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寒无见轻松道。 “那……好,不过我想在外面见你,不是这里,这里我……不是很习惯。我还有点事想和你说。”顾影不自然补充,“也许等天气好点的时候。” 他们不约而同望向大雪不止的窗外。寒无见注视着沉甸的积雪,顾影瞥了一眼他沉静的侧脸。 “等你有空的时候。”顾影换个说辞。“你好像总是很忙。” 寒无见咳嗽两声,摆摆手,不愿意涉及彼此太多公事问题。“都可以的。”寒无见略微疲惫,“我确实有些忙,不过你有什么急事,还是可以找我说。” 顾影仓促地点头,站起来,又坐下,大概意识到还可以再坐一会儿,“我会来见你的。”他着重语气,“也许有时候只是远远看一眼,如果我跑开,您也不用追我了。” 寒无见压下心中疑虑,笑:“很不方便吗。” “是的,有些,”顾影道,“我是王府旧派,对我们来说最好的处理是赶尽杀绝,您应该明白。” 他提到了“我们”。
第96章 牢牢记住这一点 寒无见不动声色移开视线,把唇抿直。 “是的,你说得对,一切都是情有可原的。” 顾影点头,“我或许在外面远远望您,如果可以,也许我会走上来。但可能不能太靠近你,或者跟你说些什么。有人监视我,所以上次,我不好跟你说话。” 他说的愈来愈匆忙,不像他自己的表达。他提到了上次,寒无见有一种想阻止他、然后进一步探询的冲动。他忍住了。 “我知道了。”寒无见吐出一口气,“谢谢你,顾影。” “谢什么?” “谢你解答我的一些疑惑。”他没有再说下去,展露一个微笑,眼睛里其实并没有多少笑意,“多穿点。”他拍了拍顾影的肩膀,“不要仗着内力好就总去抗寒。在湖畔追你时就想告诉你了,那时你穿得那么少。” 世子确实不喜欢臃肿,他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容忍寒冷,相当刻苦,在哪方面都是。他是在漠北长大的,流放但始终是尊贵的皇族王室。 顾影点点头,站起来终于往外走。说实话,他呆的时间有点长了,世子可能会生气——他总会生气的,只是不常表露出来。只是让他来消解湖畔的疑虑而已,向寒无见证明,那是他。除此之外,世子很可能还想借他的身份接近寒无见。 这样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包括他们自己人。除了顾影。顾影知道,比如自己父亲顾且,身为元老将领,顾且是绝对、绝对不会容忍世子居然还跟敌人的指挥将军私情不断这种事的,简直没法想象。 而且,至于到底怎么接近寒无见,顾影不知道那要怎么做到,也许他真的只是远远看他一眼,双方保持安全的距离,一些必要的掩饰和谎言,这样就不会有过多的痛苦和困扰。 但那是世子的事,他不感兴趣,他的任务完成了,最轻松的一次命令,没有必要去割断谁的脖子或者砍掉谁的脑袋,把某一肢体装进盒子带回去给世子看,没有污血溅进眼睛头发里。一切都很简单,但他却并没有感到以往那种来自结束的轻松。 街上在落雪,歇过一阵,又下起来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也许寒无见说的没错,是应该多穿点衣服,有些冷得难受。 他回到驻地,一切都还处在按兵不动的位置。谢兰因在看什么东西,瞥见他,放下手里的密件,但没有说话,只是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似乎想在他身上窥探出什么痕迹。 顾影向他行礼:“世子,已经办妥了。” “你对作战计策有什么看法。”谢兰因倏忽就问他。 顾影道:“属下才疏学浅,世子问颜王子和几位老将领可能会更好。” “我现在就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属下……” “给你八百兵,外城十里主路伏击,引开中部主力军,你觉得怎么样?”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世子是铁了心要他们—— 顾影道:“属下觉得不妥,恐怕极容易失败。” “为什么这么觉得?” “无法估计朝廷兵力分布。” “一千。做不到你就是废物。”谢兰因重重把手上书卷掷在漆案上,眸中寒光微动,黑眸深不可测,“再说,你不是很有潜力么,在寒无见那里呆了那么久,一点情况也没探出来?” “寒无见心思缜密,而且防范度很高,我没有机会触碰茶杯以外的东西。” 顾影站得很稳,一副不受惊扰的样子,说的平稳而中肯,似乎不知道谢兰因跟口中的寒无见关系多亲密一样。 “是吗。我记得你任务一向都完成的挺出色的,我们需要的是万无一失。你这样子叫我怎么放心让你接手影子阁、做下一任阁主呢?” 顾影驻剑跪地,低首:“是,属下知错,日后一定竭尽全力为世子分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兰因猝不及防冷笑一声。 “他跟你都说了什么?”谢兰因沉下脸,这才是他真正想了解的。 “没有什么。……一些琐事。” “我记得他跟你并不怎么相熟吧。” “是的。”顾影道,“是因为您的缘故,他对我比较亲切。” 谢兰因挑挑眉,低头,笑了一下,但眼睛里还是冷着的,视线也像凝着冰。 “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让你过去找他了。” 谢兰因告诉顾影道:“你不仅要明白,还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是。” 寒无见遇见的阻力比想象中要大,他扶着额头,似乎感到头疼。信函已经拿过来了,他看了两遍,没有疏漏。 在这种危难当前的大事上,谢余还有空与他说笑,以公参私告诉他皇城下了多大一场雪,红墙都凝着冰花。 随信附上玉笛,舟车劳顿,到寒无见手上时已经隐隐有了裂纹,像所有盈盈不堪一握的纤弱事物。 “年关将至。景行很想你。”他于结尾处写道,“我也是。” 副将道:“陛下很关心您,一直想您回去。有件事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他们是私下话事,因为关系颇近,能直言都不会太绕弯子,武将也不会讲究太多。 “无妨,你问吧。”寒无见应允。 “您同陛下是生了什么事吗?何至于年关也不回京?” 寒无见用指腹摩挲温润的笛身,道:“没什么。天子死社稷,将军守城门,古往今来之常事。不必高堂总相见。” 这里的事情比想象中复杂,唯一确定的是南蛮撕毁协议,确认是敌对势力了,说不清叛军与他们了多少好处。割城、供银、联姻,总有一样。南周各个领主都有不止一个正当好年华的女儿。 尽管西南驻军也在北调,会有比他经验更丰富的将领统率全场,对战局和策略的见解也比他深刻得多,就战场而言,他还不够老成,除非戴上面具,他太过秀致的模样也不足以服众。 但他还是想留到最后一刻的。 “至于过年的话,”寒无见望一眼门外大雪,大雪埋没了门槛,“只能是留在这里了。”
第97章 怎么能忘掉他呢 漠北的年味比想象中要浓烈,屋檐下提前挂起了大红灯笼,冷空气里漂浮着炒焦栗子的味道。这种时候是不会有战争的,连时不时的边境骚扰也消失了,一种奇怪的约定俗成,当然也和大雪脱不开必要的关系。 无聊的军士们在雪地里比赛蹴鞠——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们大多数人都出身农户,几乎没有人会唱歌,一个校尉扯着嗓子站到砖石垒的简易台子上去唱了一首《好汉歌》,寒无见借了一位富商妾室的琴艰难地为他伴奏,校尉唱的惊天动地,最终在砸过来的满天雪球中下场。 然后是娱乐式比赛,但较劲的人仍然很多。寒无见另外两个将军作判官,动不动就给点赏,一副最好说话的样子。 受赏里有一个他很欣赏的军士,拒绝了他的赏赐,扭扭捏捏找到他表示要别的。 寒无见笑着问他:“什么?” “将军,您能不能帮我写一封家书?您是大家公子,他们都说您字最好看。” 他是个很诚挚的小伙子,这般朴实无华的感情打动了寒无见,他答应了这份请求。 完事准备回去歇息的时候,夜色已经开始沉沦了,如同一张落下的灰色蛛网。 他答应了侍女云儿要早点回去,以至于忘掉了拿上因写信摘掉的手套。 一处院落,门大敞着,奴仆捧着热水扫雪,侍女们在嶙峋的树枝上挂剪纸,寒无见路过,满腔心事,弹回的枝条冷不防打中了他的头。 他回头,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面露惊恐看着他。他面上的疲惫云翳散去了,冲她笑了笑,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加快了速度。 他偏离回去的道路,到了无人的长亭,长亭外是一片湖泊,还未结冰,看起来像是深绿色,一枝寒梅的枝桠探到了湖上,已经结出了脆弱的花苞,含着细雪。 寒无见解下腰间玉笛,走到长亭尽头,临水吹笛。 一曲未了,估摸时间差不多,寒无见转身,道:“出来吧。” 带着面具的男人顺着台阶走下来,他带着剑,但并没有要去拔的意思,唇抿的很直,也许是不确定是否应该露出笑容,也许是笃定了不会轻易开口说话。 “顾影?” 寒无见望着来人,不出所料的结果,但他仍然感到了一丝诧异。 “顾影”不动声色望着他,朝他走过来,停在几步远的地方,冷风吹着,两人之间积上了薄薄一层雪。 “你一个人在附近做什么?”寒无见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顾影”拳手咳嗽,压低声音,听起来不很自然,有些失常。 “怎么发现的?”他问。 “不是你自己让我发现的吗?你视线压得那么明显。我还以为被什么人盯上了。”寒无见笑。 “顾影”走近他,从他背后绕过去,一度靠近了他最薄弱的地方,只要动手就能将他撂倒在地,覆身压上去,让他无法动弹。 他深知寒无见弱点在哪里,就如同了解他身体表面和深处的每一寸mg点一样。 贴近,又在要触碰到的时候快速退开了。寒无见对他的尝试一无所知,问:“怎么?” 他道:“你就丝毫不担心?” “担心什么,你吗?” 面前的顾影看上去比前几日要锐利得多,不仅仅体现在言辞上,就连目光都是带着审视的。审视里还有一些别的、甚至称得上熟悉的东西。 “你要和我打架吗?”寒无见看着他,突然笑了,“在这里?” “顾影”靠他近了一些,伸手,把他落进衣襟的头发拈了出来,因为下雪缘故,已经濡湿了,有些凉薄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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