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令却低声一句:“无妨,发现什么,直说便是。” 不良帅向县令禀报:“我们去石磨坊一带询问一圈,按照街坊邻居所说,王大虎和妻子原先的关系并不好,这两年却忽而夫唱妇随起来,兴许是有了儿子的缘故。这一家子生活平淡,王大虎帮布匹店搬运货物为生,妻子在家做些帮人浆洗衣物的活计,弟媳陪着婆婆在巷子口卖煎白肠,生意凑合。” “这是我们在巷子口大槐树下发现的药渣,找大夫看了,其中一味便是王家小儿喝的,药渣没有异常。”不良帅翻开手中紧扎的布包,递给县令。 “好,我知道了。”吴伯甫声音更低,似乎在思索什么。 沉闷的空气令人感到压抑,凛冽的北风将纸窗吹得哗哗作响。 “裴小娘子,你先回去吧。近日不可出长安城,需随时配合案件调查。”吴伯甫突然开口道。 “是。” 裴约素走出衙门,被冷风吹了又吹,脑袋这才清明了些。她将事情一串联,忽然就明白问题出在何处了。 早上,自己与管大夫忙着施救小儿,不曾细问小儿是如何受的伤,怎的头颅上没有伤口,却摔得口吐白沫,自己当时还以为这是小儿从娘胎带下来的毛病。直到这一家子闹上门,才发觉此事不简单。当自己将这一家子是如何谎话连篇的面目当众揭穿后,他们的表情一度很紧张。被请到衙门后,老婆子竟情绪激动到险些昏倒,这不像是急着证明自己无辜,倒像是极端恐惧的表现。 小儿究竟是怎么死的,恐怕,该从这位阿婆身上下功夫才对。
第4章 牛刀小试 裴约素抬头,见日头还早,便往石磨坊一带走去。 石磨坊离南山堂也就隔了两条街,这里居住的,都是老长安的百姓。 一到附近,裴约素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猪骚味,她紧皱眉头,过了会儿,才适应了这样的气味。 这是一家卖猪杂碎的小店,门口正在熬煮的大锅里,便是由猪大肠做的煎白肠。王大虎的阿娘也是卖这种吃食为生。 长安贵族喜吃牛羊肉,可一般百姓只能吃得起猪肉。 围在锅炉前等着的,居然有一位着团花暗纹长袄的年轻郎君,他这身袄子是采用本色的织锦手艺。虽算不上顶富贵,却也不该出现在这儿。 郎君一转身,与裴约素探寻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一下子认出他,上午在医馆时,他站在吴县令旁边。那时,他该是穿了件月牙白的袄子,一到下午,却又换了一件。 少年郎,美姿仪,同小娘子一般爱俏是常事。但换衣裳如此勤快的,却甚为少见。何况,这还是冬天,天气不见好,洗件织锦袄子,多费事儿,真是不知民间疾苦。 “小娘子安好。”郎君自来熟般,走来她身边。 裴约素礼貌行礼,脚下却退后一步。 “某在刑部任职,官至侍郎,其名刘若竹,字子鸣,家中排行第六,也可唤某刘六郎。”刘若竹上来自报家门道。 看他着装打扮,不像是胡诌。可如此年轻的刑部侍郎,还如此孟浪,与自己根本不相熟,就能凑上前亲亲热热地说话,想必也不是靠真才实学,大约是荫封得的官位吧。 裴约素心中不喜,脚下又退后一步。 刘若竹自是不知裴约素心中的弯弯绕绕,恭维道:“某上午见小娘子在人群中为维护管大夫,可谓一人当万夫之勇,更不提小娘子思维缜密,还颇通医理。某着实佩服,佩服。” 裴约素脚下连退三步,面上警觉道:“你也认识管郎中?” 刘若竹仿佛是没将裴约素的有意疏远看在眼里,仍旧维持着热情,“是啊,伯父常年征战,患有腿疾,每到冬日就疼痛难熬。那时候太医署都没办法,还是家中在民间遍寻名医,最后寻到管大夫这里给治好的,一直到去世前都没复发过。” “师傅他老人家确实擅长治疗各类疑难杂症。”裴约素道。 “就是说啊。所以我是不信他开的药方能吃死人的,其中必有隐情!这不,来王家附近转转,说不定有什么发现呢。小娘子你也是吗?”刘若竹神态天真地问。 裴约素神色冷淡地点点头,就要离开,却见对方快步走到身边,俯身贴耳道:“小娘子不如同我一道,有个官家身份,不论查什么也便利些不是?” 这位年轻侍郎朱唇轻抿,笑得波光潋滟。裴约素一怔。 转眼,刘若竹的煎白肠做好了,他步入店中,还不忘邀请裴约素一起享用。 裴约素顿了顿,这才跟着入内。 她拿绢帕仔细擦拭地面,这才席地而坐。抬头时,看到刘若竹已然一屁股坐下,正在细细打量她的动作,又是一笑。 煎白肠的气味直冲脑门而来。 裴约素掩了鼻,嫌弃的表情遮掩不住,“你好歹官至三品,怎的喜爱这种吃食?” 刘若竹不以为意:“老百姓吃得,我为何吃不得?” 裴约素听了这话,上上下下打量起这位刑部侍郎,忽然觉得顺眼了一些。 刘若竹找老板娘多要了一只碗,大方地要分一半白肠给裴约素尝尝。裴约素也想拥有这种「与老百姓共苦」的高尚品格。于是尝试咬了一口,谁知,浓重的猪骚味顺着口腔,直冲天灵盖。她忙吐掉食物,要了碗茶水漱口。 “闻起来要命,吃起来更要命。”裴约素简单评价。 刘若竹淡笑地摇了摇头,倒是举止优雅地吃完碗里的白肠。 裴约素盯着他看了老半天,问了句:“刘侍郎很闲吗?不是重案要案才会落到刑部吗?这个案子,县衙能独立处理的吧?” 刘若竹抹抹嘴,摆摆手,“管郎中对我伯父有恩,再者,如今圣上劝农桑、薄赋敛、兴科举,延续盛世。百姓们安居乐业,官员们清正廉明,刑部的事儿自然少。好不容易出了个案子,我帮帮吴县令,也是情理之中。” 见他如此吹捧圣上,裴约素心中对他升起的好感,不免又缩水了些。 吃完煎白肠后,刘若竹和裴约素二人往巷子深处走去。 巷子口有株巨大的老槐树,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枝条倒精神抖擞地向外伸展着,根本不畏寒风霜雪,看着比其他地方的树木都长得好。 再往里走,便是一排排石头围起来的茅草屋子。 城里的老百姓大多居住在里坊,每个里坊之间有高墙分隔,墙下设立坊门相通。像石磨坊这片的老房子,已经很少见了。若非这片的百姓不想迁往城郊,这些房子早已被夷平了。 王大虎家就在进来左数第三处,门口被不良人把守着。 刘若竹拿出腰牌,便被放了进去。 前后三间茅屋,院子里散养着一只鸡,镢头和耙子倒挂在屋檐下。院落虽泥泞,倒还不算杂乱,应当是有人时常收拾。 一间厨房,两间卧房。厨房有些乱,应该被人翻过。卧房一眼便能望到底。 裴约素这才理解为何不良人们回去得那样快。因为王大虎家确实没什么可看的,不像是埋了很深的线索的样子。 她望向刘若竹,刘若竹也望向她。 半晌后,他开口道:“不然,你去跟左邻右舍攀谈攀谈?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比如王大虎一家的关系啦,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争吵啦,或者——” “你为什么不去?”裴约素冷冷地问道。 “比起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你这样清秀多姿的小娘子,总能使人放下戒备的。也许,不良人问不出的话,你能问出来呢。”刘若竹讨好地说道。 如此巧言令色!可偏偏,裴约素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但半只脚踏出门外后,又觉得哪里不对。 五大三粗?这位郎君是否对自己的样貌有些误解? 在裴约素离开后,刘若竹的眸色随着西落的日照,越来越暗。 他先是围绕着院子缓缓走了一圈儿,连后面的茅坑都没放过,接着又走进屋内,细细查看起每一个角落。 另一头,裴约素倒确实问出点什么来。 “这王大虎,对他弟媳比对他媳妇儿还好呢。知道的,说他这是体恤弟弟失踪,弟媳一个人不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要把人家姐妹俩一锅端了呢。” “听说,原本王大虎就是看上了妹妹。但他阿娘偏心,要把好的都留给小儿子,就做主让王大虎娶了姐姐,相貌更胜一筹的妹妹就配给了王二虎。因为这事儿啊,大虎跟他阿娘怄气怄了一段时日呢。” “别瞎说,老大还是很孝顺的。” “孝顺什么啊,真孝顺能让他阿娘一大早在巷子口卖白肠?老人家耳朵根子都冻出冻疮来了!” …… 邻居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半天,裴约素心中已有了一些猜测。 她同邻居们告别,返回王家时,天空不作美,竟飘下雨丝。 打小,裴约素喜欢听雨,也爱看落雪,偏偏不喜欢这雨同雪一起来,潮湿又阴寒,总叫人想起留存在记忆里不好的东西。
第5章 牛刀小试 裴约素跑进屋内,差些与刘若竹撞个正着。 刘若竹虚扶了她一把,“小娘子慢些。” 待她站稳后,见他袖中藏着什么,刚要问,却被他先声打断:“有什么收获?” “还真的有。”裴约素将刚刚打听来的闲话,一一说与刘若竹听。 刘若竹唇角似笑非笑,“这一家子太有意思了。” 他使唤站在门外的不良人,去巷子口的井里打些水。然后自顾自从屋子内翻出一些茶叶来,打算在屋檐下煮茶喝。 茶叶糙得很,但主人家里三层外三层地悉心包着,可见珍重。 这人就这么拿了人家的茶喝,裴约素心中对他升起的好感再一次缩水。 “茶叶是差了些,但能同小娘子共饮,同赏雨雪,也是别有情趣。”刘若竹盘腿坐下,一副坐看云卷云舒的闲适模样。 “嫌犯家中的茶,刘侍郎也敢喝。”裴约素打击他。 “诶,要真是嫌犯,不敢将毒药就这么放着的。”刘若竹看起来很是心大。 “那,刘侍郎贪拿百姓家的东西,这样不好吧?”裴约素还是一副不愿与他同流合污的姿态。 “诶,这王大虎一家大概是走不出牢狱了,家里的东西物尽其用嘛。”刘若竹不以为然道。 裴约素也坐了下来,“你发现什么了?” 刘若竹不说话,待不良人将炭炉提了过来后,他才开口:“我乃公门中人。小娘子告诉我实话,那是配合调查。我若告知小娘子实话,岂非泄露案情?” 裴约素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心中对他的好感直接降至冰点。 水烧开了,刘若竹泡了两碗茶,递了其中一杯给裴约素,她却不接。 刘若竹将茶碗放在一边,望着越下越大的雨道:“这雨也不知何时能停,小娘子既不肯吃白肠,又不肯喝百姓家的茶水,身体如何能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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