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宣赶紧扭回头。 季恪是想起了从前,大事小情,几次死里逃生、几次转危为安、许多顺顺利利,大约都是因为有姜宣。 而这样好的姜宣却因为他的好正面临巨大的威胁。 季恪急了。 “真人,敢问凌阳如今这法阵也是为了飞升成仙么?宣儿可会因此有危险?” 姜宣心中咯噔一声。 行风真人道:“没错,观法阵之形,乃是凌阳与他门中人合吸食到的灵气一起筑成的通天阵,传闻法阵力量足够,便可直通天界。然而能不能通天界没人验证过,因法阵之力导致天象地形改变而酿成灾祸却是事实。为了有足够的力量,凌阳必会再找机会抓宣儿,如今宣儿在师门结界之中,暂时可保平安,但能保多久却不好说。所以我们不能放任凌阳继续下去,我想请其他各派掌门、长老一起破阵,请陛下前来亦是为此。” 行风真人看向季恪。 季恪一怔。 姜宣更怔:“他?他又不会道法,找他有什么用?” “为了龙气。道法也好妖法也罢皆是人为修炼所成,龙气却是上天赋予,即便只是微末亦可凌驾于人为之上,我所料不错的话,惊龙谷中,宣儿你、山儿和陛下之所以皆不受吸食法阵所缚,正是因为有龙气在身。” 姜宣和季恪:!!! “凌阳施用邪术,已有入魔之相,眼下事不宜迟,我与其他门派的掌门、长老尚未伤愈,即便合力恐怕也不能敌,故而想请陛下相助。当然,此事极其危险,陛下不愿亦是理所应当。容我先将破阵之法详细说来,请陛下考虑,无论陛下作何选择,我与门人皆感激不尽。” 行风真人从蒲团上下来,手作道家礼节,对季恪恭敬地一揖。 季恪连忙起身双手去扶,自然地微笑道:“真人言重,晚辈明白了,既然事不宜迟,无需真人多讲,晚辈自当效命。” ……什么?!?!?! 姜宣听得下巴都快掉了,这也答应得太轻易了吧!像吃饭喝水一样! 不行不行。 姜宣也站起来,非常严肃地说:“等一下等一下,季恪你冷静一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比造反严重多了!当真死翘翘,很可能会灰飞烟灭,你别不当回事啊!而且你也千万别想着为了、为了……我告诉过你的,那是不可能的!” 季恪亦对姜宣微笑。 姜宣的意思是别想着这回你豁出去了我就会感激地跟你重归于好,不可能。 他知道。 他也不是为了这个。 他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大坏蛋了。 他的笑意浓了些,对行风真人躬身道:“虽说事不宜迟,晚辈本无需多想多言,但宣儿还需说明劝解,便请真人再给晚辈一些时间。” 回头温柔地望向正急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家伙。 “宣儿,我初来乍到,尚未逛过你的师门,你能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吗?”
第50章 凌阳真人筑起的通天阵引发了天象地形的变化, 好在停仙门的结界尚能支撑,流霞谷中虽然也下了大雨,但基本无风, 亦不冷, 只要雨伞够大,再穿上雨靴,行走不算麻烦。 姜宣与季恪便一人擎着一把大伞。 季恪自然想与姜宣同擎, 也自然知道姜宣不愿,便就自然实行近日的习惯做法:忍着。 雨帘中,姜宣从伞下抬了抬眼。 哼, 这家伙又一边绞尽脑汁一边状似无意地制造独处, 他根本不想同他独处, 方才本想说有话就直接讲,但考虑到老师也在,万一季恪真说了些不恰当或很尴尬的话,场面不好看。 他是大人了,自己的事情应当自己处理。 所以他同意了, 只是心中略略不快。 “你要逛,那就走吧。”他百无聊赖地说。 首先折上卧云阁主院外的石板路,这一带是大伙儿聚居之地, 石制与竹制院落交错分布, 其间是遍布各类植物的空地、生活着各种游鱼虾蟹的小河。 按理来说带人逛, 主人家应当即景介绍, 但姜宣根本没这心情,只闷声低头走路, 仿佛身边没人似的。 季恪却不然。 即便要事当前,但能来姜宣的师门是天大的福气, 他理当暂且徐行,用心观赏。 “果然钟灵毓秀,不愧能养出你与山儿这般纯真烂漫的人物。” 姜宣:…… 不提山儿还好,一提他就郁闷。 这些年来他将山儿藏得好好的,连在江东城那般意外之下都没被发现,这回竟然莫名其妙地就…… 他蹙眉看向季恪,警惕地问:“你不会想同我争抢山儿吧?” 抓去做皇子太子什么的。 话音落,季恪的双眼微微一睁,深邃的波澜里泛起一点点惊讶、无奈与委屈—— 如今的姜宣没有一丝一毫信他。 这令他十分心痛。 然而他也只能忍着心痛道:“怎么会?知道山儿存在的那一刻起,我唯一的念想便是让他幸福快乐。只要他幸福快乐,我怎么都行。” 哪怕这一辈子不认他这个爹…… 也行。 “当真?”姜宣审视季恪片刻,最后不愿深究,摆了摆手,“行吧,你赶紧说正事。” 不被在意的苦涩于季恪心中蔓延开来,他不由地加重了握伞柄的力道,轻轻地叹了口气,提步走向道路深处。 若不管旁的,单看这雨,激起山中水雾迷蒙,亦是一番好景。 “首先要说的是,我自然也是为你,这点毋庸置疑。为了你,我百死尚且无悔,何况如今听行风真人所言,只不过是作为破阵的助力。” ……只不过? 姜宣为这无比轻飘飘的三个字微微蹙眉。 “但我答应,绝不仅仅只是为你。”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能与姜宣如此深谈,季恪还是很高兴的,不禁轻轻勾了嘴角。 “先说于私。首先,我季恪本不是恶人,自有不忍之心、勇毅之心,如同当日你在江东,面对洪水泛滥,亦因一腔悲悯孤勇甘愿留在险地;再者,四年前造反宫变与前日水患之后,骆神医与你两番妙手回春救我性命,我如今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说话全是因为你们,救命之恩理当相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最后,行风真人说你乃至真至纯之宝,你我相识一场,我的许多福运想必正是你带来的,我也不该不付出,只一味享受好处吧?” 季恪娓娓道来,伞下的姜宣抿着唇,眉蹙得更紧了一些。 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路旁有一石亭,季恪侧头看了姜宣一眼,主动往亭中走去。 进了亭子,姜宣收伞、向亭外甩水、把伞支在亭柱旁、径自小蹦跳晃脑袋理顺衣裳头发一气呵成,最后并齐双脚揣着双手坐在石凳上,活泼可爱的举止看得季恪十分心动。 他便坐在姜宣对面,大大方方地望向那双漂亮灵动的眼睛。 “再说于公。我是皇帝,天下百姓皆是我的子民,承平之时,我尽享皇帝的尊贵荣耀,灾祸之时,难道不该挺身而出?行风真人说,那法阵发展下去,隐青山的一切将毁灭殆尽,山下百姓也会因此遭灾,倘若这时我退缩了,我算什么皇帝?宣儿,在江东时我曾对你说,我愿因你做个与众不同的皇帝,那是指感情方面,但抛却感情,我依然想做个‘与众不同’的皇帝,有权而不贪权,在位一日便为这天下苍生谋划一日,不辜负众人尊我一声‘陛下’。凡此种种,宣儿你说,答应为破阵助力,我难道需要考虑吗?” 糟糕,好像更有道理了。 姜宣垂下眼帘攥了攥拳头:“那、那你若因此、因此……” “因此丧命?”季恪笑着,并不忌讳地直言。 姜宣有些尴尬地点点头:“那样的话,你那些远大理想不就戛然而止无法实现了?” “那便是命。”季恪说,“而且你说的是如果、是往后,可眼前的是事实,眼前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往后?再说我即便一生无虞,寿数亦不过百年,百年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皇帝,会是什么样的世间谁也无法预料,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 “那……你想不想求长生?” 修道之人求长生,许多皇帝也求长生,主要是为了权力富贵,但若如季恪这般真有远志,年岁便显得越发重要。 然而季恪却摇了摇头。 “我只求此刻。踏实的、出于本心的此刻远胜于虚无缥缈的长生,何况一人之力有限,放下那些执念,方能将力量发挥出最大的功用。宣儿,你就让我去吧。” 姜宣一怔:“言下之意,我不同意你就不去?” 季恪依旧摇头:“我必须去,但我更希望你能顺意。” 姜宣沉默了。 他的心轻轻地波动了一下,像一块不大的石头砸开了水面涟漪,缓缓下沉、下沉,最终“咚”地一声落底。 是啊,他在反对什么呢? 因为害怕季恪丧命,还是因为害怕季恪丧命给自己内心添了负担? 他又为什么会觉得有负担呢? 再次攥了攥拳头,起身来到亭子边,他望着雨帘中的师门,淡而笃定地说:“这原本就是你自己的选择,无人能左右,无人能置喙,我无谓顺意,也无谓不顺意,倘若你去,我便只有衷心的感激与祝愿。” 面向迎上来的季恪,姜宣拱手,端正严肃地深深鞠了个躬。 季恪坦然地笑了。 虽然姜宣的话再次撇清了他们的关系,但他竟然很高兴,因为眼前的姜宣脱离了最初入宫时的青涩单纯、脱离了在江东城时冲动锋芒,变得更加沉稳独立、圆融通透。 他更爱他了。 他与姜宣并肩而立,遥望远方,隐约有一院落,周围生满了层层叠叠的花朵。 “那里是你三师姐的居所吧?”季恪抬臂指过去,“记得你曾说过,你的三师姐擅长种花,有许多宫中没有的品种,还能以花丛作为机关,令人无法靠近她的庭院。你说很想让我看一看,可惜我不能随便出宫。然而你瞧,世事难料,今日我便看见了。相信破阵之后,天朗气清风和日丽,花朵们一定更加风姿绰约。宣儿,那时你能带我近观,再给我细细讲解一番吗?” 姜宣亦笑了。 他突然有种感觉,好像直到这时,他才真真正正地变回了从前那个尚未入宫、根本不认识季恪的姜宣。 他对季恪抬起手掌,扬眉道:“好啊,一言为定。” 季恪心满意足,亦抬起手掌与姜宣一拍,发出清脆的声响。 之后的两日便是为破阵做准备。 行风真人请来有意一同破阵的其他门派的掌门和长老,详细议定了破阵之法。 先前被凌阳抛弃的青霜派弟子也来帮忙,画了青霜派的地形图,并与其他门派的优秀弟子一起编队,到时分头攻入青霜派,担当后援,为破阵的掌门们牵制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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