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越是如此,她心里却愈发的安心,因为无法不去相信他所说都是真的。 “他没有忘记过我就好,就好。” 吴怜荷笑道:“如此我这些年也便值了,不似是笑话。” 桃榆虽未曾身临其境过这样的感情,见吴怜荷如此,也是颇为动容。 他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人:“吴三姐姐,坐会儿吧。” 吴怜荷依言坐下。 “当初吴三姐姐和家里起了龃龉,难道就是因为长岁哥么?” 桃榆倒了一杯茶,轻轻同吴怜荷递了过去,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不错,当年长岁哥受征,我本想攒钱替他捐了徭役钱,也免千里迢迢赴役。可惜手头的钱不够,同家里人借钱也没有借到,反倒是叫家里人晓得了我和他的事情。” 吴家并不同意两人在一起,赵家本身清贫也就算了,只要男人上进肯干日子也总是会好起来的。 只可惜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父亲,长年累月的要供养着还得花费不少医药钱,依照吴家的家境,完全可以同吴怜荷寻个日子不错的人家,自是不愿意女儿受苦。 晓得赵长岁要去服役,吴家想着正是两人断了的好机会,哪里肯借钱给女儿补贴赵家。 后来赵长岁远赴北域,吴家转头便张罗着给吴怜荷说亲事。 可惜两人早已经私定终身,吴怜荷非赵长岁不嫁,扬言要等他回来,和家里人闹了好几回。 吴家人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甚至还想饿吴怜荷几天逼她就范,不想吴怜荷性子刚烈,硬是饿死也不愿意。 到底是亲生的孩子,家里人做这一切的初衷也不过是想让孩子过的好些,没想把人逼死,也只能依了她。 “既是如此,那吴三姐姐作何离开了村里,且还对外说去了山上。若明言说是和赵家定了亲,要等长岁哥回来,村里人也不会闲话,反倒是会觉着姐姐忠贞。” 吴怜荷看向桃榆,直言道:“因为我怀了长岁的孩子。” 桃榆睁大了眼,饶是霍戍冷静,也是眉心一紧。 霍戍本想径直问孩子今下在哪里,衣角却被扯了一下。 桃榆担心孩子已经没有了,霍戍说话又直接,只怕一句话惹人伤心事,示意他先别问。 好在是吴怜荷接着便说出了两人的疑虑,道:“我尚未婚配便有了孩子,留在家里只会让家里人蒙羞,爹娘兄长心疼我,把我送到了城里来养着。” 霍戍听闻至此,偏头看了桃榆一眼,见他没再制止,这才问道:“孩子在哪儿?” 吴怜荷对霍戍挺是尊敬,并未有所隐瞒:“现在和我住在一块儿,孩子大了我便送去了私塾里,白日我在坊里做事,下工了他也整好差不多下学。” 桃榆听得吃惊,又不由得怜惜吴怜荷:“这些年吴三姐姐带着一个孩子过日子也太不容易了。” “都过去了,幸得有点手艺在身上,布行掌柜赏识,这两年日子过得不算拮据。倒是早两年不曾做工难些,全凭家里扶持着。” 说着吴怜荷也叹息:“前些年拖累家里,我心中也是愧疚。” 好不易见着同乡,吴怜荷不免问:“元娘子一切可还好,先前听闻赵伯父去世,其实合该带着孩子回去看望一场,可惜这般名不正言不顺,只怕是给老人家徒惹些是非。” 桃榆望向霍戍:“元娘子已经认霍戍大哥做了义子,往后有霍大哥照顾元娘子,吴三姐姐不必担心。” 吴怜荷闻言不免也是眼前闪过一抹光:“那太好了!我不能给长辈尽孝,时常也心中不安,如今既有人照看长辈,也就安心了。” 霍戍点了点头,道:“我能不能见见孩子。” “霍大哥千里迢迢送长岁的信物回来,又费尽心思寻到我,我感激不尽,理应让大哥见见孩子。” “说来,现在孩子还当叫大哥一声叔伯才是。” 话毕,吴怜荷又为难道:“只是今日孩子在私塾,我这头又走不开,霍大哥若是不介意,可五日后孩子休沐到城中一聚,届时我也可买些菜食答谢一场。” 霍戍应了一声:“好。” “吴三娘子,您这头忙完了么?” 门外忽而响起了扣门声:“后纺的织娘要您去看看新丝线,掌柜的一会儿要来。” 吴怜荷张了张嘴,想让门外的人别再这时候烦扰,可这份营生对她的要紧却使她不能有半分任性,哪怕是在得知自己丈夫没了这一刻。 丈夫离世已成定局,可孩子还要养大,日子却依旧得过下去。 “这就来。” 吴怜荷深洗了一口气,站起了身,她歉意的看向霍戍和纪桃榆:“霍大哥,桃哥儿,坊里忙有些走不开,实在是对不住。” 桃榆连忙道:“坊里的事情要紧,吴三姐姐,你去忙吧。” 吴怜荷点了点头,匆匆整理好情绪,从旁侧架子上取了张纸落了几笔字:“霍大哥,这是我现在的住址,还请您届时一定要来,我想让孩子见见您。” 霍戍扫了一眼纸收了下来:“好。” 吴怜荷又看向手里一直紧握着的东西:“这根簪子……” 霍戍道:“物归原主。” 吴怜荷点了点头,指腹一遍又一遍的抚过簪头,心中的那点微末的指望,终于还是在这日都化作了齑粉。 她觉得眼前有一重黑影,使得自己浑身发颤,然则却并没有过多的时间伤痛。 吴怜荷转身深吸了口气,将海棠簪插回了发髻上。 临出门前,用手巾擦了擦眼睛,整理了一番仪容同屋里的人行了个礼才开门离开。 吴怜荷走了许久,桃榆还站在门口迟迟有些回不过神来。 “没想到事情的始末竟然是这样,这世间负心人比比皆是,难得有此忠贞不渝的感情。” 他心中感慨良多:“只是吴三姐姐等了那么多年,好不易等到消息,竟也不能当即伤心痛哭一场,还得维持着心绪做工,未免也太苦了。”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想要糊口,自然什么都没有营生要紧。 即便是心里早已经千疮百孔,也还得拖着一副无事的面孔过日子。 他回头看着霍戍面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他忍不住道:“霍大哥难道就没有一点动容么?” “有。只不过这般丧夫丧子的女子夫郎在北域比比皆是,我自小看着过来,只道是寻常。” 沙场上每倒下一道躯体,后头便是好多个小家的血泪,而这其中又有多少是毁在了他的手上。 他不否认自己的心肠早已经比旁人硬,若是他心软,自己也便早就骨枯黄土。 桃榆一时间觉得自己也太多话了,想着霍戍出身在动荡的北域,自己还说这些,心里不免愧疚。 霍戍却并未计较,他眸光有些放远,心里忽然像是轻了一块。 他端起茶迎窗洒在了地上:“你交待的事情我都办完了,足可安矣。” “不过,这次你比我强些。” 桃榆站在一边看着霍戍的动作,抿了抿唇。 长岁哥确实强,不仅有个对他坚贞不渝的姑娘,还有一个孩子在世间,也有一个千里奔赴也要完成所托的兄弟。 屋里的气氛好似有些凝重,桃榆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见着霍戍突然看向了他。 “作为男人,是当高兴有愿意一切都给他的姑娘,违抗父母之命多年苦等,甚至一个人帮他养大一个孩子。” “但作为姑娘,当珍重自身,凡事考虑好后果,当以己身为首。若是一头热不计将来,时运好遇到个不变心的男人也就罢了,时运差遇到个三心二意的,届时悔之晚矣。” 桃榆眉心微动,倒是不想霍戍少言少语的看待问题还挺中正。 只是,他寡言少语的怎的干嘛突然同他说这些? 霍戍见人疑惑的叠起眉,他冷不伶仃道:“你成亲以前,最好别同人乱搞。” “!” 桃榆睁大了眼睛,脑子一下子就懵了。 “乱,乱什么啊,谁、谁像你说的那样了。我与人都是正经来往,从未有过逾距!” “现在没有,你能保证以后?” 桃榆连忙道:“怎么就不能了!” 霍戍漫不经心的看着嘴硬的小哥儿: “倘若那个人举着手指对天发誓说今生非你不娶,你是他的毕生所爱,你能做到不逾矩?” “我、我能啊。” “好,再若那个人泪眼婆娑的同你说自己的为难自己的不易,一派可怜离你要死的模样,到那一刻你还能确保有此刻的清醒?” “你看着他眼泪挂在脸上,他让你抱他一下,让你亲他一下,你又还能不能拒绝得了?” 桃榆听着这字字句句的质问,脸乍然红了一片,急促道:“我断然不会如此。” 霍戍看着眼前脸色绯红的小哥儿,实在太过于不谙世事。 他止住了自己有些残忍的假设,只怕这些问询太过锋利而刺伤了他。 也罢,倘若真有人对他有所辜负,大不了再挥挥刀而已。 左右,这些年他什么人没杀过。
第17章 “料子已经包好了,需要同您放在马车上么?” 霍戍和纪桃榆出来时,伙计已经把布匹装整妥帖,面中含笑的等在了门口。 霍戍接过三捆料子,转递给桃榆:“带回去。” 桃榆闻言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连忙推却道:“不不,我带回去娘还不得好一通数落。” 桃榆见霍戍维持着动作没有要收回的意思,好似并不高兴,他意识到自己许是拒绝的太直接有些过了,转又委婉道: “那个,你还是自己带回去吧,虽这料子男子做衣服是不太恰当,不过可以留着以后求亲用,也很体面了。” 霍戍眉心一紧,本欲说不要就丢了,不过听了桃榆的话,他默了默,道:“也罢,那便先放在我那儿。” 桃榆点点头,他愉悦的双手合十:“那我去阿祖的医馆了。” “等等,我去牵马。” 桃榆赶紧道:“你不用送我的,这里过去不远,我自己去就行了。” 霍戍没应答他的话,自随着伙计去了马厩。 “欸!” 桃榆本想说真不必,可惜那人步子跟风一样,眨眼就不见了。 他不由得想,不会是以为不看着他就还会掉河里吧。 桃榆叹了口气,预备先去门口算了,忽而身后的楼梯上却传了一道熟悉的清朗音。 “薛小姐,小心楼梯。” 桃榆潜意识回头看去,竟一眼瞧见了尤凌霄。 “我这衣摆过长了,下楼间容易坠地,倒是劳凌霄哥哥忧心。” 楼梯上一前一后下来一对男女,女子一身华服,行走间裙摆铺在了阶梯上。 尤凌霄看着坠在阶梯上的衣摆,他迟疑了一下,又见女子径直看向他的目光,他旋即掩藏起迟疑,转而温和一笑,弓腰轻轻把裙摆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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