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敏听他如此说,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一蹦三尺高,叫唤着躲到林晗身边去。林晗倒是胆大,听说是具无头尸,回头拿了蜡烛过去看。 尸首体格健壮,一眼就知道是个男人,浑身一丝不挂,身躯透着阴郁的惨白。脖子上空空如也,只有个血肉淋漓的窟窿。 林晗看不过眼,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可怜,解下外袍盖在尸首上,继而擎着灯火后退几步,愣愣地站在原处,梳理着整件事的头绪。 他确实是听见有一男一女在殿内偷情,这屋子也没有后门,可他们进来两次都不曾看见有谁在这,这回还发现了如此重大的“惊喜”。 短短的时间内居然会发生这种事,简直是匪夷所思。林晗并不觉得是自己听错了,这殿里肯定有人来过,烧了一半的蜡烛,还有贺兰敏遇见的那个小宫女的证词,都可以证明。 如果死者就是他听见的男人,那么女的呢?又是谁把这人杀了丢在这? 他脑子里正一团乱麻,忽然听贺兰敏慌张地开口:“你们听,外头是不是又来人了?” 卫戈略一皱眉。凝香殿地处偏僻,往日门庭冷落,今天倒是热闹。 说话声与脚步声杂沓而来,赶来的人数还不少。宅邸中凭空冒出这么具无名尸是件大事,要是传出去被有心人做文章,说不定会惹出天大的麻烦。 林晗心思活络起来,当即吹灭了蜡烛,对黑暗里的二人道:“我去看看,就说玩累了找个地方睡觉。你们赶紧把这东西藏起来。” 贺兰敏也怕出事,这回丝毫没有怨言,连忙道:“好好好!这就动手!” 林晗快步走到殿门前,支起耳朵听了一阵,脚步声太杂乱,分不出有几个人。饶是他惯会演戏,此刻也有些紧张,在紧闭的门后酝酿了片刻,抬手抓了抓鬓发。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似是停在了门边。林晗绷紧了脊背,慵然地把门打开,未等看清来人,不耐烦地抛出一句:“吵什么,扰人清梦。” 熟悉的声音响起,笑意里带了些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青天白日的,含宁倒是好眠。” 林晗惊得后退了半步,差点绊在门槛上,被裴信倾身一扶。 “你怎么来了?” 待他站稳,裴信才缓缓地收回手臂,重新站直了身。林晗的慌乱被他尽收眼底,裴信审视着他,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僵,就要挂不住似的。 他衣冠齐整,穿着端庄华贵的朝服,尽显威仪,想必是赶时间,从朝堂下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一身。 十来个兰庭卫恭敬老实地候在殿门两侧。 “我怎么来了,”裴信轻轻重复一遍,虽是带着笑柔声说话,眉眼间却极为森寒,意有所指道,“当然是来看含宁好眠。” 这话突然触怒了林晗,他忍不住发火道:“你脑子有病吗,我睡觉有什么好看的,滚!” 周围的兰庭卫对这场面见怪不怪,纷纷垂低了脑袋当自己不存在。裴信沉默了半晌,视线落在林晗的衣领上,轻声道:“你的外衣呢?” 林晗按捺住火气,道:“裴允之,我不是你手上的物件。你要是闲得慌,就去跟王致吵架玩,互相参折子,比盯着我有趣多了。” “锦儿回报说你被人带走了。”裴信的气势收敛了些,道,“我才赶过来看看。” 林晗看向一旁垂着头装背景的姜锦,道:“怪不得把我放出来呢,原来我就是走到天涯海角都逃不过你的耳目。” 裴信并不作答,略微皱起了眉头:“这殿里的香也太浓了。” 兰庭卫即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不顾林晗还挡在门口,便要闯进偏殿里。林晗知道终是拦不住,心怀忐忑地往旁侧一让,抬头看向裴信:“你怀疑我在里头藏什么了不成?” 裴信温柔地看着他,笑道:“我何时这么说过。” 眨眼的功夫,一个兰庭卫便从殿内折返回来,对着裴信禀报道:“主公……” “说。”裴信垂着眼,面无表情时很是骇人。 那人低着头,如实相告:“没有他人,只发现了一具死尸。”
第65章 你收敛点 裴信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也不免有几分愕然。那兰庭卫迟疑着上前,在他耳畔低语一番,似是在交代屋内的情况,裴信听完便道:“去周围看看,切莫声张。” “长公主那边……” 裴信看向林晗,深邃的眼眸仿佛能将他看透,道:“先不要告诉当康。” 林晗听完松了口气。若有裴信把事情压下,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含宁,”裴信轻声开口,转身朝来时的方向去,“跟我过来。” 林晗知道逃不掉盘问,老实地追随着他的脚步,跨过几道门,回到凝香正殿。 一股草木的幽香混在潮湿清凉的冬风里,林晗被凉气冻得抖了抖,合拢手掌呵了口气。 两人面对着坐下,不一会有人上了热茶。裴信对手下吩咐道:“取件衣服来。” 林晗捧着茶杯抿了口,开门见山道:“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死人是谁,从哪来的。” 裴信微微一笑:“有没有关联都不重要。含宁要记得,今天是跟我一块来的。我上朝的时候,你一直在家中等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 林晗方觉得是他又在说疯话,转念一想,一股悚然的寒意蛇一样缠上他的后背。 “什么意思?” “此事古怪,恐有阴谋。”裴信道,“不必担忧,明哲保身就好,莫给他人可乘之机。” 兰庭卫取来一袭貂裘,林晗把衣服披上,总算不觉得寒风刺骨。他喉间动了动,试探道:“既然是阴谋,那就定是用来算计人的。你觉得,这是要算计谁?” 裴信笑了笑,道:“长公主府出的事,含宁觉得谁会受到牵累?” 林晗不解道:“可是,王公府邸平日守备森严,只有今天人多杂乱,偏偏就出了这件事。岂不是说明,罪魁祸首很可能就在宾客当中?” “若去查问宾客,势必会把事情闹大,岂不是遂了人家的意?” 裴信一笑置之,眼中带着林晗看不懂的情绪,似乎只愿做个隔岸观火的看客。林晗心知再与他说下去毫无意义,顿时觉得咽进口中的香茗寡淡无味,悠悠地叹了口气。 罢了,只要不牵扯到裴桓,他就当是长见识了。 候在门边的兰庭卫走上前来,低眉顺眼地禀道:“主公,世子来了。” 林晗握着茶杯的手一滞,被对面的裴信尽收眼底。裴信唇角一弯,垂眼盯着茶盏中袅袅上升的轻烟,道:“也罢。趁这时见一面,免得以后再没机会了。” 林晗若有所思地呷着热茶,指头缓缓地摩挲着茶杯。 卫戈换了件靛蓝外衣,裹着一身冷风,快步进了正殿,眼神始终黏在林晗的身上。林晗亦压不住心中的雀跃,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热切地望着彼此。 一旁的裴信如若无睹,道:“我上次见你是在燕都,你才六岁,还是个小孩子。” 卫戈终于舍得移开视线,打量着裴信,眼中晦暗不明。叔侄俩气氛诡谲地审视彼此片刻,虽然话里亲善,但都没有落个好脸色。 “和你父亲很像,”裴信淡淡地移开目光,落下定论,“既然回来了,那便忘了从前的经历,安心做郡王世子,不要令他失望。” 卫戈不做声。林晗放下茶杯,对他招招手,亲自沏了盏茶,道:“快来我身边,光站着做什么。” 卫戈依言过去,两人毫无禁忌地贴在一起坐着。裴信见状笑道:“含宁倒是跟桓儿亲热。” “自然亲热,”林晗笑吟吟地看向他,“若不是他,我恐怕要被烧死在郁山了,怎能不亲热?” 语罢,他的手臂悄无声息地绕到身后,伸手放肆地在卫戈腰上摸。卫戈原本正襟危坐,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抖,飞快地捉住林晗的手。 林晗动了动胳膊,挣脱不开,抬眼打量着裴信,唯恐被看出端倪。 裴信冷淡地出声:“在这待得太久了。去见长公主吧。” 卫戈朗然一笑,总算开口:“丞相说得有理。” 今日在澹云楼设宴待客,已近正午,楼阁中宾客如云,尽是锦衣华服的达官贵胄。 澹云楼建在水殿之间,楼中琵琶乐曲阵阵,楼外潮声不绝,极为壮阔。无数美貌侍婢游鱼般穿梭在席间,捧来的金玉盘中盛着珍馐美馔,流水似的摆上桌案。 当康长公主盛装出席,灿若芙蕖,云鬓花颜,眼角眉梢都带着动人的笑意。 裴信去换衣服,许久不见人影,卫戈被母亲叫到身边应酬,忙得分身乏术,林晗便自己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入座,隔着密匝的人影遥望宴会的主人。 他看了片刻,心中不由得感叹,爹娘都是一等一的美人,难怪卫戈生得如此好相貌。 人声鼎沸,欢言笑语,这样的宴会虽是热闹,林晗却提不起兴致,一昧地动筷子,偶尔听人赋两句诗,独身坐在角落,旁人都以为他无权无势,也没谁上来与他攀谈,因而清闲得很。 他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杯酒,余光忽然瞥见有个皎洁的衣影在身边落座。 “人多虽热闹,但不免有点吵闹。”那人轻轻一笑,执起酒杯敬林晗,“我以前也喜欢坐在这样的位子,清净不说,仿若置身高处,将一切尽览无余。” 林晗讶然地接过酒杯,哭笑不得:“檀王?” “你认得我?”穆思玄道,眼神深沉地打量着他,“看来我们有缘。” “檀王是天家血脉,自然气度不凡。”林晗笑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凡夫俗子岂能比得上。” 穆思玄笑起来两眼弯弯,颇为温和亲善,失笑道:“你还是第一个这样对我说的人。” 他把桌案上的酒杯拿起来,再替林晗斟满,道:“你是世子的朋友么?” 林晗不好推拒,慢吞吞地抿着酒:“檀王连这都看得出来。” “这不是很容易,”穆思玄道,“你一直都在看他,若非心爱心悦,绝不会有如此的眼神,我明白的。” 林晗被他直截了当地戳穿心事,脸颊顿时染上绯色,轻咳道:“这酒太烈了。” “是醉了?”穆思玄眼带问询地关切道,“不然先去暖阁里休息一会。人多眼杂,失态便不好了。” 林晗点了点头,欣然起身,与檀王道了句失陪,一个人往偏室去。穆思玄举觞自斟一杯,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唇边笑意渐渐淡去。 他的手抬到胸前,微微一斜,满杯的酒液尽数流泻到了地上。 所谓暖阁,实则是一间单独的宫殿,专是给人休憩的。 脚还没跨进殿阁,便能听到几缕流泉般的箜篌从遥远的楼阁传来。殿中清雅安静,熏香袅袅,因点了炭火,四面又垂着厚重的帘子,故而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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