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不会像简风白那样伤害顾景林,可本质上,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朕……会善待他……” “陛下,何为善待?” 裴嘉泽停下了手中捣弄的动作,偌大的药房一下变得死寂。 他看向面色怔然的宋元耀,语重心长地道:“陛下若连这个问题都没想好,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我……” “臣也不妨告诉陛下,那‘满月’之毒确实是简风白与裴瑜逼迫顾公子下的,若当时他不下,他们二人也容不下陛下。那‘满月’是毒,却也是能保陛下安然的药。这点,陛下也明白吧?” 宋元耀当然明白,若是那时要他选,他也会主动主动服药以求得二人一时的安然。 他最介意的……只是顾景林不信任他,一味地利用他的感情罢了,还有……失去他的先生。 “他从不愿同我解释这些。”宋元耀自嘲一笑,“若他的未来中有我,他便会同我说清楚,他……从未想过留在我身边,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我。那三人也是因此才对他下手的,对吧?” 对此,裴嘉泽无可辩驳。 是啊,那些人对顾景林的爱已然盖过了许多仇怨,只要顾景林肯妥协,肯交付哪怕一点儿真心,他的境地都不会变得如此糟糕。 可顾景林的骨是清高的,哪怕被踩进污泥之中,他的心也从不曾动摇半分。 裴嘉泽想不到怎样的人会打动那个冷漠的美人,但他希望,至少顾景林不要离开尘世。 他沉默良久后,才缓缓开口道:“陛下,西月盟那边又发现了一些东西,您不妨去看看,看看顾公子曾经经历过了什么。如此,哪怕将来真的要对他下手,也请……留情。” 宋元耀几乎是浮着脚步离开药房的。而后,他去往了西月盟的遗址,那儿有一些兵士在收拾着残骸,几番周折后,他见到了一个西月盟的俘虏,询问了关于顾景林的事。 那俘虏受了刑,一见到宋元耀,便颤颤巍巍地交代了全部的事。 “那个奴隶一开始被关在主上的房中,奴有给他送过饭,那时他刚被抓来,戴着项圈被拴在笼子里,虚弱得不得了。” “之后,主上似乎是消气了,就放他到了院子里,不过他脚上还锁着镣铐,身子也不怎么好,走不了几步路。” “再然后,他就逃了,又被抓了回来,被关到了地下密牢之中,奴曾经去给他换过几次药,所以才得以知晓。” 宋元耀是在顾景林曾经住过的院子中审问这人的,听完这些话后,他不敢深想,只是颠颠撞撞地推开了那间禁闭的房门,看到了温馨得令人不安的一间房。 这间房宽敞明亮,床帷用的是暖粉色的薄纱,被褥也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乍一看并无异样。 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屋内各处镶嵌着铁环,床头有墙壁有,四处都有。 宋元耀不再看下去,他按着慌乱的心,跑去了那个俘虏所说的地下密道前。 尘封的石门上按着半个血手印,似是不久前有人刚来过。 宋元耀深呼吸了一口气,终是鼓起勇气,推开了石门。 嘎吱一声,门乍然而开,漆黑的密道尽头闪着微弱的幽光,仿佛时刻准备吞噬着一切来客。 宋元耀一步步迈了进去,越走越深,越走……残留的熏香便愈加浓烈。 火把在幽禁的密室中照亮了这方天地,宋元耀看到了地上那发光的东西是一颗夜明珠,低下头要捡时,他看到了夜明珠旁的几星血迹。 他只觉得一阵冷意顺着指尖爬上心头。 他的目光顺着火把的移动观察着这密牢中的每寸痕迹,越看,越心惊。 这黑暗的密室之中,摆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刑具,鞭子、针、玉势、药什么的是能认出来的,还有许许多多他认不出来,但却可以通过观察其上的血迹猜出大半的用途。 顾景林就是在这里,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时光吗? 宋元耀不敢再看,不知不觉,他已泪流满面。 他狼狈地逃离了这间刑房,一路策马朝着禹州城奔驰而去。 他依旧不明白自己与顾景林的未来要如何,依旧不明白自己要不要与顾景林和解,可此刻,他坚定了自己的心,至少……至少不要再伤害那个脆弱的人了…… 无论如何,善待他的先生吧,否则,他和那些恶犬又有什么区别呢。 怀着激动的心情,宋元耀闯进了顾景林的院子中,出乎意料的,顾景林正坐在院子里发着呆,没有和尉迟骁在一起,桌上的汤药已经凉掉了,但还剩大半碗。 宋元耀定了定心,朝着顾景林走去,然而,直到他站在顾景林面前时,对方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顾公子。”宋元耀出声轻唤道。 顾景林这才反应过来,淡淡一笑,道:“你来了啊。” “公子怎么了?” 顾景林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道:“无妨,就是最近容易走神。” 宋元耀问:“裴大人有来看过吗?” “来过的,只留了句心病还需心药医,不过,哪有什么心药啊。” 看着顾景林憔悴的模样,宋元耀握了握拳,试探般问道:“顾公子最近有什么症状,不妨同我说说,我虽医术不精,但也因家父的缘故认识许多有名望的前辈,可以帮公子问问。” “哦?”顾景林沉思了片刻,回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个人时睡不着觉,哪怕在尉迟骁的陪伴下睡着了,也会陷入可怕的梦魇,梦到……在西月盟的事。被吓醒之后,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又会觉得自己从未逃脱。无妨,我想着等我能看到了或许就会好多了,你不必太过担心。” 宋元耀鼓起勇气道:“顾公子若有忧心的事,都可以同我说说。晚上若睡不着,也不必非要找尉迟大人陪着,我也可以陪护在身旁。” 顾景林莞尔一笑,道:“不必如此麻烦你,但你若愿意白日里陪我走走,我便很高兴了。季冬,你现在可有空?” “有空的,公子要去哪儿?但走之前,可得先把药喝掉,若是嫌苦,我去找厨房要些蜜饯。” “不想喝了。”顾景林难得任性了一回,将碗推得更远,“陪我去山上扫墓吧。” “扫墓?”宋元耀立马就想到了昨日刚给简风白立的墓,顿时怒道,“可你不是说不再与他相见吗?” “谁?你说的是简风白吗?” “不是吗?”宋元耀反问。 顾景林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想去给林深扫墓。”
第85章 私奔 宋元耀一愣,他忽然反应过来,这里是禹州,是林深发家的地方,林深死后,自然也会被安葬于此。 对于林深来说,禹州是故乡,而对于顾景林来说,想必也是吧。 有那么一瞬间,宋元耀觉得还不如去给简风白扫墓呢,但此刻的他根本没有立场去阻止。 因此,他只能任劳任怨地推着轮椅带着顾景林离开驿站。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才到林深的墓地,彼时天已大暗,但仍有寥寥无几的人在祭拜。 待其他人离去后,宋元耀推着顾景林来到了林深的墓碑前,墓碑前放着许多鲜花,彰显着这位已逝的禹州之主的民望。 宋元耀本以为顾景林有很多话想对林深说,比如已经杀了简风白为他报仇了,比如自己过得很好、或是不好,比如……真的很想他。 但什么也没有,顾景林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墓碑前呆了很久很久,久到月上梢头。 “不说些什么吗?”宋元耀问道。 顾景林摇了摇头,淡笑道:“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好奇林深的墓到底是怎样的,只可惜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宋元耀蹲下身,忽然抬手碰上了顾景林眼上的黑纱,然后慢慢地掀开了一层。 “这样,会稍微看清楚些吗?” 顾景林张望四方,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些色块,他顿了顿,回道:“看不大清,但隐约能感觉到林深的墓应该很壮观。” “林深在禹州的功绩足以令禹州人在其死后建此墓以纪念他,这几日他们听说昔日害死林深的杀手已经死了,便自发地前来祭拜。总之……很多人都记得林深。” ——所以,你也不要因为他的逝去太过哀伤。 “很多人,都记得他吗?”顾景林缓缓问道,像是在寻求一个令他的心彻底安定下来的答案。 在长久的囚禁与磋磨中,他都快忘了自己来大夏的目的是什么,午夜梦回之时,他常常被噩梦惊醒,常常后悔来到此世,常常觉得自己从未做对过正确的选择。 可现在,季冬告诉他,他曾经做的一些事是有意义的。 禹州如今已然开拓出新的发展之道,不再如从前般看天吃饭,就算他离开了大夏,禹州人也能继续安居乐业下去。 如此,他所做的一切便是值得的。 “嗯,很多人都记得的。”说到这儿,宋元耀又试探道,“我听说裴瑜娶了林深的遗孀,听裴师兄说,你就是……那位遗孀……” “他怎么什么都同你说?”顾景林叹了口气,“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走吧,我们回去吧。” 宋元耀知道这话惹得顾景林不快了,立刻闭了嘴。 可在顾景林再次催促他带自己回驿站时,他看了看漆黑的天,想起前两日夜里发生的事,忽然鼓起勇气道:“今晚,不要回去,好不好?” “什么?” “现在已经戌时过半了,按照前几日的惯例,尉迟大人应该早就到驿站来看公子了,若此刻回去,想必会惹得尉迟大人不快。” “你为何不提醒我?”顾景林问。 “因为不想看公子受苦。” 只这一句话,便令顾景林哑然。 他的脸色缓了缓,接着便无奈地摇了摇头:“就算今晚不回去,也只能躲得了一时,若明日再回,他必然会发怒,届时就不是解释一二能解决的事了。” 要说方才的提议只是一时上头,那么此刻,宋元耀冷静了下来,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顾景林还挂念着林深又怎么样?他已然看出了顾景林对林深的感情变了,如说从前是思念,心中还埋着深深的爱,那么如今便是怀念,怀念逝去的贤王,怀念已故的夫君,但已然放下了许多。 那么,为什么他不能为顾景林所爱? 如今的他,不是宋元耀,不是大夏新君,只是个照顾顾景林的药童。 他可以给予顾景林纯粹的爱,可以带着顾景林逃离尉迟骁,可以不要求对方回报什么,只要能让顾景林开心就好。 “我想带你透透气。”宋元耀按着砰砰的心口,满含诚挚地按住了顾景林的轮椅,“你在尉迟骁那儿过得并不开心,我带你走,去随便什么地方,总之离开他。或许迟早会被发现,不过没关系,那时我就说是我绑架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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