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几房叔伯那些年也是对孙氏的行径耳濡目染,对其甚是冷淡,几乎是不管母子几人的死活。 孙氏又狠吃了几年清寒苦头,但她却是有些能耐,穷苦下硬生生还是把自己儿子供读了出来。 自尤二郎中了秀才,尤家的态度便大为改观,昔日连根蜡烛都不肯借的大伯主动送了钱到四房,总是恶语相向的三房主动掏腰包给买贵重的笔墨纸砚,五房什么鸡鸭鱼肉的隔三差五便送上门去。 便是出嫁了的姑姑,姑郎的都是紧着送好东西来。 孙氏是聪明人,虽心中早有嫌隙,却是深知背后有宗亲的要紧,未曾奚落,照单全收。 外头人看来,几房人亲的可不能再亲了,好似是昔年从未争吵过一般。 如今尤家二郎有中了举,尤氏一姓更是欢天喜地,几房人共同出资放炮仗,祭祖宗,办大席……四房一个子儿没掏,其余几房人却对孙氏恭敬有加,事事儿问询。 倒也是不怪尤家几房人脸变得快,且不说举子有功名能有机会入官儿,最实在的还是能减免赋税。 尤氏一姓的田地山林本就不少,如今家里有了举人,受其庇护便不必缴纳赋税了。 如此下来,用不着两年,尤氏必然发达。 “你便晓得了作何都回来两日了,尤家怎还在放鞭炮热闹。” 早食间,外头的炮仗声噼里啪啦的响,赵母同霍戍说了些村里大姓之间的事儿。 这些年赵母过得苦,丈夫卧床,儿子又前去徭役没有消息,忧愁吃喝也就罢了。 家里没有理事能支撑起来的男人,村里人一贯是欺软怕硬,没少暗暗的欺她。 为此在外时,她从来不曾说谁家的事儿,只怕惹来口舌。 早两年丈夫还在的时候,尚且能同他说一二,这几年进进出出都只一个人,屋里屋外的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霍戍话少,且也不是个会与人说长短的性子,她乐得同他说些村长里短的话。 原先她以为霍戍会不爱听,倒是不想偶尔也能插上两句话。 就好比是:“纪家几房?” “纪家里正那一辈人有兄弟姊妹八个,儿子四个,四房人。” 霍戍静静的听着,早食白粥就腌菜,吃得简单,可赵母的风腌小菜做的不错。 是夏时摘的长线嫩豇豆腌的,现在吃味道刚刚好,脆而鲜咸。 “这么一来,尤家的风头要盖过纪家了?” 赵母道:“有了举人做庇护,尤家势必起来,压倒纪家一头也不为过。只是两姓要结亲,当也不会斗得太厉害,纪里正这一房也是能受些好处的。” “不过也是里正一家应得的,他没少为尤二郎读书跑过。” 霍戍沉默了片刻,这些事情于他找长岁的姘头并没有什么线索,但听闻是与纪家有关,却又还是耳贱顺着听了下去。 听了赵母的这话,心里更是没来由的冒出些烦躁来。 霍戍没头没尾又好似故意岔开话题一般,道了一句:“腌菜很可口。” 赵母笑了起来:“长岁以前也喜欢,你们俩口味相和,难怪能结成生死兄弟。” “我待会儿去城里一趟,买些布匹,在顺道买些面粉回来包饺子,再给你做个酸豆角鲜肉馅儿饺子可好?” 霍戍没有拂赵母的好意,应了一声 。 赵母见霍戍乐意,心里高兴。 她偏头瞧见外头的云迟迟不散开,吹的风也冷飕飕的,便是不下雨,估摸着也得是个阴天。 “秋雨下来天就冷了,好在是粮食晒的也差不多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得提前把秋衣做好,否则天一下子冷下来可就措手不及了。” 元慧茹已经好两年扯过布做衣裳了,秋冬都是干挨着,一个冬季总是咳嗽着,现在日子好了一点,总也不必那么苛着。 她回眼看向霍戍,一身麻布短襟,虽不曾补丁,却也磨损很旧了。 “你总是穿得单薄,伯母给你做套厚实些的衣裳。” 霍戍弹了弹衣角:“我习惯了,不冷,伯母不必麻烦。” “南北气温不一样,稍不留神就病了,而且伯母一点不麻烦,女子都爱做衣裳,给家里人做更高兴。” 霍戍手里的筷子一顿,听赵母这么说没再推却,转而放下筷子从身上去取荷包:“那便有劳伯母了。” 赵母却阻断了人掏钱的手:“伯母要给你做的,入秋了谁家不给孩子做衣裳,哪里有孩子掏钱的说法。” 这些天了,他瞧着霍戍也不是个邋遢的人,但衣裳换去换来就那么两套,想必也是没什么银钱的。 自己都那番境况,却也没把长岁攒的钱给昧了去,一两百两的银子千里迢迢的送来,她心里能不动容么。 霍戍却道: “我有钱。” 赵母想着还犟,把他的荷包推了回去:“你有钱当好好攒着,都还没成亲呢,以后成亲有的是花钱的时候,军中存点钱不易,当用在正头上才是。” 霍戍闻言无奈,看着内里露出的金豆子微叹了口气。 饭后,赵母拿了个背篓,带着把油纸伞去了城里。 霍戍在院子里打了套拳,又劈了两背篓柴火放进灶房里,时辰也还早。 乌沉的云散不开,这般天气也不敢晒粮食,就更没什么活儿可做了。 赵家本就没有几亩地,早两年日子难过,又还抵卖了些土地出去。 如今手头上的田地不过三五亩,赵母一个人已经差不多把地里的粮食料理完了。 今过了早时,天气有些发闷。 霍戍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他捏着那根长簪有些无从下手,遂又收了回去。 闲得无事,索性衣着单薄的出了门。 江南水乡,沟河诸多,听闻天气闷的时候更是容易捉鱼虾。 北域黄沙漫天,少有这般沟河,想当初他水性一般,还是赵长岁教他潜湖游水的。 既有机会,何不畅快一通。 霍戍刚出院门,却见着院子外头左顾右盼过来个熟悉的身影,他眉心一动:“有事?” 纪桃榆看着门口的人,突突跑了过去,双手递上了个食盒。 霍戍见状,眉头展动。 “你倒是守诺。只不过这么探头探脑过来,只怕是让人以为在会情郎。” 桃榆闻言脸一红:“我才不是,东西既送到,我先回了。” 霍戍瞧着人扭头就走,他眉心一紧,拎着食盒道:“等等。” 桃榆顿住步子:“还有事吗?” “不是说帮我找人?来的正好,我正不知从何下手。” 霍戍后背顶着门:“伯母出门了,进来吧。” “进、进去?” 纪桃榆睁大了眼睛,他都知道了自己有了婚约,家里没人还唤他共处。 霍戍看出人的抗拒,凝起眉:“我还能怎么了你不成?” 桃榆叠着眉,万一要怎么那他也不是对手啊。 “于礼不合。若是叫人瞧见四传就不好了。” 霍戍举眸:“你是怕传你夫婿耳中了吧。” 纪桃榆眉头一动,今日这人说话怎么那么冲。 他捏了捏衣角:“不管是传谁耳朵里都不好。” 霍戍见小哥儿垂着头,说话声音也小了不少,神色微异。 南北总归是不同,北域战火连天,活命才是天大之事,并不如何注重礼教。 男子小哥儿女子也没什么讲究,民风彪悍,别说同处是寻常了,一同喝酒划拳也是常见。 南边太平,是礼仪之地,确是比北域更重礼教。 霍戍心里其实都知道,南边虽然也不曾苛刻到男女小哥儿不可往来,但那也是局限于自由身,纪桃榆已经有婚约,夫家还是半吊子读书人,自然更守礼。 只是越见他如此,他的情绪越古怪。 可他刁难个手无寸铁的小哥儿又有什么意思。 “也罢,谢了。” 霍戍举了下手里的食盒。 “回去吧。” 霍戍走了两步,却又听身后的人犹豫着商量道: “那要不然我先回去,你再去我家里我们商量找人。我爹是里正,村人常出入家里商量事情,不会有人闲话。成么?”
第10章 霍戍上纪家的时候,约莫是在桃榆离开的一炷香以后。 纪桃榆前脚到家,方才抓了两把米糠喂了家里养的鸡鸭,洗了手正说着泡个茶放在院子下的凉棚里,就听见了叩门的声音。 他擦了擦手连忙去打开院门,便见着快要和院门齐高的人拎着他带过去的食盒来了。 “不合胃口么?” 桃榆忍不住问了一句。 霍戍垂眸见着直勾勾盯着食盒的小哥儿,徐声道:“我若是说不合胃口,你是不打算让我进去么。” 纪桃榆这才意识到自己竖在院门前,闻言连忙让开了些:“啊,义士请进。” “食盒给你送回来。” 纪桃榆抿了下嘴,把院门关上后,突突跟在霍戍的身后。 见着他背对着自己,才问道:“那味道怎么样?” 霍戍劈腿在凉棚坐下,没有应答桃榆的话,转而打开了食盒顶盖,让纪桃榆看。 里面整齐余着三个空碗碟,原本装着的是一叠桂花糕,还有一个脆笋煨腊味,一碗鲫鱼汤来着。 味道自是没得说,一并进了霍戍的肚子。 其实赵母做的饭菜也能说是可口,但两人一较,桃榆却更胜一筹,他的手艺可以往精湛上靠。 当不是一日之功,是常有在家练习才有的成果。 纪家在村里吃喝是不愁的,饭桌上的食材丰沛,为此自然有条件往口味上研习。 自然,不知是不是也为了他那读书人郎君才刻练烹煮。 霍戍挑眉,没来由想这些作何。 “都是些家常小菜,不及城里酒楼的口味。” 桃榆见着食盒空了心里顿时高兴了起来,客气了一句后兀自抱着食盒先放去了灶房里。 霍戍看着人双手圈着食盒,步伐轻盈进屋的背影,眉心又舒展了开来。 待着人折返回来时,他即刻又收回了目光,顺手端了杯茶送到嘴边。 “你爹娘没在家?” “娘在家,爹刚才出去录今年秋收的情况,有个哑巴长工也去地里干活了。” 话音刚落,黄蔓菁听到外头的动静便从屋里出来。 她客气的招呼了霍戍一声,桃榆一早就同他说了霍戍要过来有事谈,且还是找的桃榆。 黄蔓菁问了两句,桃榆没说是什么事,见其保证不是什么坏事儿,她也便没有追问的详尽。 孩子大了,总也有些自己的事情,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能自行处理,于以后成亲了也是好事。 她便出来同霍戍说道了几句:“霍义士有什么尽可和小桃子先谈,他爹一会儿回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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