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桓将手中的茶盏轻放至桌面,拧眉道:“什么兄弟阋墙?休得胡说八道!” 眼看苏令河还在乱转,苏令桓的语气也越发严厉起来。 “你这是什么样子?苏家百年至今,什么事没经过。如今不过是圣上在教导子嗣,也值得你这般大呼小叫,失了分寸。” 他指着对面:“若还想跟着等消息,便好好坐下,否则趁早回屋。” 苏令河没头苍蝇似的又转了两圈,一屁股坐了回去。 口中却忍不住道:“我担心长姐不成吗?你们若不是担心长姐,何至于半夜不睡,熬到天明?” 话音落下,一直稳如泰山的苏老太爷,终于纡尊降贵开了口。 “你长姐心性坚定,持重谨慎,比之你大哥也不遑多让,并无需你我忧心。” “倒是太子——”老太爷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看似浑浊,却在此刻闪过精光。 他轻叹道:“皇子们可都大了啊!” 的确,皇子们都大了。 尤其是自萧珩起往前,一众皇子都已成年建府。 太子之位不稳,他们之中的每个人就都有了唾手可得的机遇。 苏老太爷如此想,梁帝自然也想到了。 启元殿内,伴随着帝王的反问,原先还只顾看戏的皇子们片时便被磅礴汹涌的压力吞没。 这话问得意味不明。 倒像是把他们所有人都怀疑了一般。 有人心领神会,有人装傻充愣,当然,也有人是真的傻—— 恭郡王萧宁第一个站了起来,率先跪倒在地,大声求道:“父皇息怒!大皇兄确实做错了事,可说他陷害太子,儿臣绝不相信!” 他道:“那搜出来的信笺皆用普通的蝇头小楷写就,根本无法分辨出自何人,所谓的销魂散更不知源头。物证不明,人证缺失,凭一个搜出来的盒子就要定罪,岂非荒唐?” 楚王萧辞坐在一边,实在听不得他乱嚷嚷。 “五弟你说便说,怎么就叫荒唐了?那盒子是禁军统领王大人亲自带人搜出来的,虽无法辨明是谁的笔迹,内容却能看出些端倪……” “什么端倪!”萧宁刚刚挑衅萧珩时就被他出言教训了一番,早就心生不忿,这时越发怒火中烧,“好端端的,突然就大搜齐王府,又恰好搜出这大皇兄根本从未见过的物件。” 他义愤填膺道:“这样巧的‘巧合’,谁知是不是有人为了洗脱自身罪名而故意设计栽赃?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父皇明察!” 萧辞闻言大惊,一张憨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简直不敢置信。 “五弟,你怎么这般口无遮拦?父皇在此,你质疑王统领就也罢了,现下竟又拐歪抹角含沙射影。” “我等皆是骨肉,”他只觉痛心,“便是你与大皇兄交好,也不能因此就诋毁旁的兄弟吧!” 就连一直未曾开口的秦王萧肃也冷了脸色。 淡淡反问道:“照五弟这意思,是太子故意使计栽赃陷害了?” 大殿内一时间吵闹不休,几位天潢贵胄因意见不合唇枪舌战,直吵得萧珩耳朵嗡嗡响。 周围闹哄哄的,声音逐渐变得朦胧。 像是隔了一层雾气。 萧珩低着头,脑中不由琢磨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梦中长达数十年的夺嫡之争,每一步都带着鲜血与性命的惨烈,在座正喋喋不休的这帮人,无论曾爬至何等高位,又挣得何等权势,都终究逃不过帝王的金口玉言。 包括他自己。 而这十年,大梁内耗严重。 尤其是几次废储易立,更是让本就混乱的朝庭元气大伤。 梦中太子最终虽被再立为君,可彼时大梁早已千疮百孔、内忧外患。 萧珩简直不敢想象,在他死后,有那么一位对内沉迷权势对外步步退让的君王,国家将会成为何种模样。 夺嫡,夺嫡,人人都想要至高无上的权柄。 可父皇尚在,且在他的记忆中,至少还要在位十年之久。 届时回头再望,如今这些你争我夺明争暗斗,无非似跳梁小丑,作茧自缚,十分可笑。 他想,也许一心忠君远离风波,做个不争不抢的“闲王”,才是此刻更该做的选择。 萧珩想得投入,皇子们也吵得激烈。 不过一个晃神的工夫,双方的话题就已从“罪名是否成立”争论到“是否该怀疑自家兄弟”,再到“何人陷害指使”,最后延续至长子与太子的两派之争。 秦王萧肃力证太子清白,恭郡王萧宁维护齐王威名。 还有一个萧辞在那里徒劳地劝完这个劝那个,企图修复兄弟间那岌岌可危的一点情谊。 其中还夹杂着太子和齐王偶尔的自辨和叫屈。 五个人吵出了五场大戏。 萧珩既无法参与其中,又不能真做个局外人看戏,只好一边琢磨自己的事,一边跟着胡乱附和。 于是没多一会儿,画面就变成了诡异的—— “你不敬太子,只知齐王,如此不知尊卑,迟早要出大事!” 萧珩:“四皇兄言之有理。” “只知尊卑而不知是非,将来才会祸国殃民!” 萧珩:“五皇兄说得也不错。” “兄弟相争才是最大的祸事!你们在此胡言乱语,若被外人知晓,我大梁皇室颜面何存?” 萧珩:“对对对,三皇兄思虑周全。” 太子和齐王呜咽:“父皇明鉴,儿臣冤枉!求父皇替儿臣做主!” 萧珩:“两位皇兄真是不易啊,怎的就出了这等事呢……” 他声音并不大,另外几人又实在投入。 一开始倒也没显出什么,可附和的多了,终究被察觉不对来。 恭郡王萧宁澎湃的情绪都被生生打断,满脸写着荒谬,话音都变了调:“不是,萧玉珏你究竟哪边的?!” 拧眉轻捏太阳穴的梁帝本来被儿子们吵得脑壳疼,也被这滑稽的场面弄得啼笑皆非。 随即神色精彩地垂眸看着他骂:“你哼哼唧唧地在这糊弄谁呢?实在不想说话就给朕滚到里屋去歇着,没人非逼你开口!”
第8章 众人皆醉我独醒,这感觉不甚美妙。 萧珩立刻收起敷衍,摆正脸色态度恭敬道:“父皇恕罪,不是儿臣糊弄,实在是几位皇兄所言都各有各的道理。” “只是儿臣在想,”他歪了一下头,“我等在此争论不休,不过是因主谋非此即彼。” “可万一真的另有其人呢?” 话音未落,数双眼睛不约而同从各个方向死死盯住了他。 简直恨不得在他身上剐几个大洞。 所有人都下意识提着一口气,生怕他不知深浅、口出狂言。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萧珩目光坚定地抬起头。 “太子兄长向来勤勉,大皇兄又是国之柱石,若他们二位出事,必将引来朝中不稳、时局动荡。” “儿臣愚钝,若说得不妥还请父皇恕罪。” “儿臣方才就在想,此事如此古怪,会不会是那齐国狼子野心,偷偷派了什么探子来,想要搅乱我大梁国运?” 众人憋着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呼出。 梁帝紧绷的身子也立刻放松下来,脸上带了几分笑意,随意一摆手道:“孩子话。” 恭郡王萧宁更是冷嗤一声嘲讽:“怎么可能?你还是到里屋歇着去吧……” “你闭嘴!”话音未落,就被梁帝喝止。 回过头面向萧珩时,倒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能有这等居安思危未雨绸缪之心,即便猜得不对,也不是什么罪过。” 眼见得萧珩明显还有不解,梁帝难得耐着性子解释:“若是六年前的齐国,那的确还值得给予些目光,可如今嘛……” 他摇了摇头:“其内国君年幼权臣当道,其外群雄环绕强国如云,他们的士气早被当年那一战打垮了,如今习惯了奴颜媚骨卑躬屈膝,哪还有余力做你所说的这些事。” 萧珩想起梦中的场景。 彼时大梁也还沉浸在这高高在上的幻想中,却迎来江河日下地崩山摧,终于被人剑指腹地,中原满目疮痍。 他挣扎着开口:“可若这一切都只是他们暗藏锋芒企图扮猪吃虎的假象,其实根本并不如表现出的那般臣服……那又该如何?” “那便打得他服!”齐王萧墨实在没忍住,大声抢答。 又被梁帝瞪了一眼,吓得跪了回去。 不过在这件事上,众人的态度倒是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就连向来好脾气的楚王萧辞都道:“若他们真敢有这等狼子野心,那也不必再做我大梁属国一方之主,直接换做我大梁治下臣民吧。” 说话间,无人注意到一道黑影已蹭着墙角的缝隙,悄无声息钻了进来。 就听萧宁大声嚷嚷道:“不错!六年前他们以整整五州之地才换到偏安一隅苟且偷生的机会,若敢不听话,那便要他齐国再不复存!” “咕咚——”一声轻响,伴随着萧宁的话音同时落下。 他自己并没有听到,可才刚准备接话的秦王萧肃却突然僵住,面上神色瞬间凝结,朝着不明方向嘶声喝道:“什么人!” 无人回应。 倒是守在宫门外的张宝全听着不对,赶紧带人往回赶。 启元殿内霎时安静,梁帝也皱了眉:“刚才什么声音?” “好像是什么东西倒了……”楚王萧辞不太确定地站起身来。 树影绰绰,夜色阑珊。 殿内虽点着灯,可却显得昏暗而朦胧,配上众人因紧张而变得沉重的呼吸,越发添了几分异样的诡谲。 四下望去,一切如常。 唯有不远处案几上倒下的一只细口花瓶还在轻微晃动。 萧宁毕竟胆子大些,此刻已跟着上前看向半开的窗户,又探头出去:“就是被风吹的吧,这瓶子本就不稳,我府上都摔碎好几个了。” 他顿了顿,回过身表情精彩:“——总不能是被我说话的声音给震倒的吧?” 萧珩像看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 张宝全带着人气喘吁吁跑回来时,几位皇子已拿起烛台四下转过,又往案几下方去照。 一片漆黑。 正准备掠过,那黑暗中有什么动了动,继而两道绿色的幽光倏地亮起! “喵呜——”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声猫叫,蛰伏在内的黑猫突然毛发炸开,随即身子一缩,以一种猎食的姿态纵身跃起,凌厉的尖爪瞬间如刀锋般迎面袭来。 楚王萧辞弯腰靠在最前面,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身型本就有些臃肿,情急之间本能仰头后退,哪里还站得稳? 脚下一绊,整个人立时砸倒在地,发出“咚”一声闷响。 这下摔得虽惨,但也算因祸得福,堪堪躲过了黑猫的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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