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叙代替回答道:“正如傅大人所言,皇上在幼年时候,的确中过某种特殊的毒物。” 说话期间,董公公一直打量对面的两名医官。 高院判出身医官世家,虽然医术平平,但为人圆滑,是太医院里真正的主事之人。 傅院判则是岳家推举入宫的神医,出身乡野,性情耿直,皇上过去不信任他,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中毒? 高院判猛地抬头,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他在太医院任职二十余载,竟然完全不知皇上曾经中毒一事。 是有意隐瞒吗。 可既然有意隐瞒,今日又为何摆到明面上,想到某种可能,高院判突然觉得颈后有些发凉。 一旁傅院判沉思半晌,眉头紧皱道:“既然是幼年中毒,而期间始终没有加重的迹象,想来皇上应当一直有叫人用药物压制。” “如今忽然发作,是皇上又接触到了那种毒物,还是接触了其他能催化毒物药性的事物?” “皇上先前出宫祭神时,有人在供神香里添加了朱砂。”董叙解释道。 “朱砂?”傅院判面露惊诧,“还求皇上明示,微臣才疏学浅,竟不知究竟有何种毒物,居然能够被朱砂所催化。” 虞泽兮合眼按住眉心,片刻后抬了抬手。 董叙会意,朝向几名御医道:“此事说来话长,皇上今日叫两位大人前来,一是将此事告知两位,二是请两位共同商议为皇上解毒,具体情况如何,之后可自行向冯御医问询。” 冯粲? 高院判掩住心底的震惊,不着痕迹看了身后下属一眼,与傅院判一同垂首应是。 目送几位御医离开,董叙端了杯热茶过来,忍不住担忧道。 “皇上可还觉得难受,不如先小睡片刻吧,等歇了晌,应当就能好过一些了。” 虞泽兮却并没有答话,而是瞥了眼桌上的铜镜。 “你说朕眼瞳的颜色,大约还能维持多久?” “这,”董叙神情困惑,却还是照实答道,“除去刚才的时间,估计还要半日左右。” 皇上发病一般都在晚上,症状较轻的话,最快隔日便能恢复。 “半日吗,”虞泽兮满意点头,“你去玉阶殿里,将萧偌叫过来吧。” “还有,随便找个借口,别说是朕吩咐的。”虞泽兮补充道。 董叙:“……”啊? 走到景丰宫外,董公公拍了下脑袋,总算后知后觉回味出究竟哪里不对了。 适才皇上思维清晰的状态,哪里像是真正发病时的模样。 皇上要么是根本没有发病,要么是即使发病了,也根本没有外表展现的那般严重。 董叙默默叹了口气,眼看着萧偌得知消息后的一脸焦急,顿时有些愧疚了。 “公子别急,”董叙连忙劝慰,“皇上已经服过汤药了,如今有两名院判共同医治,不会有什么大碍。” “嗯,劳烦公公先带我过去吧。”萧偌定了定神,强压下心里的不安。 东侧暖阁不方便修养,虞泽兮此时已经去了后殿的寝宫内。 第一次在白日里进到皇帝的寝宫,萧偌却全然没有打量四周摆设的兴致,迈过槅扇门后直接朝西尽头的里间走去。 越过紫檀雕花的四扇屏风,萧偌抬眼便瞧见那人正独自坐在床边,望向自己的眸子浅淡得近乎透明。 虞泽兮眉头皱起,似乎是在疑惑:“……谁把你带来的?” “是臣自己要过来的,”萧偌连忙靠上前,语气心疼道,“皇上头痛吗,有没有哪里特别难受,要不要臣帮您按一按?” 虞泽兮努力稳住表情,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正犹豫该如何回答时,就见萧偌已经犹豫着凑到他面前,抿了抿唇,脸颊红红道。 “那个,要先亲一下吗?” 萧偌记得上回发病时,对方是亲过自己后才肯乖乖喝药的,不知这回是否也能奏效。
第54章 萧偌仅有的经验都是和眼前人的,若是换他主动的话,最多也只是在唇角上贴一贴。 可就是这简单的一下,仍旧让正在装病的虞泽兮险些破功,费了好大力气才稳住自己的心神。 轻咳了声道:“……再来一次。” 萧偌红着脸揪住他:“可以了,皇上别太过分。” “不对,”萧偌突然反应过来,双眼顿时眯了起来,“皇上不是发病了吗,为何还这样清醒?” 皇帝陛下:“……” 担心被对方戳穿,虞泽兮没再得寸进尺,而是恢复到本来淡漠冰冷的模样。 伸手按了按眉心,似乎的确清醒了一些,皱眉望着他。 “没事,朕刚才有些糊涂了。” 原本的怀疑烟消云散,萧偌靠坐在他身旁,面上带着担忧。 按照冯御医的说法,皇上经过多年调养,病情已然基本稳定,再维持四五年应当不成问题。 怎么无缘无故的,又突然开始加重起来。 想到之前魏嬷嬷的事,萧偌心底莫名有些不安。 “……你刚刚在太后宫里?”倒是虞泽兮先开口,问出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哦,”萧偌心不在焉,抬手帮他理了理领口,“是琮小王爷约臣过去的,他有件事情想托付臣帮忙。” “皇上不会听到什么了吧?” 萧偌终于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与琮小王爷说了许久的话,为了避人耳目,好像确实有些可疑。 虞泽兮半靠在床边,虽然并未开口,但眼底的沉默几乎已经快化为实质。 “不是,”萧偌连忙解释,“臣和世子很早就已经相识了,宣宁侯府离最初的琮王府不远,我们小时经常会在一起玩闹。” 只是后来琮王府搬了地方,他们便很少碰面了,直到入了岳家族学后才再次有了交集。 虞泽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垂眸道:“自小就相识,原来是青梅竹马。” 萧偌无奈,偏偏不敢在这时刺激对方,只得又靠近了些,语气尽可能真诚道。 “皇上真的误会了,世子幼时十分爱哭,生得也胖,傻乎乎每天都要朝丫鬟讨碎花裙子穿。” “即便他如今瘦了不少,也不再穿碎花裙子了,在臣眼中也始终是幼年的模样,臣即便孤独终老,也绝不可能……” 虞泽兮神情终于缓和,轻勾了下唇角问:“这话你同虞齐瑞说过?” “就算不说他也知道吧,”萧偌忍不住叹气,“皇上无需多心,臣和他除了幼年情谊,当真什么都没有。” “朕没有多心,也相信你们不会有什么。”虞泽兮收起笑容,浅淡的眸子紧盯着他道。 “朕只是听了你们的谈话,所以猜想如果有选择的话,你是更愿意留在皇宫,还是更愿意如过去那三年一样,远远离开京城,四处作画游历?” 萧偌一愣,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虞泽兮眸光沉静,比起萧偌同琮王世子私下见面,这才是他真正在意的地方。 仿佛划破了一个口子,掀开两人极力遮掩的事实。 ……萧偌是被迫留在宫中的。 倘若给他选择,他会毫不犹豫离开京城,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然而不等虞泽兮开口,萧偌却先笑了起来,轻轻摇头,伸手攥住他的掌心。 “当然是想离开京城,四处游历作画是臣幼年时的梦想。” “……不过人的心境总归是会改变的 ,现在臣只想和皇上一起,便览天下风光,画遍世间美景,如若不能,臣宁愿留在皇宫。” “毕竟风景再好,没有身边人一同欣赏的话,也是无趣。” 萧偌从寝宫出来,迎面便是众人敬佩无比的目光,其中以董公公的最为夸张,望向萧偌的表情,活像他是比冯粲还妙手回春的绝世神医。 萧偌上前道:“皇上已经睡下了,劳烦公公帮我盯着,我去趟景丰宫,马上便回来。” “哎呦,”董叙连忙摆手,“萧公子能安抚住皇上,已经是帮了老奴大忙了,怎么能说是劳烦呢。” “对了,老奴瞧世子还在外面等着呢,您回去时,也顺路与他说一声吧,免得世子挂心。” “他还等着?”萧偌惊讶,不过略想一想便明白了。 估计是见他匆忙被董公公叫走,以为紫宸宫这边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忍不住担心。 自从琮王病重,虞齐瑞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再经不起一丝风吹草动。 出了紫宸宫,往景丰宫走的路上,萧偌一眼便瞧见在宫墙后来回踱步的琮小王爷。 见到萧偌的身影,虞齐瑞神情一松,慌忙迎了过来。 “怎么样,皇上叫你去做什么,可是戌州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了?” “想什么呢,”萧偌无奈道,“我又不是朝中官员,就算戌州有消息,皇上也不可能第一时间知会我。” “那是……” “皇上前两日染了风寒,身子不舒服,所以唤我过去看看。”萧偌继续道。 “别担心,等皇上醒了,我一定尽快与他提起放你回戌州的事。” 琮小王爷终于放下心来,拱手作揖,连声朝好友道谢。 两人虽然幼年相识,但彼此身份特殊,的确不好私下接触过多,说完了最要紧的事情,便各自散开了。 虞齐瑞由宫中太监领着朝外走去,行至宫门时,原本轻松的神色已然尽数散去,脚步变缓,逐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染了风寒吗。 眼下刚过下午,估计要在紫宸宫停留许久,萧偌叫铃冬收拾了最近没画完的画稿,与正在看的闲书一起送去紫宸宫后殿。 走在路上,铃冬碎碎念叨最近天冷,连园子里的花都结了白霜。 萧偌皱了皱眉,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问。 “这个季节,京城内有卖新鲜樱桃的吗?” 铃冬满脸不解,不过还是照实回道:“没有吧,再过两月便要入冬了,怎么可能还有樱桃。” “公子是想吃樱桃了吗,这可有些难办,不如奴婢去膳房瞧瞧,给您找坛子樱桃酒过来吧。” “不是想吃樱桃,”萧偌皱眉沉思,“是我突然想到,方才在琮小王爷的身上,似乎有闻到新鲜樱桃的味道。” “估计是熏香吧,”铃冬思忖片刻道,“京城最近正时兴将花儿果儿的添到香料里头,不止闺房里的姑娘家,就连那些个世家公子们也不能免俗,也不知那甜腻腻的味道究竟有哪里好。” 宫里虽然也用合香,但调香用的材料多半是木质或者各种草药,清新淡雅,宁心安神。 花香果香什么的,太轻浮了,也不够庄重。 “你说,”萧偌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个父王即将病逝,整日惶恐不安的人,会有心思用这种甜腻馥郁的果香熏染衣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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