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雷一口拒绝,“这不必了,我已经审讯过了,他只是一个刺客,在接受任务之前,刚刚才赶到这里,什么也不知道。” 廓尔泰的嘴蠕动了几下,“将军,将敌方刺客留在大帐中,恐怕对大帅的安全不利,况且……” 后面的话才是他想说的吧。 索雷冰冷的目光逼视之下,廓尔泰的冷汗终于大量冒出来,却还是挣扎着说完,“况且,自从这个刺客出现之后,战局就发生诡异改变,不得不让人怀疑。或许,我们真的可以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索雷心中一动,廓尔泰说的也不错,自从一个月前的深夜,遇到这个尤物,敌人的行动奇怪了很多,莫非真有什么联系? 一个刺客,武功相当高强,除了在床上的表现生涩,其他的,根本不像一个自小受过严酷训练的刺客,在他身下辗转承欢时,强忍的愤怒和痛苦,总是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索雷仔细想了想,这种感觉他以前也有过,不过,那时面对出身高贵,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才有的。 这个刺客也出身高贵? 索雷非常想大笑,怎么可能?这个刺客言辞锋利,话里话外,经常可以听到一些粗言粗语,这些粗鄙的言辞,只有三教九流、下里巴人才会说。 看来当年训练刺客的人,真是费尽一番心思,可惜低贱的人,终究藏不了狐狸尾巴。 不过,这样也的确说明,这个刺客受过良好训练,地位可能不低。 索雷在大帐里来回走了走,回头对廓尔泰说:“交给刑官的事,我要考虑考虑。” 易镇枫默立在城楼上,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动,装作那尊威严的雕像,不可撼动,不可打倒。面具把他所有的表情都挡住,战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即使他的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也没有关系。易远流的一部分仍留在这里,于是丹蒙的大军没有再能前进一步,他仍守着这座城池,不会待易远流回来后,交给他一个无法收拾的残局。 刚才,一个敌人在城前骂阵,被他手下何节奋,一个臂力奇大的将领,一箭射过去,吓得左右闪避,狼狈不堪,可是片刻之后,又有人出来接着挑战。敌人的阵势已经展开,黑压压的一片,颇为惊人,除了战马的嘶鸣,狂风的呼啸,就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易镇枫养在深宫,这是第一次出征,没想到就碰到这种惨烈的战况。如果说原先对于自己的征战能力还有一丝自傲,可面对着这真切而冷冽的杀伐之气,说心底不忐忑,那是骗人的。 易远流,易国的战神……那原本该和他一起并肩作战,一起面对这局惨烈的人,到底去了哪里? 难道他还在生气,故意不回来?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这种可能性,想起那晚的情形,想起那英俊坚毅,总是带着冷漠的脸上,呈现出诱人的红晕和迷茫,还有那充满震惊和愤怒的眼神。对了,还有……他摇摇头:够了!现在正站在城头,眼前是丹蒙杀气腾腾的大军,每一个都恨不得把自己食肉寝皮,他怎么能满脑子都是些春宫图呢?
第8章 一天的战事已经平息,四下里一片的静谧中,开始有吹角连营,边声渐起。 帐内已经点起了油灯,小涟孤单单的身影落在帐篷的壁上,衬着帐内一室凄清。 她怔怔望着床榻上依旧昏睡的年轻男子,心里一阵发沉。都说战乱时的士兵最为可怜,一声军令就得冲杀上阵,性命有如蝼蚁。可是……有谁知道,还有这种更加悲惨的死士?就连堂堂正正死在战场上都不能,一旦被俘,不但得不到战俘们的待遇,还有可能像这个俊美优秀的男子一样,遭受更为可怕的痛苦。 叹了口气,她欠身帮易远流擦去了额头上不知何时又渗出的一层细细汗水。 已经十多天了,这个人一直在昏迷和清醒中浮浮沉沉,不知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被那些三天一灌的奇怪药水折磨的,他总是没能彻底好起来。 “嗯……”轻轻呻吟一声,易远流慢慢睁开眼睛。 “公子!你醒了?”心里一阵高兴,小涟急急站起身,“身子怎么样?觉得好些了吗?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找点东西……” 正要离去,袖子却被易远流轻轻拉住。 “不,我不饿,你别走开。”他低声道。倒不是客气,身上轻飘飘的,说不出的空荡无力,根本没有进食的欲望。 “那……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点水?”小涟有点急了,怎么能不吃不喝呢?他明明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就这么些天,她亲眼看着他的脸是如何一点一点消瘦下去! 不忍拂她好意,易远流也觉得唇上一片干裂,点了点头。 慌忙起身,小涟倒了水来,轻手轻脚扶住他的头,喂了他喝下去。 帐中一片安静,昏黄的灯光映着易远流脸上安静的表情和小涟苗条的少女身影,有种不是身陷敌军的错觉。没有了索雷在时那种压迫和敌对的气氛,这时的帐内,更显得这短暂的宁静多么珍贵。 索雷走到自己的大帐外时,天色已近黄昏。心中怦然一动,就要掀帘进去的索雷,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守卫的行礼,屏住了气息,隔着帘子的小缝,静静倾听。 “谢谢。”易远流一口一口抿完了水。虽然自小养尊处优惯了,这样的服侍是天经地义,但这个女孩子,看上去也是没有服侍过人的好人家的女儿吧。 倒是小涟悄然红了脸颊,有点局促地问:“公子,你觉得身体怎么样?那个大帅吩咐了,假如你有任何不妥,要我一定要及时传军医的。” 易远流沉默。 这些天虽然昏昏沉沉的,但是仍然记得被强行灌下好几次那种散功的药水。纵然不懂药理,但是以他的敏锐,已经隐约怀疑起自己的功力并没真正被毁掉,而是依靠这种三天一服的药,被一次次压制下去。 只是,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帮他保住功力?而不是简单地毁了他? “看起来,他倒是很怕我死。”淡淡一笑,易远流唇边浮起讥讽。 帐外的索雷微微皱了眉。这让人又讨厌又忍不住让他心里痒痒的口气。 是的,那个敌军的主帅,看上去,的确很害怕这个俘虏死去。小涟想起了这些天那个威严的男人静静伫立在昏睡的易远流身边的样子。 那种深深的凝视,就算是完全弄不懂含义,小涟也能看得出,里面除了些许的防备以外,还有很多奇怪的东西。 比如,一剎那间的温柔,一点点的欣赏。又或者是,恨不得亲手把他晃醒的急迫情绪,以及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关心。 ……关心?小涟哑然地,立刻将自己心里忽然冒出的这种判断推翻。 难道亲手把床上的俘虏折磨得遍体鳞伤,甚至残忍无情地把他羞辱到那种地步的,不正是这个人吗? 而她居然会错认为那个冷酷的男人对他有什么关心? “小涟……你想不想家人?”易远流柔声问,不知怎么,他会容忍自己问出这么儿女情长的问题。 也许在这种绝望的境地里,一点思乡一点软弱,并不算十分可耻……他苦笑。 “当然想啊。”小涟似乎也很喜欢看到他主动说话,露出一丝微笑回答,“我家是做小生意的,虽然不算富庶,但是全家温饱也不是问题。就在年前,爹爹还说他积攒了一笔本钱,准备出趟远门,到天泊国进点珍贵的香料来——他还说,要把最好闻的香料留一份给我的大姐,好做她的嫁妆。” 脸有点红,她想起父亲慈祥的另一句话:“小涟,也有你的一份哦,等你找到好夫家,爹也绝不会吝啬你的嫁妆。” 可是,现在呢?战事忽然一起,姐姐的婚期被迫延了后,她的未来夫君也上了战场,至今生死不明。 “公子,你说……咱们易国能不能赢?”她轻声问,心里一阵忐忑,“都说这个丹蒙国的主帅很厉害,几年间已经灭了三个小国。咱们易国,前方的城池,也都被全部攻陷了。” “不,绝不会。”易远流静静地道,口气中有种笃定和骄傲。 帐外的索雷,微微皱起了眉头。透过帐帘的缝隙,他锐利地盯着床上虚弱的俘虏,真想大步冲上前去,看看他是哪来的勇气和肯定。 床上的易远流,清瘦俊美的脸上,眼睛闪闪发光。 “小涟,你知道吗?丹蒙的大军已经整整征战了好几年。”他沉稳地思索着,似乎在说服着面前这弱小的女子,更像是说服着自己。 “就算一直胜利,可是,那些军士们,看到的不是胜利后能解甲归田,却是永远没有止境的战争——灭了一个,还有下一个等着他们,这样的无休无止,没有士兵能永远坚持下去。”他深深皱眉,“对于底层的士兵而言,仗打赢了,最直接的好处不是金钱和封赏,而是能早点脱离战场,回到家里,和家人团聚。” “是啊!”小涟的眼中也发着光,“真想接连不停打仗的,只有那些当主帅的重要人物吧。” 易远流赞许地点点头;“对,就像那个索雷一样,他们身为王者,想的是建功立业,是扩大疆土,可是,他们不知道——他手下的兵士,早已厌倦了胜利以后,还是不能回家……我猜想,他们的军队里,厌战的情绪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 帐外的士兵,清楚地看见他们的主帅,脸色忽然变得很是古怪。 是的,易远流的话,正击中了索雷心中的隐忧。这些年来不停的征战,就算是他手下最忠诚的将领,也曾在言语中流露出细微的思乡之情,更何况,那些并不敢在他面前露出抱怨的士兵? 帐内,易远流清亮中带着沙哑的声音在继续;“小涟,你想想看,丹蒙国的士兵打输了,最多退回自己的国家,等着他们的还有自己的家人;而我们假如输了,失去的是什么?是国土,是身为易国人的身分,是安居乐业的家国。所以,我们易国人,怎么可能不拼尽全力,怎么可能不血战到底?几十万厌战的大军,未必就能敌过几万人满心必死。”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愤,声音也渐渐沙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终于有点喘息。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一点微微的红晕,在灯光下,忽然平添了一份惊人的俊美。 那魅力,不是源于容貌,似乎源于内心。 灯花忽然轻轻一响,劈啪地快要燃尽了。小涟呆呆地看着他,有点痴了。这个年轻的俘虏,虽然身分特殊处境狼狈,可身上,此刻却有种让人心甘情愿想靠近和仰视的魅力。 帐外的索雷,静静不动。 不得不说,易远流这番话,在他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透过那条小小的缝隙看到的易远流脸上的傲然神色,更加让他确定自己内心的隐忧。 无论他怎么不愿面对,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身为王者永远不会和士兵百姓站在同一个角度考虑问题,但是,决定一场战争的成败的,却往往是这来自底层百姓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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