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测,天恩凉薄,陆小公子,走到这一步,你我还是都认命吧。" 李胤撂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转头就推了门出去,脚步一转,宿在了西厢房。
第3章 纨绔 【一寸相思一寸灰】 三九过去,天公舍得略略作美,绵密的雪片终于稍缓,往日阶下结结实实结了几层的冰溜也随着化了大半,大街上活络起来,摊贩叫卖声不绝,又是一副万物复苏的模样。 如此良辰吉日,浚王府又怎会置之事外,午时一过,便有一车辇停在朱漆门前,帘子一掀,露出一只滚了金线云雷纹的袖子。 “殿下在吗,一揽轩的阿香姑娘又托我给您送九香肘子来了!” 说话的是凌云风,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公子哥,他平生最喜两件事,一个是一揽轩的肘子,一个是一揽轩的阿香姑娘。但他此时手里提着肘子,嘴上念着阿香姑娘,心里却又完全是为了另一件事。 浚王府一向戒备森严,尊卑有序,除却凌小公子造访的那天。 见是这位大爷,守着大门的家仆早就拦都懒得拦,认命般垂着头带路,直直把人就往内院里领。 李胤此刻端坐在书房中品茶,忽而听见门外现出一阵凌乱的不能再凌乱的脚步声,心下也立刻明白几分,忙拉开门走进院里,一把接过凌云风手里提溜着的两个透着油光的纸包。 “肘子,还是那家。” 凌云风扯着嗓门儿嚷嚷,他纵然套着一身华贵无匹的朱红色罩袍,却仍旧掩不住眉眼间脱不去的纨绔和稚气。 “我知你不是来给我送肘子的。”李胤一边说,一边引着凌云风一同往水榭正中走去。 又唠了几句闲磕,等侍女备了茶水切好肘子端上来,凌云风这才施施然开口,“我听宫里传来风声说,殿下这次从里头要来了个顶好的宝贝。” 李胤不答话,又抿了一口茶,面上神色如故。 “我还听有人说,这次的宝贝是个殿下做梦也想弄到手的东西。” 李胤仍不应,唇角噙了一丝笑,看着他继续胡扯。 “我听说最夸张的是,殿下收的那宝贝,是个活的。” “宫里头走漏风声不是常事,令尊凌阁老最近入朝……看来是没少打听关乎本王的奇闻异事啊。” 李胤这次倒不喝茶了,只半阖着眼睛靠在太师椅上养神,一副戏园子看杂剧似的悠哉模样。 见一番话术被轻易戳穿,凌云风也使出厚脸皮的看家本领,提着袍子就在王府后院里自己找寻,一边翻腾一边嘴里嚷嚷着诸如“得罪得罪”“莫怪莫怪”此般的胡话。 又过了半刻的功夫,软底长靴踏过回廊,凌云风鬼使神差般停在了主卧门前,李胤此刻早就来不及拦了,下一刻长靴踏进门槛,在内里惊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 进去的是一个,出来的是一排,打头阵的是凌云风,后头跟着四个穿着薄衫的侍女。 “怎么回事儿?” 李胤此刻也踱到了门口,一双金瞳眯起,缓缓发问。 “爷,府里头没有给新来的陆公子备衣服,我们找了半天,只好拿一件您过季换下来常服服侍公子换上……” 正说着,陆鹤行已经推了门走出来,广袖一振,两片天青色舒卷如天上流云,真真一副冷清清的谪仙模样。 “嚯,听说的是殿下先前收鹦鹉,养孔雀,不知道的是如今已经开始对漂亮的男人感兴趣了?” 凌云风说罢,双手搭上陆鹤行的肩膀来来回回仔细端详几圈,“还真是将将好的年纪,公子八字几何啊,让我来算算到底对不对的……” “凌云风!”李胤呵斥出声,“休说胡话,再吓坏了人家!” 凌小公子此刻才反应过来,忙用绢子掩了口鼻,“福生无量天尊,我可什么都没说出口。” 一番闹剧结束,李胤忧心陆鹤行的存在又会引得凌云风说出不合时宜的怪话,故晚上设宴时特地斥退了一干人等,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的吃完了满桌子菜。 酒过三巡,凌云风自怀中掏出一张以蜜蜡封好的笺纸,“殿下要的那何太医我爹找到了,明日辰时,记得在侧门等着。” 李胤应声接过纸条,略略一看后便放在烛火上点燃,纯白色的生宣在火光中扭曲蜷缩,最终化为一团灰烬,金瞳跳动,他在这一刻忽然不合时宜的想起一句诗: “一寸相思一寸灰。” 倏然间,烈焰自灰烬延伸至指尖,只是那痛实在太轻太浅,怎比过六年前含章殿外刀斧手下,那穿云贯日的一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观看,球一个收藏评论啦,谢谢大噶!
第4章 瞧病 【太医还说,要我找人教你怎么开口,至于此般,我倒想自己来。】 夜里雪又下了几场,房子里日夜有家仆守着,炭火极盛,但是偶然一个翻身,冰冷的锦衾还是在皮肤上落下了刺痛的触觉。 陆鹤行盯着面前一豆火光,眼中余下苍茫的空白。 烛火爆燃发出噼啪的响声,火光跃动的刹那,紧锁房门也被一把推开,锦袍裹着雪片进入,李胤走到床边坐下,怀中还余着凛凛的寒气。 “我叫了人来给你瞧病,是宫里头的何太医,别害怕。” 李胤说着,一边伸手解下身上的罩袍给陆鹤行披上,紫檀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他突兀想起那些宝卷珠帘的旧事。 门外的侍从也是极机灵,听屋中动静渐歇,也就打开门放了人进去。陆鹤行借着家仆手中一盏小灯,这才略略看清那何太医的相貌,估摸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看不清花纹的玄色棉袍,腰上挂着一块纯色玉佩,仿似是盘螭的雕花。 陆鹤行自知多行也无益,只乖乖伸了手出来给他号脉。 “公子是不是曾经受过伤筋动骨的重伤?” 陆鹤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抬眼看向李胤冰冻的神色,垂下了眼睛。 “说不出话?” “嗓子有些……貌似是旧疾了。” 李胤替陆鹤行做了回答。 “公子今年什么岁数?” 陆鹤行抿一抿嘴,在床单上写出一个“廿”字,何太医点点头,面上一片了然的神色。 又过了些时候,一个面生的小厮进来说车马已经备好了,何太医脸上面色一变,匆忙收拾东西就要走。 李胤也跟着将人送了出去,一团密密匝匝的人影在被晨光照得透亮的纸窗前攒动,陆鹤行正发着呆,看他们煞有介事的密谋。可不过转头的功夫,一个身影就已经退后几步和其他人分开,下一刻,那个身影推开木门走了进来,金瞳一眯,是李胤。 “冷吗?”他蹲下身探了探炉火,尔后又站起来探了探陆鹤行的额头,他手指很热,抵在陆鹤行的皮肤上,让他有一种自己要被烫伤的错觉。 其实全然不必对他这么好的,陆鹤行在脑中喊着不字,他的人生早就是一潭死水了,那夜的火光吞噬所有,真正的陆鹤行早就死了,现在这个坐在李胤面前的,不过是一具空有皮肉的尸骸。 “我方才问了何太医,他说你的哑疾其实不严重,还可以治好。” 可是李胤怎么懂得这些,他只是坐下来,温声对他说着劝慰。 “何太医开的方子很灵,我已经嘱咐后厨每日按时给你吊好药汤。”又顿了顿,“你身子骨也太薄了,我让他们明天起顺便给你每顿多做个炖肉。” 他说罢便再度凑近几寸,手指点上陆鹤行的唇角,“太医还说,要我找人教你怎么开口,至于此般,我倒想自己来。” 此刻二人离得极近,陆鹤行的面颊甚至都可以感受到李胤的鼻息,满室春光摇曳,气氛暧昧至极,就在陆鹤行认命般闭上眼睛的刹那,李胤却出乎意料的止住了动作,“不早了,我叫人进来给你送点吃的。” 门开了,阳光笼罩一切,炭火被撤走一半,恰到好处,就像那个人。
第5章 入朝 【铺天盖地的鲜血,仿似都从这龙椅深处蔓延而来,直逼李胤的脚下。】 转眼又到了月初,闲散王爷李胤也免不了要随着百官入朝走一遭的日子。 其实到了如今,少帝李玄已经是本朝的第五位皇帝,前头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业已稳固,百姓歌舞升平,正是百年难遇的盛世。 而放眼朝廷内部,本朝的官僚体制也已然初步成型,不需皇帝命令,三年一次的科考和六年一度的官员考核俱照常举办,各个部门井然有序,将国政大事有条不紊的推进下去。 而少帝这边又含着些许水深火热的味道,除却内阁首辅凌塬,如此冲龄践祚的小皇帝身边又没几个靠得住的股肱之臣,正是处于孤立无援的时候。小皇帝深知自己羽翼未丰,亦不敢公然和文武百官叫板,故而朝政早已半数交由内阁和司礼监主理,不知是怕漏了怯还是如何,李玄将早朝也从每日一次改为了每旬三次,除却月初百官朝贺众人不可缺席,其他一概都从简处理,往往是龙椅还没捂热,李玄就已经打着哈欠要匆匆退朝。 可是不知今日为何,自正德门开始,整个前朝便俨然一派森严整齐的作风。皇宫大门的各个入口都各派一名文官和一名武将把守,颇有几分请君入瓮的味道。 但礼数归礼数,他浚王李胤又是何等人物,入朝不趋,进殿不跪,依旧是坐着马车便进了最后一道宫门。 走过汉白玉砌成的八十一阶廊桥,李胤抖落肩上零星几片细雪,拿着笏板入了正殿。 礼官高唱贺词,百官三遍下跪行礼,这之后李玄才匆匆自门后屏风处走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衬得本就清癯的少年更加苍白憔悴了几分。 “有事启奏。” 礼官又是一句长音,百官几乎不约而同执起笏板,众人相互对望几下,最终还是刑部尚书沈穆清首先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含章案的最后一批人犯已然全数入狱……但是臣不知,应要如何处置他们才算妥当。” 含章,即使已过去六年之久,李胤听见这二字还是不免胸腔一滞,心脏似被重锤击打过一遭,倏然间四肢百骸再度游走着一股不过血的疼痛,那些石阶上滚落的人头,铺天盖地的鲜血,仿似都从这龙椅深处蔓延而来,直逼李胤的脚下。 一双手将翡翠笏板生生攥出几丝裂纹,但李胤面上却依然云淡风轻,不声响的等着李玄答话。 “如何?按律处斩不就罢了。” 小皇帝半撑着头,竟是直接截断了沈穆清的话头。 “只是天机阁昨夜观星象,道最近不宜有杀生之事发生。” 那沈穆清也是个不怕死的,接着李玄的话便不留情面的反驳,又搬出天象观星之类的东西给自己挡剑,似乎是暗示李玄这一作为早晚招致人神共愤了。 朝上百官无人不知,小皇帝登基之初就被此类子不语之事折磨的头疼许久,那几年各地灾祸不断,天子自罪书都是一次几篇的连夜往护国寺送,而这次要继续惩办罪人,却也被用这等借口巧妙拦下,若是一意孤行,便必然招致其余官员的激烈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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