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早在两年前便与亲母恩断义绝,对他不闻不问的态度已不是一日两日,他竟然也盼望着这名义上的亲父会给亲母还一个公道,当真是他愚笨无知。 可一个五岁孩童,又能想到别的什么呢?又能求谁呢? “殿下……殿下,先进去看看皇后遗容吧?”钟肃立即安慰道。 “嗯……”祁云抬手抹了抹眼泪,又起身奔向内阁中,遥遥一望,榻上被帘帐纱幔遮掩着,什么也看不清。 祁云有些胆怯,但仍旧亲手将层层叠叠的纱幔撩开,一步步靠近亲母榻边。 钟肃与其他下人,便静静候在门外。 “亲母……今日儿子学了《论语》,你听听儿子背的……可对? 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祁云断断续续说着,眼泪止不住的奔涌而出。他走的好累,从来没有那么累过。这条路也好长,从来没有如此长过。
第37章 只觉如刀割 若是在平时,亲母早早便来到他身边,把祁云揽在怀里温柔微笑着问他:今日太学院中可有什么趣事,学到的经文能否背来听听,晚膳想吃些什么…… “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不以人废言…… 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 ” 祁云缓缓掀开最后一层帘帐,声音渐渐消了下去,终于难以自抑的嚎啕出声。 “……亲母!” 榻上安安静静睡着一位青丝淡冠的温润女子,原本光洁无暇的皮肤,此时却莫名生出暗紫色的脉络,爬满了脸颊与脖颈,如同盘桓缠绕的作呕的蛇。 面容苍白如纸,唇色惨淡,双手覆在身上。神情从容,衣衫齐整,已是被婢女们收拾的纤尘不染。 明明今日早晨亲母还在轻言细语的叮嘱他,口口声声承诺会等他回宫中……为何……为何现在就静静的躺在榻上,什么也不对他说了…… 祁云就痴痴的看着,两眼眨也不眨,任由泪滑落,顺而不自觉的双腿一软,直直跪在榻边哽咽着: “亲母……阿云不孝……亲母……阿云没能好好保护你……如果今日阿云一直陪在你身边……是不是事情就不会这样了?亲母…… 亲母……你再跟……阿云说句话……就一句……好吗?亲母……你说过……要等我回来的呀……亲母……” 祁云用衣袖抹着泪,依旧哭喊着:“亲母……你也把我带走好吗?我不想离开你!亲母……亲母……” 如果那日祁云一直在亲母身边,就算不能日后在宫中好好活着,他也想跟着亲母一同去,去哪里都好,只要有亲母在,什么都好。 他害怕一个人,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一个人去面对这宫中众目,这偌大无声的四方天。 可是后来他只能一个人。 十七年,做了许多许多梦。他总是梦到自己终于发现了亲母究竟是受谁人算计,他看不清杀害她亲母之人的脸,一次次将那人亲手凌迟,狠厉的割下一片片鲜活生嫩的肉。垂头看着手上满是猩红粘腻的鲜血,又害怕的全身颤抖。 窗外清风拂叶,声声入耳。也打破了这乱入往昔中的迷惘,祁云抬手抚去不知何时流的眼泪,稍稍理了理神思。 不过一个时辰,那人却已泪流满面。 钟肃看着祁云的模样,料到他定是想起从前之事,便未敢打扰着。 “嗯……” 榻上侧里的小人翻了翻身,发出一阵迷糊软糯的鼻音。 祁云闻见声音,稳了稳呼吸,随后转过头看着一旁被窝里打滚的小肉包子。 卫千川拱了拱被子,而后又趴着撅起小屁股,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小脸红扑扑同那熟红的樱桃似的。 “嗯……亲父……” “睡醒了?还要再睡会吗?”祁云轻声问着,看着千川这副迷蒙可爱的模样,不禁伸手摸了摸对方翘起来的发丝。 “……亲父,我刚刚……”卫千川终于挣开了圆溜溜的眼睛,脸上的红润还未消散,语调还残留着困意。 “嗯?刚刚怎么了?”祁云微倾着头问道。 卫千川努了努嘴,然后磕磕巴巴道: “……刚刚……梦到亲父跟爹爹给我生了个小弟弟……长的可乖了,每天都跟我一起玩,好开心。那……那……亲父,明天……你能给我生个弟弟……再走吗? ” 钟肃立在一旁,不觉抽搐了几下嘴角。 祁云无奈笑笑,只好道:“千川,府中几位姨娘日后会给你生小弟弟的,那时你就能和弟弟玩了。” 卫千川一甩过头,语气微怒道: “哼!我才不要大姨娘生的的弟弟,她总是说我不是爹爹亲生的,是路上捡来的,说这种骗人的话。我明明就是亲父和爹爹生的!她骗我,我才不喜欢她! ……就算箐儿姐姐昨日与我说,大姨娘肚子里有了爹爹的孩子,我也还是不想要……我只要亲父给我生的弟弟……” “……你方才说什么?”祁云闻言,双瞳微怔,有些不可置信问道。 “亲父说的是……是哪一句啊?” “就是婢女箐儿对你说的,孟夫人有了你爹爹的孩子……是真的吗?” 卫千川摇了摇头,一脸迷惑。 “……反正箐儿姐姐是跟大姨娘府上的其他姐姐说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好吧……” 祁云眼神一黯,垂下眉去。 他不是已经想好了吗?就算对方三妻四妾,子孙满堂,都跟自己再无半分瓜葛。 为什么他再听到这些字眼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失落呢?明明如今他与卫长临的缘分已尽……他又何必如此伤神呢? 只是这话语字字缓缓接重而来,仿佛带了荆棘尖刺般,瞬间没入祁云的五脏六腑,他只觉宛如刀割。 泛苦的情绪难以抑制的上涌而来,即刻便要冲破眼眶,将这泪莹落的个肝肠寸断。 “亲父……你怎么哭了?”卫千川从窝里爬起来,抬手抹掉祁云眼角的泪花。 祁云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微笑着道:“我没事……千川,你以后就能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陪你玩了,我这都是为你开心,喜极而泣的泪水。” “……” 卫千川不懂,哭就是难过,笑就是开心。又哭又笑是什么呢? 为什么他的亲父明明笑着,却哭的伤心呢? 祁云看着卫千川呆愣且不说话的模样,渐渐缓住了自己的情绪,然后伸出手又摸了摸对方的软软头顶。 钟肃轻叹了口气,往后这些日子里,他的殿下又该如何忘却那人呢…… 书房内,诚然一副剑拔弩张的态势。 卫长临正襟高坐于上,玄服金冠窄袖宽肩。面上剑眉紧蹙,两只凤眼寒光威慑,蔑视般睨向案下。 慕秀依旧一副眉眼带笑的模样 ,一袭浅缥水色的广袖长衫,不卑不亢的立于此处,一时倒不知谁是这府邸的主人了。 卫长临先一步张口,微怒沉声道:“你,是何时与太宰府有来往的?你难道不知太宰与我向来势不两立?” “势不两立……若不是势不两立,我又怎会选择太宰府?卫将军,你如今的这个位置,可是多少人都眼巴巴望着,想把你拽下台来,亲眼看到你粉身碎骨啊。”慕秀拿起折扇掩面,笑里藏刀。 卫长临闻言微虚着眼,不怒反道: “这些人之中,也一定有你吧?我这位置不过万人之上,有什么好羡慕的?妒忌我的人,只是觉得自己就算是攀岩趋势也摸不到我的脚边,才因此而想与我敌对,我说的、可有错?” “呵……就算你是将军又如何?你还是得不到你想要的人,不是吗?”
第38章 句句不离他 “……祁云的欺瞒不假,但是情却对你是假啊……卫将军,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承认吗?” 卫长临猛然拍案起身,咬牙狠狠道:“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有没有碰过他!?” 慕秀缓缓放下折扇,看着卫长临恼羞成怒的模样,心中倒是立马舒坦多了。 他望着卫长临笑了笑,只缓缓道:“他那般楚楚求我,我二人又是两情相悦,常常共处一室,我怎能不给他?” “——” 卫长临立即气势汹汹的从案边走来,二话不说走到慕秀面前,卯足劲一挥结结实实给了对方脸上一拳。 “……” 慕秀被打的垂下头去,左侧的脸庞迅速红了一圈,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冷笑道: “卫长临……就算你再怎么恼羞成怒,你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那么信任你!大婚那日才让你替我接祁云到府中,而你呢!?不光攀炎附势勾结太宰府,还胆敢夺走我的祁云!辜负了本将军这么多年对你的信任!!!”卫长临立在慕秀身前,伸手抓住对方的领子,歇斯底里的怒吼着。 “你的祁云!?我看是你的赵明华吧?卫长临,你究竟是怎么有脸说得出这种话的!?赵明华不过去世三年,你就将他彻彻底底忘却了?你骗得了自己,可骗不了我!! 祁云的眉眼身段哪一分不是与赵明华极其相似?你不过是把祁云当做了他的替身,你根本不爱祁云!!只有我……只有我能好好爱他!” “……我从来没有对明华兄有什么非分之想。倒是你,敢觊觎祁云?我倒应把你千刀剁碎了喂狗!”卫长临根本无法理智下来,赵明华待他如同长兄,他又怎会有如此龌龊肮脏之念头? 慕秀收起了笑,抬起头来认真道:“就算没有我,祁云就会跟你走吗!?你一次次伤他至深,之间还有什么情分可以挽留住?所以你现在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宣泄吗? 私下与谁交好,那也是在下自己的事。反倒是你,祁云于你府上多日,若是那日我真的向天钦府通告军机泄露之事,令皇上知道你串通敌国,这叛国之罪可够你担的了。” “若非一时选不出其他人来顶替你的位置,本将军早早便可废了你!”卫长临握紧了拳,怒目视向慕秀。 “在下可没功夫跟将军在此争执,军机策书还不知在何人手中,将军大可不必将话说的太满。”慕秀转过身去正欲走,不屑道。 “其实,说到头来。你的夫人已经为你怀有一子,家中圆满,此生无憾。你又何必抓着祁云不放呢?” 卫长临狠狠睨了慕秀一眼,并不回话。 慕秀泰然自若的走出书房,可眼神微垂,又不免落寞起来。 长夜漫漫,明月清风。这一夜之后,将是崭新的一日,也是祁云与卫长临永别的日子。 祁云倦在榻里,来回转辗反侧,就算闭上眼也睡不着。 钟肃倚在纱帐外,手中拿着丝巾,缓缓擦拭着呈亮的刀身。玄刀反光之中,还依稀映着祁云还未闭眼的模糊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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