上踱着步子,楚戎跨坐马上,随手试了试手中的角弓。过一会儿,便有两人骑着马靠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带了些幸灾乐祸的笑容,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二公子,都准备好了。” 楚戎动作停了停,不急不忙地抬头看了眼。 不远处的马厩旁,一匹皮毛柔顺滑亮的黑鬃骏马正慢悠悠吃着草。换上了一身骑射装束的少年侧对着这边,他轻抚着马的颈项,唇角含笑,神色轻松,正在与身旁的人说着什么,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似乎一无所觉。 楚戎眯起眼睛,目光扫过他生疏的动作和面上不易察觉的紧张之色,半晌,轻嗤一声。 “废物。”他冷声道。 旧秦的世子之位,偏偏就叫这样一个废物的家伙夺去了。楚戎脸上闪过一丝心烦意乱,身旁两人见状,忙道:“二公子,放心,这次肯定能让他彻底出丑!” “是啊,二公子,既然王上也来夏宫围观这次的秋林围猎,他若是出丑,这世子也别想坐得安稳了。” 二人越是劝说,楚戎反而越是烦躁,凉凉道:“我倒也没有要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赢过他。一个靠着嫡子的身份才爬上世子之位的家伙,跟我比,他配吗?” 他说完,不顾另两人的反应,狠狠一甩马鞭,当先骑马冲了出去。被留在原地的两个人一愣,反应过来后忙急匆匆跟了上去。 马蹄声远去,楚晋抚着身旁骏马鬃毛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往那个方向瞥了眼,随即收了笑意。 他随意敷衍了几句打发了人走,随即牵着马离开了马厩。随手挑了一把看得顺眼的角弓,他拉开弓弦试了下,还算合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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