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可汗出围。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几乎覆盖了目可触及的原野:前面是开路的护卫,中间是大汗呼延赤和一众骁勇善战的贵族儿郎,最后面跟着的是公主和侍妾们的轿子,轿顶珠玉琳琅,铿然作响。李胤遥遥一个回头,见得那惹眼的锦绣,便好似一刹那又回到了京城的绚烂繁华中,只是前尘好似梦一场,打马向前,远方却空无一物,只有无限苍莽的青山。 不知是存心还是无意,李胤同陆鹤行的马匹被安排在了呼延赤身后的不远处,位置几乎与呼延赤最信任的执政大臣阿克奇齐平,引得后者一路上快马扬鞭,似乎总要笼头比他领先一尺才能显尽自己的尊贵与荣耀。 只是这些小把戏李胤却全然不能放在心上,他心中有更重要的谋划,所以他只好忍下去,哪怕一口心头血喷涌而出,也只好打碎了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就这么奔驰半日,待到申时过半,总算是到了围场。 侍从先一日已搭好了营帐,呼延赤下马入帐,裘皮软榻还没坐热,一个年轻的将领便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大声道:“禀告大汉,属下刚刚收到消息,汉军得知您今日出猎,已早早派了一队精锐骑兵埋伏在围场周边,伺机突袭,还望可汗即刻前往二十里外的行宫避险,属下当领兵断后,誓保可汗周全。” “避险?我苏延的儿郎生性骁勇,尚且不懂什么叫做犯险。” 呼延赤面色却依旧如常,他扫了扫座下一众神色各异的臣子与贵族们,骤然站起身来,自身侧的架上取下长刀,道:“抽调一队精兵,把女人和孩子们护送到行宫去,其他人全部随我去围场!” “我也很久没有见过血色了……猎鹿有几分意思,倒不如杀人来得痛快!” 呼延赤语罢,便拖着长刀走下台阶,直往营帐外头去了。 李胤从善如流的跟着出帐,只是回头刹那,望见座下的萧逢恩眼神冰冷,方才知自己入了他浚王殿下的圈套。 苏延也的确是好战而野蛮的民族,可汗一声令下,除却几个实在懦弱不堪的文官和贵族小少爷,其余人等都已经身着铠甲上马,他们大多手持长刀,锋刃寒光毕现,似乎能将这萧瑟的北风都斩做三段。 李胤是最后一个来的,他将陆鹤行的马同自己的笼头拴在一处,这才慢慢悠悠的踱着步进入队列,一脸肃杀的冷寂。 “殿下也来了?” 呼延赤微微偏头,脸上似乎划过一丝惊异。 “我是来陪可汗狩猎的,” “好!”呼延赤长喝一声,接着扬鞭策马,直直便往围场的深处去了。 不过才如此走了一刻钟,密林深处便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便是几道箭羽破空飞来,寒刃一闪而过,眨眼的功夫,那一路汉军骑兵便齐齐自林中奔出,同呼延军队厮杀起来。 李胤给汉军那边放了假消息,说呼延赤一行是轻骑围猎而来,故而汉军派出人马也实在不算多,如今中计,撞上一众全副武装的苏延军队,自然被打得落花流水,尚未近得呼延赤的身,便死的死伤的伤,尽数奔逃撤退了。 “不过瘾,这算哪门子的突袭,不过汉军的一番小小骚扰罢了。” 呼延赤语罢,其余的几个将领也跟着附和,一众人马兴致缺缺,还不及获鹿的半分喜悦。 待到大家吵嚷的差不多了,李胤这才策马向前踱了几步,走至呼延赤身侧,耳语道:“我还知道个好地方,不知可汗愿不愿同往。” “何处?” “沿此路往西二十里,是一处汉军驻扎的军营,约摸有上下一千将士,可汗今日意兴阑珊,又何不杀个痛快?” “你怎么知道?” “前几日我的探子来的消息,自然千真万确。” 呼延赤闻言,只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接着策马后退几步,朗声道:“我们的浚王殿下说,西边二十里有个汉军军营,诸位可愿同往,随我斩草除根?” 一语方歇,后面的军队便爆发出如山的欢呼,嗜血的基因觉醒,到底是野蛮的族群。 下一刻,呼延赤再一扬手,便上来两个侍卫将李胤和陆鹤行扯下马来绑做一处,再寻一匹寻常的战马,把二人狠狠捆在马背上,半分也动弹不得。 “得罪了,浚王殿下……若消息为真,此事过后,本汗便赏你个公卿当当,只是若消息不实,本汗便抢先杀了你祭长生天!” 李胤未料到呼延赤居然生性多疑到了如此的地步,此刻人为刀俎,也只好强忍着装出一脸恶心的忠诚,道:“生杀予夺,我无悔无怨。” 接着便觉后脑传来一阵隐痛,两眼一黑,生生晕死了过去。
第57章 荆棘 【权势本就是荆棘一团,要将荆棘握在手心的人,又怎会在意流几滴鲜血呢?】 第二日,李胤是在自己的营帐里醒来的。 身侧躺着的陆鹤行还未醒,但是呼吸均匀,大抵是还未缓过劲来。 他撑着胳膊直起身子,只觉头上再度传来一阵微弱的隐痛,回忆昏迷前的一切,想来是被那呼延赤的近卫点了睡穴,在他们一众人马剿灭汉军军营,证实他所言非虚后,终于被全须全尾的送了回来。 反复确认了几遍尚在昏睡之中的陆鹤行没什么大碍,李胤便叫人来服侍自己穿好了衣服,长靴一夹马腹,扬蹄朝萧逢恩的府邸去了。 去的路上便下了大雨,雨丝笼罩整片草原,以及这草原中心并不偌大的一座王城,给一切景色都笼上层似幻非真的意境。 马蹄声渐弱,终于中止在萧逢恩的门前。 李胤方才翻身下马,还未来得及摸到门环,便被两边的侍从拦住了去路。 “浚王殿下,萧大人此刻已经休息了,不见客。” 李胤微一挑眉,道:“这才晌午,怎的就歇下了?” “萧大人在围场时便犯了头疼的毛病,连狩猎都未跟着去,早早便回来歇着了,实在是不能见客。” 李胤无心与这小小的侍从纠缠,推开了人便要上前去抓门环,只是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青铜,木门便吱呀一声被人从内侧打开。 是萧逢恩。 他一脸苍白比新雪更甚,蹙了蹙眉道:“殿下骤然到访,也不怕过了萧某的病气,不知是有何不得了的大事相商?” 他嘴上仍旧不饶人,只是身子却已经向后一转,给李胤让出一道进来的空隙。 李胤闪身进去,随着萧逢恩的脚步便一劲往里走,直到步入内堂,屏退了一众侍从,他才堪堪开口,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萧逢恩的背影一顿,抓在桌沿的右手倏然收紧,道:“我气不气的有什么要紧,只是殿下可曾想过,那些因为您一个情报而枉死的军士……都是我朝活生生的人命。” “本王明白……以那些汉军的命来布局,实在有些过于残忍,我之前未曾告诉你这计划的全貌,也是怕你于心不忍,加以阻拦……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日若我借由此博得呼延赤的信任,借机灭了苏延,也算是他们的功德一件。” “功德……?” 萧逢恩转过身来,透过内堂一侧的木窗,看向外面茫茫雨幕,压着声音道:“果然帝王如此,皇家如此……天生一副金瞳,便是冷血的诅咒。” 李胤听到这里,却兀自的笑出了声:“萧大人说的没错,这一副号称天神庇佑的黄金瞳眸,便是天家冷血的缘由,权势本就是荆棘一团,要将荆棘握在手心的人,又怎会在意流几滴鲜血呢?”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叹,“罢了,王爷是天生天赐的贵胄,萧某无意与您相争,病体不安,还请王爷回罢……” 谢客的话说完,李胤却置若罔闻般向前走了一步,立于萧逢恩身侧,道:“大人莫恼了,本王今日来,是要送你一样东西。” 萧逢恩闻声回头,方一摊开右手,便见得李胤将一颗浑圆的金珠放在了他的掌心,下一刻,那珠子却忽然开始极速的变小,最终化为一滴透明的液体,从指缝流出,而其所到之处,便飞快的裂开一道血痕,萧逢恩顿觉一痛,只是那痛觉却一闪而逝,紧接着血痕也缓缓愈合,末了只余下一道浅浅的白色疮疤。 “萧大人可听过西域的蛊毒么?这便是最有名的那种——名唤玉碎。” 李胤话音刚落,便自腰间的锦囊中取出一只浑圆的金色蛊虫,尔后极其干脆的吞下,连半分犹疑也无。 蛊虫下肚,自口腔而入,一路都烧起一阵奇异的剧痛,只是李胤却神色不改,仍轻缓的笑道:“如此便罢,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你这是……把命交在我手上了?” “便如萧大人所知那般,玉碎蛊,一人种根,一人种虫,若根断,则命绝,故而玉碎……若你想要我的命,便拿刀将你掌心的这道疮疤划破,彼时我体内的蛊虫也会碎裂,便让我一同身亡,如此这般,萧大人可愿信我了?” “王爷如此以命相许,萧某实在担待不得……” 李胤却不接萧逢恩的话茬,轻声道:“行此一路,我也觉心肠渐冷,不复当年,本王只愿大仇得报,以成明君,还天下个太平……只是权势如同颠茄,一旦沾染便难保如初,如若你见得有朝一日,我也变作那般屠戮众生的修罗模样,还劳烦萧大人了结了我,给万古苍生一个交代。” “为何是我?” “萧大人的疑窦,本王都能明白,我是想过把这根种在陆鹤行身上,只是鹤行他骨头冷,心却软的紧,又于我倾情,怕是就算真到了那一步,也不忍得下手,还要闹个玉石俱焚才好,思来想去,这东西还是给你最可靠。” “……不过,”李胤顿了顿,又道,“只是若真有那么一天,还劳烦萧大人照顾好他,哪怕寻个草庐,但求让他好好的过完下半生。” 话尽于此,李胤与萧逢恩二人之间,其实已经无需多言。 气氛静了片刻,萧逢恩忽然问道:“挽柔她……如何了……” “我这些日子命人快马加鞭送了好几封家书回去,只是从来没有回音……” 窗外雨雾茫茫,窗内也是同样一片化不开的哀愁。 就在二人皆沉默无言的片刻,一个小厮却忽然跑进来进来报信,语气急促道:“大人,可汗那边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浅恢复一下更新 为我的断更抱歉呜呜呜
第58章 等 【抬眼却见李胤指尖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写下一个字: ——等。】 “出事?可汗能有什么事?不是方才还在庆功宴上听胡琴么?” 萧逢恩心下讶异丛生,顿觉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具体缘由小的也不清楚,只听说可汗在宴饮时站起同座下勇士敬酒,才喝了一口便捂着心口直直倒了下去,现场倏然乱作一团,现下是各样的流言满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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