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问自己恨不恨他将自己带入东宫吗? 清宴摇摇头,神色认真道:“这有什么好恨的,殿下你也助我离开了那个苦海,真要说起来,我还要谢你呢。” 他不大适合微笑的丹凤眼微微挑起,勾勒起一抹很僵劲的笑,表情看起来是真的不恨。 洛长颜见此,便点点头,没再多说。 刚提步欲走,这时空气里忽然一滞,瓦檐上的松树被一阵乍起的风吹的沙沙作响。 洛长颜沉沉的抬起双眸,压住眸底的冷意,缓缓开口:“她来了。” 清宴闻言,也立刻抬眸往门外方向看去。 —— “闵冬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墨月下早朝刚回到家门口,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前几日方才一身重伤回到明国的棠华殿下苏闵冬,今日竟然一身白衫,满脸苍白的双手托举着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跪在他家门口。 而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百姓,正指着他议论纷纷。 墨月一看这场景,脑袋里在朝堂上积攒的那点睡意瞬间就清醒了,赶紧就拨开人群跑过来想扶闵冬起身。 然而地上的人却岿然不动,眼睛直直望着他家府门,只是坚定又执着的道一句:“墨将军,不必!我只是来履行当年的承诺。” 当年的承诺? 墨月一怔,接着眉头拧起,他忽然想起前几日苏闵冬刚回来时,苏远朝单独叫他去说的话,让他好生规劝庄雪染,让她放下心头执念。 当时不知道苏远朝为什么忽然跟他说这些,眼下一看苏闵冬,他就彻底恍然了。 脑海里也记起来当年苏闵冬离开明国时,对庄雪染说的那句话—— …… “我知道,我不指望庄姑娘原谅我,我确实欠你许多东西,原本是想把这条命直接给你的,不过现在我还有事没有做完,等我做完该做的事,再回到明国时,我的命便任凭庄姑娘处置,可以吗?” …… 那么久的承诺,他都要忘了,没想到苏闵冬竟然还记得。 想到此处,墨月忽然又明悟了! 也是,旁人或许不记得会忘记,但是身为当事人的他们,又有谁能轻易忘记呢? 杀了庄家满门的苏闵冬如此,而庄家唯一的幸存者庄雪染亦是如此…… 想到庄雪染,墨月原本松了些的眉头又不自觉锁了起来。 他看着身体挺直,跪的端端正正,实实在在的苏闵冬,嘴巴张了张,正要说让闵冬要不先起来,有什么事进府再说。 这时自家的府门却忽然打开了,一个梳了妇女发髻的女子穿了一身端庄娴静的紫衣,双手规矩的交叠于身前,动作一丝不苟,神色冷静从容的踏出门来,在二人面前停住。 墨月一看她,眼里就闪过一丝喜色,接着又看向地上端端跪立的苏闵冬,小声劝道:“夫人,要不还是先让殿下起来,进府里说吧。” 而苏闵冬在看到女子的瞬间,眼里就更加虔诚愧疚的轻道了一句:“庄姑娘……” 庄雪染心情复杂的看着地上托举长剑请罪跪地的青年,默了良久,才轻闭了闭眼,听不出情绪的说了一句:“殿下,进去说吧。” 墨月听到这句,心里松了一口气,也在旁边附和道:“是啊,殿下你就先起来吧,我们进去说!” 边说,墨月就俯身去扶他。 闵冬点点头,朝他抱以一笑,轻轻摆手:“墨将军,不必。” 墨月见此,也停了动作,转而站到庄雪染旁边去,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安慰。 庄雪染也微微朝他点头一笑,低声道:“无事。” 二人站在一边,耳鬓厮磨,如同一对般配恩爱的璧人。 闵冬起身后,就冲庄雪染微微点了头,没有动作。 庄雪染眼底笑意微敛,转而变作一抹复杂的怜悯和轻叹,同他摆手道:“殿下请!” 闵冬这才将手中长剑拖在衣袖下,略一颔首,同庄雪染二人踏进府门去。 而三人一路沉默的走到府中正厅,庄雪染才被墨月扶着手坐下,闵冬便又托举起长剑面向她跪下。 庄雪染表情一滞,刚坐下的身子又站了起来。 她看着跪地的青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么几年,当年之事在苏远朝有意无意的透露中,她也早就明晰了真相。 苏闵冬是灭了庄家没有错,可他也是受人控制,身不由己。 更何况,说到底他也是这其中受苏志摆布的可怜人罢了。 跟庄家比起来,他父母被虐杀,自小被仇人蒙蔽,一生都活在欺骗与痛苦之中,这样看起来,也不知道是庄雪染可怜些,还是他更可怜些。 起先因为心里放不下仇恨,加之满门被灭之恨无处宣泄申诉,庄雪染也确实恨过他,可是后来冷静下来,她又慢慢辗转反思,觉得这样对苏闵冬着实不公。 杀庄家满门非他本意,而是苏志的意思,她已经杀了苏志报了仇,又何故将这灭门之仇冠给他,就为了给自己心里一个慰藉吗? 可若是试想一下,自己真的因为这灭门之仇杀了苏闵冬报仇,心里就会痛快吗? 自然不会! 不仅不会,她甚至还会后悔。 庄雪染很清楚苏闵冬是怎么一个人,否则之前便不会如此执着于他。 他正直善良,温和真挚,是这世间极其少见的磊落君子。 若非苏志,庄雪染想他应当永远不会堕落黑暗,陷入杀戮。 这样一个人,若是因为她的加恨而死于自己手下,她应当会一生自谴,再难以放下。 所以不该恨他的。 庄雪染早就想开放下了,可是苏闵冬呢?或许他终其一生都难放下,所以今日才会应诺,前来从容赴死,已绝自己满腔愧责。
第171章 我心有愧,此生难安 “庄姑娘,我当年说过,等我完成我该完成之事,再回来之时便将这条命给你,如今我所念之事已尽,今日便来应诺。” 说罢,闵冬高举起长剑,目光沉静的凝望着庄雪染,声色平缓:“此剑乃是当初斩下庄老将军之剑,今日庄姑娘便用它复昔日杀仇吧!” 他目光坦荡,坚持,镇定,似乎毫无畏惧死亡,甚至隐隐带着解脱之意。 然而庄雪染却站立在椅前静静望着他,半响不语。 墨月上前扶了扶她的手,目露担忧。 然而庄雪染静立良久,终是缓过神来般摆了摆手,不必他搀扶,自顾无言走到闵冬面前。 接着接过他手中的长剑,并指划过透亮的剑身,眼睛里浮上一抹恍惚,墨月得了苏远朝的令,忍不住上前来试图劝几句,末了却又停步弃了这个想法。 不该强求他人的恨与仇,毕竟世间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自己这样劝了,便又是对雪染的一种不公。 罢了罢了。 墨月轻叹一声,缓步退在庄雪染身后没说话了。 庄雪染拿着剑观摩许久,才慢慢有了动作。 将剑抬至闵冬颈侧,目光轻轻的望着他,而苏闵冬则是在安静的垂眸,只等待死亡的降临,一眼不敢看庄雪染的眼睛。 庄雪染看他如此,眼底到底是闪过一丝不忍,继而手腕一翻,眼神微冷,便直接持剑动作快且利落的朝闵冬脖领间一砍。 苏闵冬和墨月都同时闭上了眼睛。 然而剑风扫过,却寂静无声。 墨月耳朵动了动,觉得似乎不对劲,于是睁开眼来,便听见苏闵冬怔然的一声:“庄姑娘,为何……” 一缕黑色头发从长剑上落地,庄雪染抬手将长剑扔到地上,“砰”的一声,砸得闵冬更加不解,看向庄雪染的眼睛更加惑然。 庄雪染避开他的眼神,只是垂眸看着地上那缕黑发,轻声道:“这便够了。” 这便够了? 闵冬眼底疑惑更甚,双目一直追着庄雪染,求一个解答。 庄雪染说罢便抬起头来,这次脸上竟是带了笑容。 声音也十分释然:“闵冬殿下,以发代头,你已经算还过庄家血仇了,所以你走吧,你的命我也不要了。” “为什么?” 闵冬却反而穷追不舍,再次拿起剑,定定的看着庄雪染,甚至一字一句的申诉:“庄家满门皆灭于我手,我合该赔命的,庄姑娘不必宽恕,况且这条命我也早不想要了,所以,请你杀我吧!” 第一次见有人如此执着的求死。 墨月忍不住在旁劝道:“殿下,你又何必呢?” 好不容易雪染松动,不再执着仇恨非要杀他,他又为何反倒自己不放过自己呢? 墨月这么想,该是不懂闵冬心里的愧与责。 这种东西是说不清的,一个有良知的人,手上无端经历这种杀戮,而且被杀戮之人还是于自己有恩的人,那么就算旁人饶恕谅解,但他一生都将会困于自责与悔恨之中,无法解脱。 这是他自己对自己的惩处,也是命运对良善之人的残忍。 闵冬还在认真逼劝庄雪染,“庄姑娘,你该动手的,若是你不愿动手染此杀业,我便自裁以谢也可以。” 说完,他竟然真的举起长剑要自我了断。 庄雪染大惊,立刻就出手阻止,旁边的墨月比她快速,及时迅速的打掉闵冬手中的剑,后怕的拍拍胸口喘气道:“殿下,你太冲动了!你为何就要自己非死不可呢?” 庄雪染也平复下刚才惊慌的心情,面露无奈不忍,终是慢慢哽咽起来,眸底水雾朦胧的悲叹:“殿下,其实我早就不恨你了,也不该恨你。” 她扯了扯唇,笑得比哭还难看,声音也含悲:“你这样好的人,天底下能有几个呢?只是上天不公,作恶多端的人风生水起,良善之人却深陷泥藻深渊。”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当年之事其实是我被仇恨冲昏了眼睛,我明知真相,却不愿去看,不愿去信,因为仇恨无法寄托,我便自私的将它全然怪罪在你身上,但是慢慢算来,你又何其无辜?” “被人控制摆布,最后还要承受我的仇恨和你自己的愧疚。” 庄雪染红着眼睛低下了头,神情变得有几分痛苦和难过,声音低低又微哑:“其实当年你也曾经反抗过苏志的,我同你婚约本已经解除,可你为了保住庄家,竟直接反驳了苏志,说你与庄家共生死……” 说到这里,庄雪染眼睛已经滴落大颗热泪,稍缓了一下情绪,她又才轻声道:“所以殿下也曾试图救过庄家,反抗过苏志,只是恶人难磨,终究命运无常,世事难料,我可以恨苏志,但不该恨你。” 她话说完,墨月和闵冬都静了。 闵冬拧着眉,许久,轻道:“可终究还是我灭的庄家。” 庄雪染便看着他,指了指地上的头发:“所以用发代头,殿下你已经偿过了。” 苏闵冬静默半晌,低下眸子语气不明的缓缓说:“可是我心有愧,此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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