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一把抱住了白弘麒,在他还未彻底发疯之前,红着双眼唧唧哝哝地央求:“三哥,对不起,都怨我,我拦不住他,你别生气、别生气,对不起。” 白弘麒满脸晶莹剔透的水珠子,折射着熠熠的灯辉,他一阵癫狂一阵虚颓,末了消停了,口吻像是在交待后事:“他人在哪里?你告诉他不必躲着藏着……” 白弘麒颤颤地喘出两口气,他被龙彧麟气坏了,过去的事情无关紧要,以龙彧麟的个性,告诉他,他是免不得要去龙天下那里大闹天宫。现如今,他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情,得亏对方不是阿姊阿妹,不然做了大孽。 金銮殿的心早就被急火焚成了灰,此刻也不懊丧也不后悔,生米煮成熟饭,只能硬着头皮盛进碗里:“三哥,对不起。” 白弘麒虚虚地一扬手:“这是我们两人的事情。” 金銮殿阵阵恍惚:“三哥,他马上就要滚蛋了,我一定会替你狠狠教训他。” 白弘麒缄口不言,他脑海里很乱,回顾这二十余年他的快乐实在少有,下定决心把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简傲绝俗抛弃,却没能经营好他和安维民的感情,继而一个人把清心寡欲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龙彧麟更让他心力憔悴。 他还很年轻,余下的日子也长,他成年之后就在大三元做掌柜,对于纨绔们的醉生梦死和纸醉金迷不感兴趣;对于峥嵘的战争岁月,他印象里没有炮火硝烟,只有他和安维民的争吵不休到重归于好,如此往复。这么想来,那么长的余生只剩下煎熬,他时常冒出轻生的念头,冥冥之中又不肯就此殒身,哪怕安维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冯友樵雷厉风行,金銮殿上午送来英镑,他下午就赶往南京,踩好点之后,用一把消音手枪取了岳伐王的命,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上海。 编遣会议已经召开两次,岳伐王是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声望地位不容小觑,他头一个反对裁兵,在会议桌上几度翻脸闹成僵局,使得总司令很难堪。 岳伐王一死,闹的人心惶惶,军阀们你猜我度,一致认为总司令是在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不知何时子弹就打到自己身上,于是装病的装病,告辞的告辞,都忙不迭逃回自己的地盘。 大事不妙,唐焕侯连忙接了委任状召开紧急会议,稳住人心,大意是对岳将军遭逢不测表示惋惜悲恸,中央政府一定会找到真凶给岳将军一个交待,并竭力保证与会人员的人身安全。另外,现在正是肃清北洋余孽、重新划分势力范围、稳固中央财政军事的重要节骨眼,总司令不会傻到惹火上身,稍微冷静下来想一想,是有人想利用岳将军的死来破坏会议,实在罪大恶极! 北洋余孽想破坏会议、反对裁兵编遣的人也想破坏会议,此言意指所有人都可疑,都有可能是凶手。军阀们审时度势,南京城是不能再呆了,不仅性命难保而且惹了嫌疑,于是金万坤挺身而出,死者为大,先妥善处理岳伐王的后事才是重中之重。 编遣会议再次停议,总司令亲自莅临岳伐王的葬礼,并追晋中华民国陆军一级上将衔,将其灵柩风光厚葬,且授予岳关山军事委员会常务委员长一职,岳关山言简意赅地拒绝:干不了。 弥补无济于事,他只要一个真相,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要是不还他一个公道,就等着他造反罢! 葬礼闭幕,岳夫人还守在灵堂,边诵经边无声落泪,岳伐王没少与人结仇,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这样的突然。 岳关山从得知岳伐王的死讯到送走这些假惺惺的官僚,一滴眼泪也没掉,直到看见岳夫人孤寂肃穆的背影,他才兜不住,走到岳夫人身边,双膝一弯跪倒在阴凉的地砖上,岳关山嚎啕大哭,像是才得知这个噩耗:“娘!娘!爹没了!没了!我一定给爹报仇,报仇!” 岳夫人面无表情,把岳关山搂进怀里,在他耸动的脊梁骨上轻轻地拍抚,含泪道:“关山,我的儿,这是命数,冤冤相报何时了……” 岳关山在皈依处酣畅淋漓痛哭了一场,他从灵堂里出来的时候,龙彧麟正在岳府门口等他。 岳关山随口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龙彧麟见他哭丧着脸,眼泡红肿,便小心说道:“那个,我来和你告别。天有不测风云,节哀顺变。” 岳关山眼里还残留着水光,蕴含着虚弱和悲伤,他毫无情绪道:“不必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二人虽则看不顺眼,但看的久了也会生出一点感情,龙彧麟有心安慰他,岳关山并不领情,龙彧麟锲而不舍地追着他:“你去哪儿啊?” 岳关山木着脸道:“撒尿。” 龙彧麟揽住他的肩膀:“我也去。” 岳关山甩甩膀子:“我和你尿不到一起去。” 龙彧麟站住了脚:“那个,你之前说要走葛军,唐将军已经批准,我以后就跟着你混,之前的事情希望少帅大人有大量,你还曾借兵给我,我心甘情愿听你差遣。” 岳关山不搭理他,龙彧麟往前走两步又停住:“我就先告辞了,你保重。” 岳关山适才扭过头,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你帮我捎给他罢。” 龙彧麟伸手接过,岳关山继续往前走,再也没回头。 而沈怀璋正在上海滩风流快活,南京方面就传来会议解散的消息,原因是岳伐王被人暗杀,他并不关心别人的死活,只是询问了葛军的去向。他原先已经和李竟成商量好了,岂料岳关山横刀夺爱,这回算他死了爹有理,沈怀璋就当白跑一趟,此来也并非一无所获,收编葛军是用来讨好沈正嵘的,睡了白弘麒却是取悦自己的。
第17章 17.怪病 龙彧麟离开南京后,想到白弘麒便不是太敢回上海,他在月台前踟蹰犹豫,最终决定回北平,美其名曰,先和葛叔叔交代清楚。 东四什锦花园胡同,葛宅,汽车夫正试图把龙天下抱进轿车里,龙天下的脚踝晃荡着磕到车沿上,碰掉了皮鞋。 嘉嘉穿着碎花洋裙,撑着伞站在车前,见状,弯腰捡起鞋放到龙天下脚边,龙天下和蔼笑道:“囡囡,上车来,晒不到太阳。” 嘉嘉十二三岁了,养在深宅大院里没出过家门,工细的五官慢慢长开,表情却时常茫然。她跟着葛九霄长大,亲他得很,儿大避母、女大避父,这两年嘉嘉逐渐发育,沈惠珍不许她再整日里缠着葛九霄。 葛九霄要带龙天下去戏园子听戏,嘉嘉去不得,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别人会把她当做怪物,有人说她从头白到脚,眉睫和头发丝都白的不像话,像个巫婆。 嘉嘉扭头看见葛九霄出来了,定定看了他一眼,落寞地回到屋里去了。 葛九霄目送她纤弱的背影,微微叹息,上了轿车对龙天下说:“龙哥,嘉嘉不肯出门呢,等芸芸开学,我要带嘉嘉去看洋大夫,我总是想不明白,嘉嘉怎么会得这样的怪病,我很心疼。” 葛九霄在自欺欺人,葛芸姝就是医科大学的学生,早就说过嘉嘉的病治不好。龙天下微微抬起胳膊,肢体塌皮软骨没有筋道,手掌往葛九霄大腿上轻轻一拍,他道:“囡囡也安然无恙长这么大了嘛,你进了棺材她也能活的好好的。” 葛九霄分不清这是好话孬话,委屈巴巴看着龙天下:“龙哥啊……” 两人正闲谈,龙彧麟下了黄包车,径直走过去敲敲车窗玻璃:“爸爸,小叔,哪里去?大伯在家吗?” 龙天下把脑袋探出窗外,和他脸对脸:“回来了,在家怪闷得慌,听戏去。那老东西跟王八似的,入定了,他不出来你可别去打扰他,当心他走火入魔。” 葛九霄补充道:“哥哥念经念上了瘾,还琢磨着要出家当和尚。” “当和尚?”龙彧麟咯咯笑:“光棍一条,我看他就像个和尚。” 龙彧麟大步流星走进葛宅,免不得要碰见葛芸姝。先前葛芸姝是死活不肯嫁给他的,没成想这学期放暑假就完全回心转意了。 自从葛青云兵败山倒,葛家被打上北洋余孽的烙印,她在学校里的男友就判若两人。她质问他:他到底爱谁?是爱她?还是爱她的门庭显赫?男友只说她堕落,接受包办婚姻是对文明教育最大的侮辱。男友不仅不肯和她商量对策,还提出分手,转而勾搭上一位国民党将军的千金。 葛芸姝瞧他如此识时务,才知道自己瞎了眼,一时气愤不过,破罐子破摔。沈惠珍问她真的肯嫁,她心里堵着一口气,晕头转向就答应了,颇有死心塌地之势。 沈惠珍在厢房里拉着她绣喜服,葛芸姝心烦意乱,一针一线在她心里挽了一个又一个死疙瘩:“妈,我不穿这个。” 沈惠珍捏着绣花针在头上蹭蹭,絮絮叨叨:“娘十三岁就给你爹做童养媳,连身嫁衣裳都没有,你大姐出嫁,嫁衣是手巧的丫鬟绣的,趁着娘还能捏针拿线,也给你出出力。你想赶流行,办西式婚礼,先不说你大伯许不许,我看也不行,那是什么款式,男穿黑,女穿白,办丧事的才那样穿,晦气,不喜庆。” 葛芸姝无法和她沟通,燥火地蹙起画眉,拖长尾音道:“哎呀,娘——你不懂。” “你别学那些个不伦不类的。”沈惠珍拿着襦裙往她腰上比量:“我看这个腰有点宽,得再改窄点。” 葛芸姝站起身不耐烦地说:“我不需要,你想绣就留给嘉嘉罢!” 葛芸姝推门走出去透气,正碰上龙彧麟走进后院,龙彧麟对她视若无睹,葛芸姝从后面叫住了他:“喂,大活人看不见呐?” 龙彧麟打了盆水放在石台上,稀里哗啦洗了把脸,把毛巾放进水里涤了涤,绞干了擦脸:“看见了。” 葛芸姝走过去找茬:“看见了怎么不理?” 龙彧麟道:“没工夫,见罢大伯去睡觉,困死了。” 葛芸姝的火气没处发,龙彧麟撞到枪口上了:“不许困,陪我上街去,我要看婚纱。” 龙彧麟将毛巾搭在绳子上,随口道:“婚纱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葛芸姝离开一个负心的男人,又遇见一个缺心少肺的,实在令人爱不起来,她恨老天爷不开眼,白白葬送她的青春和真心,较劲道:“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既然肯做上门女婿,就得听我的。” 龙彧麟心不在焉道:“听你的?想得美!” “你——”葛芸姝抬手冲他一指:“你真是气死我了!” 葛芸姝委屈至此,被他这么一气,再想想日后的光景,顿时就酸了鼻子,水汪汪的眼睛犯了泪意。这下轮到龙彧麟不知所措:“嗳、嗳。” 葛芸姝彻底哭了出来,她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臂弯里,龙彧麟随之蹲下来,无奈道:“老二,干什嘛?要是来人了,你可别说是我欺负你,我什么也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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