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一整天里第一次有人注意到他的碗不见了,成南眼圈瞬时又忍不住有些泛红,先前因鸡肉勾起的馋意倏然下去,丢碗的难过又涌了上来。 他低着头没吭声,感受到旁边的余不行一直没走,持续打量着他,成南紧绷着下颌忽然往后一躺,转了个身背对向余不行,手臂挡在脑袋上面,闷声道:“我困了。” 他满是孩子气的举动逗得余不行有些乐,笑了一会儿,余不行又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回了庙里。 第二天成南从一大早坐到要饭的地儿就开始紧张,总是忍不住地左看看右看看,怕昨天那两人再突然出现,也怕裴缜过来质问他为什么不和自己做朋友了还要他家里人的东西。 他心里有点后悔,觉得昨天不该将那只鸡带回庙里让乞丐们分掉,不然的话现在还能完完整整地摆在身前,即便裴缜过来他也能毫不气短地把鸡还给他。现在可好,万一裴缜让他赔钱怎么办,他浑身上下所有东西都卖掉估计也凑不出那一只鸡钱,而且那肉他还一口都没吃,这样一想简直更委屈了。 一天时间他的脑袋都快摇成了拨浪鼓,警惕得像是一只面临危险支棱着耳朵的猫,然而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起,裴缜并没有过来。 自从两人决裂之后,裴缜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成南在微黑的天色中站起身,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渐渐落下去,但许是白日里紧张过甚,乍然放松下来后,他竟觉得有点说不出的疲倦和失落。 这天夜里余不行回来得很晚,成南都快睡着了,他才带着一身槐香回来,捏着成南的脸问他:“睡着了吗?” 成南哼哼:“睡着了也被你弄醒了。” 余不行笑着松开手:“那就睡吧,明早起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 余不行故作神秘地不告诉他。 成南又问:“你去哪了?” 余不行仍是闭口不言。 成南哼了一声,闭上眼转过身去:“你不说我也知道。” 春槐街头上种着两棵百年老槐,荫天蔽日槐香扑鼻,在下面过一趟都能沾得满身香气。以前有一阵子成南经常去那儿要饭,给崔瘸子看过病的白姑娘嫁人后就住在那条街上,她每次见到成南都会笑着喊他过去,成南若是在春槐街上蹲一整天,甚至可以像正常人般一日三餐按点用饭。 白茹兰没嫁人的时候是住在七里桥,那时候经常是余不行带着成南一起过去,他们俩蹲在白氏药铺的不远处,偶尔和坐在铺子门口收拾草药的白茹兰对上视线,彼此都笑一笑。傍晚时老郎中会先回家休息,留下白茹兰收拾铺子,上了锁她会过来和余不行扯上几句闲话,成南就蹲在他们脚边上,专心致志地吃白茹兰带过来的吃食。 没两年白茹兰嫁了人,搬到了春槐街,余不行也不再过去了,成南就自己去。然而没多久余不行也不让他去了,说白姑娘自己家里过得也不好,成南总是过去会给她添负担,作为补偿,他允诺以后自己要到的好吃的都分成南一半。 这几年里余不行确也没有食言,对成南诸多照顾,然而他不让成南再去春槐街,自己却总是违反,成南常在他身上闻到那股清新的槐香。一开始时成南还总是抓到把柄似的质问他,余不行每次都狡辩说是路过,后来次数多了,成南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什么,就不再问了,而余不行去那里的次数也渐渐少了许多。 这会儿余不行看着成南信心满满的后脑勺,觉得有点哭笑不得。这次成南倒是冤枉了他,他是去了春槐街,却也真是路过,那儿有个卖碗的铺子,余不行去问了问人家店里有没有底部刻着一条鲤鱼的瓷碗。 店家开始说没有,等余不行临出门时又想起来,说家里好像有一个,也没用过在橱子里放了好几年都快忘了,余不行要的话他可以明早带过来。 余不行这才卸了桩心事,一路哼着小曲踏着夜色回了庙里,胖团子却非但不知道领情,还在那胡乱猜测他去偷偷见了白茹兰。 余不行也不欲解释,看了成南一会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抬步进了庙里,想着明早成南见了那碗自是什么都清楚,就是自己舍出去的银子有点令人肉疼,只能当是用的上回成南没要的那点。 然而没料到的是,他这眼见着要飞了的银子竟是又落回了手里。 半夜成南睡得迷迷糊糊间,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搔着自己的脸,他伸手拂去,转了个身想要再睡,谁知那东西竟跟着他跑,这回不仅只碰他的脸,他的肩膀也被晃动起来。 耳边模糊地嗡嗡着的声音渐渐清晰成“成南”二字,成南拧着眉睁开眼,看到裴缜凑得很近的脸,先是下意识咕哝了句“别闹”,而后下一瞬他猛地清醒过来,噌的一下坐起身,屁股蹭着向后连退了两步远。 “我没有吃那个鸡。”他慌乱地解释,还忍不住有点委屈,“我也赔不起。” “说什么呢?”裴缜眉间微蹙着看他,“睡迷糊了?” 眼前的人看起来没有任何兴师问罪的意思,成南晃了晃脑袋,两只手又捂住脸用力地搓了搓,这才觉得乱跳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 他深呼一口气,仍是有点忐忑裴缜来的目的,但裴缜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他没办法一直把脸扎在手里面,只能自暴自弃地抬起脑袋,迎面撞入的却是裴缜肆意笑着的英俊眉眼。 他蹲在成南面前,身上像是披着满天的星光,手里托着一个熟悉的鲤鱼碗,里面勾着的银丝已经去掉,薄薄的白瓷上浮着一层月光,像是泛着乳白雾气的水面,托着一枝亭亭安立的荷。 “哪……”好半天成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哪儿找回来的?” 裴缜微微颔着脑袋,拉过成南的手,将碗放进他的手心里。成南的视线追着他的动作,先是看鲤鱼碗,然后看裴缜收回去的手,最后又落到裴缜含笑又略显疲倦的脸上。 “我这两天一直盯着各家当铺,会偷一个碗的人定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偷到了碗也不会是为了自己珍藏,定然会想办法拿它换点小钱。”裴缜笑了笑,声音在夜色中没有过去喋喋不休的聒噪,反而静得克制又温柔,“还真让我在一家小当铺里找到了,那些银丝是祸患,我找瓷匠给去掉了,但上面新绘的这些花纹一时半会儿去不掉,我怕你着急,就先拿来给你看,你要是不愿意留下,白天我再带你去找他。” “成南。”他很认真地喊成南的名字,“我跟你道歉,不该不经你允许自顾自地将碗拿去修补,不论本意是什么,这事儿都是我做的不对。” “我……”成南有些焦躁地抿着嘴唇,他一向受不住别人软声软气地说话,更别提裴缜蹲在他面前这样恳切轻柔地跟他道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无比混账的那个是他自己,结结巴巴地只能吭哧出几个“我”字。 裴缜还在那样看着他:“以后我肯定不做这种事儿了,你能原谅我么?” 成南脸上憋得通红,半天来了一句:“那是不是就不用赔鸡钱了?” 裴缜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反应极快地接道:“不用!你想吃的话天亮了咱们就去买!” 在裴缜灼灼的视线中,成南犹豫半晌,终于一咬牙点了下头:“那你以后不……诶!” 他的条件还没讲完,便被裴缜扑过来一把抱住了脑袋,成南没受住这突然而来的冲力,两人都向后摔在地上,成南一下被裴缜的手肘杵得差些没喘上气。 他气恼地看向身上不过片刻就原形毕露的人,却对上一双含笑的黑眸,耳边是裴缜兴奋的声音:“说好了啊,可不能反悔!” 成南没什么气势地咕哝着道:“别动我脑袋。” 两人抱着闹了半晌,成南头发都乱成了一团,脸上却禁不住露出了些笑意,用胳膊戳着裴缜的腰,说:“松开。” 裴缜这会儿好似也累了,终于消停下来,头靠在成南的肩膀上,呼吸轻柔地扑在他的脖颈里,让成南痒得有些想躲,裴缜却不肯让他离开,声音含含糊糊的:“我两天晚上没有睡觉了,困得受不住,让我睡一会儿。” “不行。”成南义正词严地拒绝,半晌没得到回复,他艰难地一扭头,发现裴缜竟是已经闭着眼睡着了。 成南又喊了他几声,裴缜睡梦中似是觉得有些烦,蹙了蹙眉,终于松开了搂着成南的手。成南尚未来得及感到欣喜,便感觉身上一凉,他的小薄褥竟是被裴缜翻了个身整个卷走了,连个边儿都没留给他。 后半夜微凉的风中,成南蜷着手脚愤愤地盯了半天裴缜的后脑勺,睡着的人无知无觉呼吸酣甜,成南纠结半晌,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挨过去,努力半晌终于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成功挤进了褥子里,一边想着明早再报仇一边抱着他失而复得的碗也慢慢睡了过去。
第15章 拉勾 虽是半夜被折腾好几次,成南却仍是醒得很早,睁开眼时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周围还弥散着未尽的夜色。清晨的风带着寒意,但被褥下面的两人紧紧靠着彼此,倒是都睡得热乎乎的。 刚醒来时成南还禁不住有点慌,低头看到鲤鱼碗还好生生地在他怀里待着,乱跳的心这才慢慢落了回去。 周围静悄悄的,旁边的裴缜和庙里的乞丐们都睡着,成南挣开裴缜搭在他腰间的手爬起来,两只手交叠着垫在下巴处,将鲤鱼碗摆在前面,喜滋滋地趴着看,眼角眉梢都乖乖地弯着。 过了没多大会儿,余不行从庙里走了出来,看起来像是要出去。他见成南在那趴着乐,先是有点奇怪,而后又看到他身前端放着的那只鲤鱼碗,不由“哟”了一声。 他走过来在成南面前蹲下,问他:“碗怎么找回来的?” 成南的视线不舍得从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宝贝上离开,有点潦草地从下巴底下伸出根手指,示意了下旁边睡着的裴缜。 余不行向裴缜看了一眼,低声问成南:“裴少爷帮你找到了,半夜拿来给你的?” 成南点了点头。 余不行沉默半晌,忽然伸手在成南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感叹道:“你小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说罢不等成南反驳,他便站起身来,在清晨薄薄的雾气中伸了个懒腰,又转身回了庙里,留下身后一脸莫名其妙的成南,疑惑他出来这一趟究竟是干什么的。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而且他眼下有更挂心的东西,刚想低头继续看他的碗,蓦地瞥见旁边裴缜直勾勾盯着他的视线,被吓了一跳。 他眉间下意识地蹙紧,又很快平展开来,小声道:“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一点儿声都没有?” 裴缜学着他的动作也翻了个身趴在地上,与成南一道看那个鲤鱼碗,顺便还把卷在自己身上的褥子向成南递了半个,问他:“这么高兴?”
54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