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 谢深玄却压根不曾注意严斯玉究竟说了什么。 他只看到了严斯玉那过于刺目露骨的目光。 ——好像那日他与诸野去茶楼时,那些寻欢作乐的官员,看着卖唱的美人时的目光。 谢深玄:“……” 谢深玄隐隐约约,又想起了诸野曾同他说过一半的话。 诸野说,严斯玉对他有…… 诸野的话语中断在此处,接下来如何,他并未提及,可若联系到如今去想,谢深玄不免便觉得浑身发寒,几乎令他抑不住倒吸了几口凉气。 对,若如此去想,好像一切便能接得上了。 怪不得严斯玉喜欢看他骂人,怪不得会从被他辱骂中得到些许快意,也怪不得他明摆着是要来此处挑刺惹事,严斯玉竟然还主动令他坐在了自己身后。 救命啊!朝中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变态! 谢深玄默默移开目光,看向自己身旁的伍正年,伍正年还紧张望着他,低声问:“深玄,你又要做什么?” 谢深玄:“……换一换。” 伍正年一怔,甚为不解重复:“换一换?” 他不明白谢深玄的意思,也不知道谢深玄究竟想要同他换些什么,他还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谢深玄却已起了身,示意伍正年坐过来,他想同伍正年换个座位,伍正年犹豫起身,谢深玄却好像觉得此处还是太近,左右张望,瞥见极角落的位置,毫不犹豫便朝那处溜了过去。 伍正年:“?” 不是,等等。 这惹事精又要干什么啊! 恰好严斯玉回首,再朝谢深玄看来,像是想同谢深玄说什么话,谢深玄却已溜远了,他提声唤:“深玄?你去那边做什么?” 这话音还未落地,严斯玉忽地又觉察一股刺人目光,他下意识朝着那处看去,竟然看见今日至今都不曾看见身影的诸野,就在这座椅后一侧角落,神色冷淡看着他。 谢深玄自然也注意到了不知何时在身后出现的诸野。 他回眸看了诸野一眼,再扫了一眼笑得有些病态的严斯玉,毫不犹豫起了身,直接朝着诸野走了过去。 严斯玉唇边的笑终于淡去了一些,他冷哼一声,收回目光,看向场中,谢深玄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回眸再看时,忽而便见沉默抚琴的严渐轻头上的字迹,忽然便翻作了两行。 严渐轻:「这姓谢的公狐狸。」 严渐轻:「这姓谢的狐狸精。」 谢深玄:“……” 啊? 他心中的这两句话,有什么差别吗? - 谢深玄溜到诸野身边,瞥了诸野一眼,先轻轻叹了口气,唤:“诸大人。” 他还来不及说话,诸野却已自行出言辩解,道:“昨日我在卫所内休息过。” 谢深玄:“……” “今日……今日也是小试。”诸野板着脸一字一句说道,“我不放心。” 谢深玄:“……” 他看着诸野的神情,不知为何,只觉得这应当是诸野的借口,他觉得诸野不像他,诸野对教书授课没什么兴趣,又与学生们没有太多接触,应当不会对学生们那么上心。 无论他再如何逃避,近来这些事情,自然也逃不过一个结果。 诸野关心太学是因为他。 诸野模仿他的字迹,也是因为他。 谢深玄没有拆穿诸野有些拙劣的谎言,他只是在诸野身侧的座椅上坐下,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不可能听我的话。” 他让诸野回去休息时,便已知诸野应当会溜来太学,而这倒也正好,他如今的确有事需要诸野帮忙。 可时间尚早,他不急着让诸野去处理那件事,毕竟他现在……真的有很多事情,想要问问诸野。 谢深玄勉强定了定神,又深吸一口气,说:“我新近发现许多事。” 诸野微微一僵,垂下目光,道:“我知道,我的字——” “不不不,此事已经不紧要了。”谢深玄认真说道,“我发现了一件更为可怖之事。” 诸野:“……” 谢深玄压低声音,说:“和严斯玉有关。” 诸野眸中明显闪过一丝不快,谢深玄看得真切,也清楚为何如此,他却估计不去提及,而是专注讲述自己的新“发现”,将声音压得很低,道:“那日你同我说过的。” 诸野:“……” 谢深玄:“严斯玉是不是……对我……” 不行,就算他想逗一逗诸野,可这句话对他来说,也未免有些太难出口了。 谢深玄又清了清嗓子,尽量用些委婉些的法子,说:“我近来发觉,他好像很喜欢我骂他。” 诸野:“……” 谢深玄见诸野似乎没什么反应,免不了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犹豫说道:“我就是有些怀疑,他对我——” 诸野移开目光,神色略有些疏离冷淡,道:“我知道。” 谢深玄:“……” 诸野:“此事朝中有不少人知晓。” 谢深玄:“……啊?” 等等,怎么连这件事,好像也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啊? “这等闲谈,自然不会让当事人知晓。”诸野微微蹙眉,那副模样,看起来显还是有些不快,可这是谢深玄的疑惑,他自然只能回答,道,“谁会在你面前谈论同你有关的闲话?” 谢深玄:“……” 谢深玄垂下目光,细细想过诸野的这句话,意识到此事……似乎也可以套用在同诸野相关的那件事上。 朝中不少人知晓诸野与他字迹相似,唯有他一人并不清楚,那也是因为朝中人不会在他面前,说与他有关的闲话。 他们当然也不会在诸野面前谈论,只不过诸野是玄影卫指挥使,朝中本没有秘密能够瞒过他,就算这些人不说,他心中也清楚得很,而就算如此,就算皇上再三勒令,他也压根不打算改正…… 谢深玄忽而便明白了严渐轻头上那两句话的寓意。 公狐狸与狐狸精……他虽然只有一人,倒好像也已足够担此“大任”。 诸野莫名清了清嗓子,略带些古怪般看着谢深玄,低声问:“你为何突然提及严斯玉……” 谢深玄:“也没什么……” 他忽而注意到诸野神色,那目光显是微沉,正停留在他身上,带着些许探究意味,谢深玄心中忽而便慌了些许,几乎一瞬便将原要随意回答的话语咽了回去,强换作另一幅语调,万般严肃道:“知晓此事,令我更讨厌他了。” 诸野:“……” 谢深玄:“想不到此人表面道貌岸然,私下原来有断袖之癖。” 诸野:“……” 谢深玄:“他还喜欢我骂他,他好变态啊!” 诸野:“……” 诸野沉默且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谢深玄又清了清嗓子,想着今日机会不错,他应该顺便问一问诸野的字,他便又接着道:“诸大人,其实还有一事,我想问问你。” 诸野:“……” “昨日我请您帮忙写信。”谢深玄略微有些紧张,“您最后写下那名字——” “习惯。”诸野忽而打断谢深玄的话,毫不犹豫说道,“积习难改。” 谢深玄:“……啊?” “少年时被纠过太多错,抄写了那么多遍书。”诸野冷着脸,一字一句回答,“这字,我已经改不了了。” 谢深玄:“……” 谢深玄沉默不语,脑中缓缓忆起当初—— 诸野初来他家中时,一字不识,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读书写字,均是他一一教导,而他自小便是这刁钻刻薄的性子,那时候他还不会夸人,也没什么教人读书的经验,诸野写错了字,背错了课文……他都会令诸野一一抄写。 而少年时候的诸野,实在很听谢深玄的话。 谢深玄令他写什么,他便写什么,只是那时他还不太会写字,大多时候,他会照着谢深玄的笔迹去抄写,那这么多年,抄过那么多遍……字迹定型,好像也很正常。 “皇上令我改过。”诸野又冷冷说道,“可玄影卫实在太忙,我没有空闲。” 谢深玄:“……” “我知晓朝中谣传。”诸野最后再吐出一句,“可此事不能怨我,我没有办法。” 谢深玄:“……” 这是在怪他吧? 诸野说这些话,这一定是在怪他吧?! 可仔细想来,诸野说得没有错,若照诸野所言,那这一切……的确都是他的过错。 谢深玄又咽下一口唾沫。 赵瑜明,果真是在胡说八道。 什么若模仿一人字迹,便绝不会讨厌这个人,他看诸野将二人少年之时所经的一切怨怼都记得明明白白,若不是玄影卫公务太忙,他一定早已将这字迹尽数更改,绝不愿在这种事上,还留存当年受制于谢深玄的痕迹。 这些年来,诸野一定恨死了他吧。 谢深玄勉强同诸野笑了笑,好半晌方才挤出几字,道:“当年……是我错了……” 诸野一怔,显然不知谢深玄究竟是从何处得出这么个结论的。 谢深玄:“而今……若玄影卫不忙,你的字,还是改了吧。” 诸野:“……” 诸野的神色,好似又阴沉了一些。 谢深玄:“哈哈,罢了,不提字,不聊这些不愉快的话题……” 他心中只恨自己当年为何要那般胡来,又恨自己今日为何要提及此事,他与诸野如今在太学相遇,本也只不过同僚的关系,既是如此,他说话时便不该胡言,还不如干脆将注意放在公务之上,干脆只同诸野聊一聊太学内的事情。 “谢某本来……有件事,想要诸大人帮忙。”谢深玄极为勉强道,“当然,诸大人若是不愿——” 诸野:“愿意。” 他蹙眉仔细看着谢深玄的神色,目光中隐隐带着些许难以觉察的愧疚,谢深玄几乎一开口,他便已答应了,而此事在谢深玄看来,那便更是令人心酸不已,他只能垂首,轻轻叹气,说:“诸大人,我将学生们留在学斋之内,倒也有些缘由。” 他不必多言解释,诸野已然答道:“玉光?” 谢深玄点头。 “若我出言,严斯玉可怕不会答应。”谢深玄低声说道,“接下来的事……只能请诸大人帮忙了。”晏姗厅 - 看完甲等学斋几名学生的琴试之后,谢深玄等待不急,还是先一步先回了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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