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和暖,月色如霜。林晗没有睡意,索性坐在独木舟里等人,不时抬头看看月亮。 石滩被月光照得雪白,几丛芦苇垂头摇晃,清亮的碎影随风洒动。 他等了没多久,便有双手毫无征兆地从后方伸过来,蒙住了他的眼睛。 林晗覆上他的手背:“又来这套?” 卫戈在他左肩旁咬耳朵:“河边风大,到我那去。” 林晗轻哼了声,想到他成了小头领,如今在船寨里有一席之地,叹道:“还算有良心,知道我过着苦日子,没白疼你。” 卫戈闻言一笑,牵着他的手,摸黑把人带进了船寨里。水匪都住在船上,船里住人,自然不会多么讲究,顶多算个能遮风挡雨的落脚处。船里逼仄,成年男子往里头一躺,难有活泛手脚的余地。 两个男人挤在一块,只能紧贴着彼此,稍不注意便会惹出麻烦。好处也有,两人火气都旺,肉贴着肉,在冬夜里格外暖和。 河水柔缓地漫过石滩,哗啦作响,一潮盖过一潮。 他们静默地依偎了许久,林晗靠在卫戈肩上,听了会水流,开口道:“哪个头领提拔的你,是上回那个姓段的吗?” “是个女的,还没打听到名字。” 一句话落地,卫戈终于有所动作,伸手揽过他的腰,双眸里沉沉的:“今天是你的生辰,能不能不提别人。” 这眼神引得林晗兴起,主动换了个姿势,往他腿上坐着。 “好啊,那就来提一提你欠我的债。” “债?”卫戈皱眉细想,直盯着面前人挪不开眼,“我何时欠你……” 没等他说完,林晗有些不悦地提说:“就是落入水贼手里那晚,你答应过我的。” 卫戈眼中一动,随后轻笑道:“好像有点印象。可惜,记不大清了。” 林晗微微一愣:“你要耍赖?” “怎会。”卫戈笑着,抬手抚过他的脸颊,“我哪敢在含宁面前造次。可是,这谁上谁下,不是凭本事吗?” 林晗咬了咬牙,一双眼凉幽幽地瞅着他:“看来你是对我不服气了。” 卫戈的手顺着脸庞而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两人在纱雾似的夜色里亲吻一瞬,即刻分开。 浅浅的一个亲吻,牵引着他们不自觉地与对方贴近。 林晗搂住他的肩膀,望着身前如玉似琢的少年郎,倏然抬手拔下头顶的发簪,绸缎似的青丝倾泻而下。 “好啊,既然你不服气,那我们就公平点。”他含情脉脉地望着卫戈,轻柔地将手里的发簪插在他的发间,缓缓启唇,“趁着有机会,就和你分个高下。” 卫戈满眼欣然地瞧向他,嗓音沙哑了几分:不错,‘一决雌雄’。” 半刻之后,林晗再也忍不住,爆发出阵阵大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行了!停,停下!我认输,认输了,别挠我的腰——” 小船颠簸摇晃,碎开河上的月影。 卫戈把他摁在船板上,单手撑在林晗腰畔,歪头道:“这就认输?不像你啊。” 趁着他停手的空隙,林晗坐起身子,抚了抚蓬乱的头发,捂着笑岔气的腰,微微有些喘。 “我这叫大度,不跟你一般见识。” 卫戈轻笑一声,朝他一动。林晗顿时警醒地后撤:“别再挠我了!我有多怕痒,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闹你了。”卫戈摸摸他的发顶,忽而认真道,“今天是你的生辰,许个愿吧。”
第92章 机会 林晗闭上眼睛,合十双手,对着江心上的月亮轻声呢喃:“希望桓儿长命百岁。” 卫戈没料到他的心愿竟会是这个,怔了半晌,启唇道:“你……不给自己许一个?” 林晗乐呵呵地靠在他身上,揽住了腰肢,轻声开口:“我想要的,不就在这吗?” 他感到怀里的身躯僵了一瞬,而后,一条臂膀将他圈进温厚的怀抱里,掌心起落翻转,为他挽发。 船外水浪窸窣,更显得长夜静寂。忽然之间,月光下抖落几束缭乱的影子,羽翅拍击的声响骤然一动。 林晗听见动静,翘首看过去,疑心道:“碧霄回来了?” 卫戈轻声应答,对着一片清朗月色抬高手臂。碧霄从暗处现身,悄无声息地飞进船中,停在他的臂上。 隼的腿上绑着绢条,林晗把它取下展开看,里头藏着一卷纸条。 怒川附近的确是有王陵的,只不过这陵墓与今世无关,而要追溯到前朝。 本朝太祖武略卓越,凭借着赫赫战功位列前朝公卿。前朝末代时皇室衰微,太祖皇帝以外戚身份摄政。后来幼帝禅位,太祖众望所归,承继大统,以开新世。 那位禅位的前朝皇帝,因着避免了一场争夺帝统的兵燹,博得了众人赞誉,太祖更是对他以礼相待,几次下诏邀请他担任朝中重职。 兴许是为了避嫌,也可能是本性淡薄,新朝皇帝的垂青被他一一谢绝。太祖厚待前朝遗脉,加封其为淮阳王,放他回到荆川封地安度一生。 此事太过久远,如今几乎没人知晓。穆惟桢一收到传信,便召集手下查阅荆川旧典,终于从史考里找到了一则短小的记载。史录记载,淮阳王死后葬在封地,邻近一条名为恕川的河流。可是本地并没有叫做“恕”的河流,书上应当是误传,真正的地点很可能是如今的怒川。 林晗盯着传书轻嘶一声:“这要是真的,陵墓选址也太奇怪了。” “有何奇怪?”卫戈问道。 “你见过王陵修在水里的?”林晗看他一眼,“王侯的陵墓,哪个不是因山而建。就是普通人对身后归处亦要千挑万选,择个风水宝地。修在河里,任由大河冲击,也太阴晦。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定早就被冲垮了。” 卫戈道:“那也不一定。万一他墓中陪葬的珍宝太多,为防有心人盗掘,刻意如此呢。” 林晗“唔”了一声,觉得有些道理。帝王之心,确实不能一概而论。若淮阳王是个特立独行的性子,干出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那这么说,是非去探探不可了。”林晗思忖道,心底有些焦躁,“唉,现在进不去内寨,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机会。” “要不然,让楚王帮个忙?”卫戈道。 林晗蹙着眉头想了一瞬,目光凝在暗夜中某处,沉声道:“让他退兵。” “就凭我们四个?”卫戈一怔。 “若一昧地硬碰硬,我强敌亦强,很难寻到破绽。”林晗轻叹,“水匪如今闭门固守,其实是因为怕极了官军,楚王走了,他们才会有所懈怠。” 卫戈细细一想:“楚王要是在这个时候走了,怕是会惹人疑心。水贼反而不会上钩。” “那就给他们些甜头。”林晗轻笑一声,“这人呐,一旦得意忘形,简直太好拿捏。” 说完,他便疲惫地打了个呵欠,往船上一躺:“辛苦儿子又要跑一趟,给楚王传信吧。” 卫戈点点头,领会他话里的意思。隼在他手上蹭了半晌,恋恋不舍地飞出船舱。 翌日清早飘起了小雪,天空阴暗如夜。北风不停地号啕,宛如千万只野兽。 这种天气是断不能再待在水边的,稍不注意便会冻死人。要是苦工冻死了,对水匪来说也算损失,因此今日没人淘金。船寨旁搭设了简陋的棚子,苦役们都窝在里头。 卫戈把被抢的衣服找了回来,林晗却推拒不穿。一群面黄肌瘦的苦役里冒出个体面的小公子,多引人注目。 林晗出船寨找了一圈,只有方黎昕在,锦儿不见了。 “人呢?” 方黎昕坐在火堆边烤手,对着船寨的方向努了努嘴:“问你家桓郎去。” 林晗老脸一红,追问道:“锦儿呢?” 方黎昕被他问得烦了,道:“那小伙子脾气不好,有时候碰见监工水匪打人,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怕他忍不住揍人,就给调去厨房烧火了。” 林晗这才松了口气,在他身边寻了个空位坐下,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头,摊手烤了烤火。 就在这时,船寨边传来一阵高亢杂乱的说话声。林晗伸长了脖子望过去,见几个水匪慌慌张张地从船里钻出来,手里拿着兵器一路小跑,往内寨的方向去。 方黎昕忽地站起来,望着骚乱的地方,迟疑道:“这是怎么了?” “别着急。”林晗从容自若,拽着他的衣角把人拉回坐处,悠然道,“咱们看戏就是了。” 方黎昕看他一眼,将信将疑地坐回到火边。此时狂风大作,奔涌的江水冲击着船寨,即使有铁索连着,条条木船也在风浪里上下晃动。木料浸泡过河水,呈现出深褐的颜色,好似脏污的血迹。 林晗嗅着腥冷的风,双目深如古井,凝视着江川之上,内寨门口高竖的船旗。 外寨码头停着几艘大船,数个水匪挤在船头,手里握着长杆,整个身子朝舷外倾倒,手臂上筋肉虬结,卯足气力将船推出浅水。大船开进河流中,顺着水流往下绕,朝着背后十一寨的方向进发。 方黎昕突然意识到什么,用气音问林晗:“十一寨出事了?” 水贼模样惊惶,如此大动干戈,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楚王发兵强攻了。 他心中骤然生出一阵喜悦,对林晗道:“水贼走了许多,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机会溜进内寨?” 林晗拍拍他的肩头,朝内寨的方向一指。内寨大门紧闭,高墙上黑旗飘扬,左右各设两处望塔,被黑纱遮罩着。 “猜猜看那里头是什么?”林晗轻声道,“轻功再快,比得过连弩吗?几十支箭一齐轰过来,神仙都顶不住。” 方黎昕霎时耷拉着眉毛,露出个沮丧的眼神。林晗安慰他道:“等吧,楚王的好消息就要到了。”
第93章 断袖之癖 雪落得越来越密集,好似漫天灰烬,铺洒在沉凝如石的江水上。大风扯动林立的船旗,呼剌剌的声响贯天动地。 狂风骤雪当中,整个河床似乎都在颤抖。横陈的川流宛如濒死之人的手脚,在刀锋般的寒冷中抽搐。 声势浩大的风雪背后,厮杀声、金戈碰撞的声响十分渺远,仿佛呼啸而过的幽魂,发出连绵不断的呓语。 过了不知多久,太阳从云层中显露出来,金辉驱散阴霾,又过了一会,雪停了。 河上的雾还没有散。大船返航,苍白的雾气里,几座高大的船影慢慢变得深暗,轮廓逐渐清晰。 方黎昕脸上的愁云散开了些,再度站起身来,指着那几道船影。 “你看,有船来了!咱们现在是不是可以——” 林晗噗嗤一笑,起身搭上他的肩膀,跟他一块眺望远处。 要正面交战,水贼怎么比得过官军?如此简单的事情,楚王会输吗? “不着急。”林晗轻叹道,“再等等,说不定今晚能吃顿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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