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王德高望重,当初林晗流落民间,便是他代掌监国大权。 卫戈以为这样的人物会是个老成持重的老头,到排云殿一见面,惠王不过而立之年,生得凤表龙姿,尊贵不凡。气度却是亲和,谈吐温润动听,举手投足皆是平易近人。 当康长公主极为高兴,忙将卫戈唤到跟前:“快来见过舅舅!” 卫戈偷眼瞧了瞧林晗。林晗眉头一动,朝着惠王示意。 惠王一身紫蟒袍,眉心一颗丹砂小痣,气定神闲地坐在殿上,好似月窟仙枝一般的人物,温柔地注视着两个小辈。 卫戈款步上前,庄正行礼:“拜见舅舅。” 惠王神采奕奕,柔声道:“不错,有姐夫当年的风姿。” 长公主笑着说:“当初舅舅与你父亲一同驰骋疆场,可谓生死之交。你父亲还在时,也常与舅舅聚在一处,饮酒喝茶,谈天论地。多年未见,舅舅一直挂念你,这回主动问起成人礼的事。” 惠王朗然笑道:“以前的事不提了。冠礼之后桓儿便可执掌军务,参与朝廷大事。” 卫戈看向林晗,后者对他眨眨眼,淡淡一笑。 怪不得他与他说冠礼含糊不得,诸侯士族都得行了成人礼才可从仕,否则在旁人眼里就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惠王的目光紧跟着落到林晗身上,和言细语:“含宁也在。” “叔父。”林晗上前一拜。 惠王点点头:“瘦了许多。上次见你还是在宫里,世事难料啊。” 林晗垂下眼睛,抿唇不语。长公主察言观色,适时地解了围,道:“我已经让筮官瞧了日子,十日后恰好就是吉日。这十天府中就斋戒沐浴,到吉日便行冠礼。” 惠王:“姐姐安排得妥当。” 殿外有人来报:“独孤夫人与子玉姑娘到了。” 长公主乐得合不拢嘴,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快请到偏殿好生招待。唉,今日热闹,都一块来了,瞧我,手忙脚乱的。” 惠王朝卫戈道:“桓儿去陪你母亲待客,我这里不必麻烦。”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惠王有事要和林晗单独说。 卫戈眼底藏着担忧。林晗压低了声,道:“去吧,我没事。” 长公主有意无意地敲打:“还不过来,舅舅在朝中多年,你还有许多要向他请教的。” 卫戈只好妥协:“待会再来拜见舅舅。” 惠王从容颔首:“去吧。” 殿内脚步窸窣,眨眼间人都走干净了,只剩林晗与惠王。 惠王朝对面抬了抬手,道:“含宁坐吧。” 林晗依言坐下。惠王摆弄着几案上的茶具,翠碧的清茶淙淙注入杯中,热气芳香荡溢而出。 “叔父有什么要与我交代的?” 惠王打量着他,笑道:“你这直爽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林晗浅浅一笑:“只是想替叔父分忧。” 惠王不言,递给他一盏清茶。林晗捧着茶水慢吞吞呷着,灿烂的日辉透过一扇扇高大的殿门落进室内,窗格的影子随时间的流逝缓缓倾斜。 热茶饮完,惠王终于开口:“你这次回来,是带着兵马的?” 林晗道:“叔父当真料事如神。” “你的兵马要往哪去?” 林晗抬眼,暗中揣测他的心思。惠王浸淫朝堂多年,喜怒不形于色,不论何时都是一副亲和的模样,难以看透。 “含宁,你手下的军士都是各州良家子。本国的兵马应当抵御外族,你怎能让他们向同乡手足挥刀呢?” 好个惠王,一句话便把他问住了,暗指林晗兴的是不义之师。 林晗笑道:“惠王这便说笑了,含宁何时说过要起兵?我若要起兵,应当留在凉州才是。” 惠王沉吟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你与裴信、聂铭等人都不明白一个道理。兴师动众,搅得生灵涂炭,永远是下下之策。若你与朝廷有误会,解开便是,犯不着到了广发檄文,针锋相对的地步。” 林晗故作惊诧:“晚辈斗胆,十皇叔是为安太后做说客的?” 惠王皱了皱眉,语重心长道:“你与她,本王哪一边都不站。我只为这天下苍生的安宁。各道州县镇,再也禁不起兵祸了。” “既然为了天下安宁……”林晗道,“皇叔怎会坐视安氏干预朝政?” “皇帝久病在榻,现今能有个人出面拿主意,已经算是大幸。” 林晗只觉荒谬:“那也不能由着她乱来!这安氏压根就是把大权当做培植党羽,铲除异己的工具了!安子宓这样的庸人能领兵出征,简直是天怒人怨。” 惠王沉默良久,眉间蹙起道道沟壑。 “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发檄文,做出要与他们决一死战的态势。你若有不满,说出来就是,告诉我也行,有我替你与朝廷斡旋。” 林晗挑了挑眉梢:“叔父的意思是?” “等桓儿冠礼后,你二人便与我一同去盛京吧。” 林晗干笑两声,不置可否。 惠王温声劝道:“含宁,朝廷知道你们各路诸侯颇有怨气,不光是你,还有楚王,他也对安氏干政颇有微词。” “叔父身为宗室,难道就心安?”林晗皱眉问,“这天下究竟姓安还是姓穆?” 惠王斟酌片刻,面带忧色:“纵是心不安,又当如何?实不相瞒,我往年也同你们一样一腔热血,当初才和桓儿他父亲一同起兵清君侧,结果呢,不过是两败俱伤。燕云之乱朝廷元气大伤,惨死的将士百姓又何止千千万,那等人间炼狱,本王实在不想再看到了。” 林晗沉重闭眼:“叔父,天下之事,不破不立……” 惠王定定地瞧着他,目光锐利:“好个不破不立。含宁以为与朝廷对抗,赢的一定是自己?” 林晗终是不耐,嗤笑道:“安氏拿什么与我抗衡,就凭他安子宓?” 惠王眼神深邃,弯唇一笑。 “当初燕云兵强马壮,良将如云,胜过含宁今日。结果你看,桓儿的祖父父亲,叔伯堂兄如今都在何处?” 林晗怔在原地。 惠王的声音轻缓地响起,带着洞悉的意味,宛如一把利剑戳进他的心腔。 “你要他为了你一己之私去送死?” 林晗深吸口气,道:“皇叔,你说得在理,但安氏绝非好相与之辈。与她和谈就是养虎为患。你不信我,至少该信穆令昭。” 惠王惊诧道:“你怎么知道他……” 林晗道:“他是她的儿子,连他都一直提防着安氏,她能是和善之辈?叔父为天下苍生着想,安氏与你可不是一路人!” 惠王迟疑一刹,却是一意孤行。 “冠礼之后,你们随我入盛京。” 林晗无话可说。惠王性子温良和善,才会对安太后心存幻想。 他看出林晗的顾虑,道:“这回惟桢,还有各路诸侯,世家家主,都会上京议事。你倒是不必担心他们会趁机暗算。”
第257章 门神 林晗如鲠在喉。惠王温声安抚他:“我等光明正大入京,有什么畏惧的?” “并非畏惧,含宁只是觉得,皇叔这份赤诚忠心给错了人。我们上京议事终究是徒劳罢了。” 惠王笑道:“含宁为我着想,我倒是受用。” 林晗轻轻闭眼,心烦意乱。 殿外传来阵阵谈笑。长公主施施然进来,道:“含宁,你们说完话了?子玉姐姐想见见你。” 惠王端起茶盏,道:“去吧。” 林晗朝他交掌一礼,踱着方步出大殿。独孤夫人与子玉都是裴氏的女眷,正殿被亲王占了,便聚在偏殿说话。 姜拂守在朱门外,神色郁郁地向他行礼。 林晗道:“子玉姐姐在里面?” 姜拂回过神,结巴道:“在,在呢。” 林晗轻巧地进殿,穿过几道雕花门,来到一处小厅。东面设有绮窗绣阁,传来声声笑语。 卫戈立在重重珠帘帷幕旁,心急如焚地赶到他面前,牵着林晗的手。 “他与你说什么了?” 林晗沉重道:“他要我们上京跟太后和谈。” 卫戈面带愁色,捂着林晗双手,道:“母亲说惠王仁慈心软,我算是见识到了。” “含宁?” 帘幕后响起女子温柔的轻唤。 林晗挣开手,霎时露出笑,几步踱到珠帘前,唤道:“子玉姐姐!” 帘后烛光动了动,有个高挑丽影迈着莲步前来,隔着重帘愉快道:“你回来了!快两年不见你,一切都还好?” 林晗感慨万千,喉中哽咽,轻声道:“有桓儿事事照顾我,一切都好……” 郁山一别,竟然都快两年了,可一切都好似发生在昨日。若不是子玉以死相救,他与卫戈或许不会走到今天。 裴子玉亦是喜忧交织,殷殷道:“没事就好,你过得平安,我便放心了。桓儿,以后要多多照顾含宁,他从小身子就不太好。” “姐姐放心。”卫戈应道。 她轻叹一声,感伤道:“等我嫁去崔家,就见不到你们了,不知这辈子是否还能相逢。” 林晗宽慰她:“子玉姐姐心善,自有神灵庇佑。听说崔家郎君是极好的人,必会用心爱护姐姐。你若是想家了,就给我们写信吧。” 裴子玉凝默不言,许久才道:“我也不知怎么了,老是回想起幼时与你一块读书游玩的时候。叔父不在了,只剩下你了,就连你,往后我也见不到了。” 韶华如水,东流不返,往昔种种,恍如黄粱一梦。 林晗并非没想过,若人生只如初见,那该有多美好。 独孤夫人道:“子玉,大好的年华,老是说这些丧气的话。你倒不如瞧瞧你母亲为你新置的妆奁,里头的胭脂口脂都是近来时兴的色。” 裴子玉道:“我不过蒲柳之姿,何必顾影自怜?容颜皮相,终究都是坟中枯骨罢了。” 卫戈凑到林晗耳畔叹气:“你看她,老是讲这些丧气话。” 林晗想起殿外侍立的姜拂,无奈道:“姐姐要出嫁了,舍不得家。” 几人在偏殿说了会话,林晗和卫戈不便多待,匆匆出门。姜拂仍旧立在原处,望着远山发呆,犹如木人。 林晗唤了她一声。她迟迟才回过头,垂下黯淡的眉目。 “殿下。” “子玉姐姐和夫人在试口脂呢,你要不过去陪陪她?” “我……”姜拂眼睛一亮,紧接着又熄灭了,摆摆首道,“奴婢只是个下人,还是在这守着姑娘吧。” 林晗淡淡点头,道:“她近来低落得很,你多陪她说说话,或许能好受些。” 姜拂苦着脸,清丽眉眼中透出担忧,指节紧张地摩挲着刀柄。 “那我……” “你过去吧,”林晗道,“郡王府守卫森严,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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