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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

时间:2023-12-15 08:00:38  状态:完结  作者:惊世柴

  谢兰因不是很喜欢她说最后那句话的口吻,好像他本身和隼之间存在着一种什么样的联系,那也只是、仅仅只是他的所有物之一,和其他数不胜数而他根本毫不在意的众多物品一样不具有代表性,不能以其作为一种象征或者说类比。也许影会有给自己的所有物取个令人费解的名字的坏习惯,那是因为他的东西本来就少的可怜,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吗?他本身就是别人的影子。而说到底那也不过是一只畜牲。

  “去吧。”谢兰因道,“记住我教你的一些技巧,它不是很能被轻易驯服,小心它伤到你。”

  李静打开笼子,隼径直对着窗口趴着的伤鹰俯冲而下,锋利的钩爪在窗框上划出异常刺耳的声音,将影子一把掼倒在地,两只猛禽陷进沙地,都露出凶残的野性,竖起翅膀撕扯起来,配合尖锐的啄咬,发出高亢的威吓鸣叫。影子受过伤,而且生性没有那么狂躁,主要是被训来传递讯息的,在隼的压制下很快处于劣势,扑棱着翅膀在地上碾动,直见了血。

  寒无见发现了,焦急往前,但被沉重的铁链拴住手脚,无法上前。

  情急之下,一声哨响,一把弹弓打出一颗石子,分开了两只禽鸟。一个清脆的声音笑起来:“哇,打得可真凶。谁是主人啊,为什么这样斗鸟……呀,它好像受伤了。”

  另一个更令人熟悉的声音说:“我们把它还给它主人吧。”

  “你知道它主人在哪里?”

  “就在里面,”陈相因道,“交给我就行了,我是因公而来,这边防守森严,你一个小丫头又在乱逛什么?”

  许乔用手碾动自己的小辫子和精致的发带,粲然一笑:“这不是,让我爹带我来见世面嘛。他在这边巡逻,本来说让我见识几个什么门的,哪知道一不小心走散了……嗯对,走散了,哈哈哈。哎呀陈公公,好哥哥,求求你了,别告诉我爹,我就是出来……看一看。”

  “这么井然有序的宫道还能走散,真不愧是你许大小姐啊。”陈相因笑,“好吧。只是我不管你是想见见世面,还是想找寒家那小子,这里都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撞到那些个大太监说不清,我支个人领你出去。”

  许乔把弹弓塞进腰间,一听这话,临走还要为自己辩解:“我哪有……我才不找寒景行那个笨蛋呢。我找我老师呢,不是说李大人啊,是说最近被放出来那个,叫什么来着……”

  陈相因好容易拜托喋喋不休的小姑娘,差人把她从后门领出去,然后才来到寒无见窗口。

  寒无见勉强能把窗户打开,陈相因伸开手,想把影子捧给他。寒无见道:“多谢,不过我想,还是劳烦你把它带走吧。它在我这里飞不起来。”

  “这是影阁的鸟。”陈相因道,“你不是它的主人吧?”对从王府过渡而来的秘密组织其实一直没有很明确的称呼,影子阁、影阁、暗夜门等等,名称不一而足。陈相因本身也是驯兽高手,刚刚奇特的哨声也是她吹的。

  寒无见轻微点点头,他对此并不是很上心,一副倦怠的模样。

  陈相因打量他。寒无见面容还是相当清俊的,只是太瘦了,而且没有生气,更像是重病弥留的模样。他最近清减了许多——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不久前才经历了丧夫之事,他且一直是个不错的孝子。和他年岁相差不大的同辈的女儿都已长大成人,开始春心萌动了,他却还被锁在这里,过着暗无天日的囚徒生活。

  “那就麻烦你了。”寒无见又说一遍,期待她能自己走开,不要再多过问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的境况了。

  陈相因点点头,道:“没事。我一会儿……嗯,这里有个东西,纸条,”之前似乎一直藏在羽毛里,被遮盖住了。寒无见浑浑噩噩,给影子上药时并未曾注意。也许也因为不在乎。

  “是什么。”寒无见听起来并不是真的多想知道的样子。

  “你,看不见吗?”陈相因问。

  她已经拿出来了,甚至想把纸条放进他手心,他下意识躲避了一下,很快反应回来,接住,但没有立马看。

  陈相因想自己可能懂了,眨了眨眼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她的动作现出一片浓重的重影,寒无见克制地让了一下,但动作的迟滞仍然叫她敏锐地发觉出这之中的隐意。

  “你的眼睛……没事吧?”陈相因问。

  寒无见也没有一味继续隐瞒的意思:“还好吧,有时候看不清,有时候就好了。习惯就好。”

  “现在连字也看不清吗?”

  “等一段时间吧,一般安静些时候眼睛会好些。”

  “大夫有说什么吗?”

  “找不出根由。”寒无见道,“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因为身体败落的原因吧。总之,到了现在,也已经无足轻重了其实。”

  “太医和公主也治不好吗?”

  “不太想让那么多人知道。”他笑了一下,黑暗中转瞬即逝的一抹微淡的光,很快寂灭下去,“多谢你还能陪我说这些话,相因,这些没必要告诉旁人,就当为我留存一些脸面吧。纸条写的什么?”

  “这哪里是脸面的问题。”她哀叹一口气,想说什么还是止住了,去看手里纸条,道,“有个人说他很快来找你。这呆鸟的主人吧?”

  “可能是。”寒无见说得很保守,但他心里也明白应该是顾影。

  “好吧,你保重。”陈相因道,“虽然说,生死各有命,但你还是要多少照顾一下自己。”

  寒无见淡淡地笑了一笑,抬手但是被铁链缚住了,它在暗出作响,“好的,我尽量。”

  谢兰因一直没说话,李静有点揣测不出他的意思了。

  那边陈相因已经带着影子走了,寒无见也已经把窗户合上,四周恢复寂然无声,两只鸟都没有,隼在一旁谨慎地观望。谢兰因在树枝掩映的地方站了许久了,倾听二人谈话,李静还以为能捉到一些什么不对劲的消息,刻意把陛下拽来,晦暗的东西不多,却叫人听见了这些。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再更一天,这个月就结束了,11月日更!我已经存稿豪多了


第245章 面具

  李静小心翼翼:“陛下,要不……”她本来想主动提议谢兰因请个太医给他看看眼睛,之前就察觉到他哪里不对劲了,如今一想果然是,可能就快失明了。

  谢兰因仿佛一直听得很认真,此时松开枝叶,转身走了。李静追上去:“陛下,您,您去哪。”

  “我想一个人走一走。”谢兰因不动声色道,“摆驾去公主那里吧。”

  李静也不好再多说,默默望着他离去。从始至终,谢兰因都是如此寡淡从容的神情,似乎这对他并无甚影响。李静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不知是喜是忧。

  寒无见伏在床上睡觉,谢池来了,对他身上的铁链视而不见,先是一番嘘寒问暖,好像这是在普通的家里,寒无见不是被囚禁,而是在他自己的房间。

  她想点灯,门口没进来的谢兰因只允许拿一盏灯进去。自从寒无见尝试逃跑后,谢兰因对他更加粗暴,拿给他的饭食也是最基本的粥菜,房间里一般也不点灯,寒无见时常觉得自己是躺在深渊的最低部,阴暗而困倦。

  公主猜出几分心思,手接过一只高脚灯架,与他小声道:“他想叫我看看你的眼睛。”

  寒无见微愣了一下,却只是睁着无神的眼睛笑了一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意义呢。”更像是对谢兰因说的。

  谢兰因走得离门口远些,去看被雨打湿的残荷,石板铺就的小径劣迹斑斑,沾着血污一般的泥泞。谢兰因让人清扫,自己眺望远方青灰朦胧的山脉。皇宫是囚笼,但说到底哪里不是呢,身份低微也好,高高在上也罢,谁都没办法走出命运划给他们的方寸之地,而他走的向来是这样一条泥泞的小径。

  宫殿如此众多,富丽堂皇,但没有一处是他真正的归所。一年三百六十日,他至少有三百天只流连前廷御书房,最多抽出时间去找寒无见,寒无见不在就去见李静,以堵住那些重视礼法宗室的迂腐老臣之口。身为皇帝他的生活甚至不如他远在漠北或王府时的精彩,只有日复一日的灰色单调,平心而论他够对得起大魏了,也没人配在他面前像寒祁之那样说一句提一句大魏百姓。如果不是寒无见,他早就想把寒祁之杀了。但这真的就是他想要的了吗。也许外面确实可以有更好的世界,可是寒无见呢,如果他没有眼睛,他还能剩下什么呢。

  “陛下,仔细着凉。”李静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为他披上厚皮毛斗篷,“这两天不是一直在偏头疼吗,好些了吗?”

  “好多了。”

  “那就好,我煮了银耳粥,特意带了一些来,您用一些,我去给寒公子也送一些?”

  “好的,”他握住她的手,拉她回走,“不了,寒无见就不必了,他一个犯人不配你如此精细的操心,你还是少见些他吧。”

  李静柔声应了,抓着袖口的手指紧了一紧。

  公主退出来与谢兰因说话,看到李静,互相对视一眼,公主温和地笑了笑,倒是李静,颇有些做贼心虚,生怕被拽出她昔日撒谎骗谢兰因寒无见病情的事,匆匆告退下去了。

  谢池笑:“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虽然潜力不错,你在调教她?”

  谢兰因不喜欢她用的这个字眼和说那两个字的腔调,道:“不算刻意。情况怎么样?”当然是问寒无见。

  “不好,”她干脆直接道,“你去找任何太医看都是一样的。我听说你把你手下那个大内高手放出来了?”

  谢兰因不理会她刻意的偏离话题,道:“没有治好的可能性?”

  “有。”她半真半假道,“我毕竟深究些药理,他也算是我弟弟,总不能……”她复笑,不打算继续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有个条件。”

  “你弟弟,”谢兰因也笑了,“大多数都葬送在你手里的,我是说你兄弟。这么说起来做姑姑的手足甚至是侄甥都不见得是什么值得信赖的事情呢。”

  “但他是我弟弟,这也不失为一个事实啊。”适当地结束玩弄措辞,她道,“我想出宫。你知道,我前夫死了这些年,我一次也没去看过他,总得给他除除草吧。”

  “这个事情姑姑放心,”谢兰因道,“侄儿很早就派人过去帮着您守墓了,权当一片孝心。姑姑还是留在宫中养老,多研究些药理吧。”

  谢池脸色微僵,很快恢复自然,表现得不无惋惜:“这样看来真是可惜,我还是那句话,希望陛下将来不要后悔。他自己那句话也说得对,这样做都有什么意义呢。”

  寒无见已经把眼睛蒙起来了,其他太医也都来看过,众口不一,寒无见始终未曾开口。他不是很喜欢把眼睛蒙起来,说到底他还没瞎。何况这也已经不是眼睛的问题了,他的记忆也开始退化,就像一张逐步褪色的画,连上面的线条都开始变得松散乏力。他想到自己也许有一天就在不知不觉衰退中死去——这样也是好的,也有可能在暴烈的痛苦中离世,那也没什么值得抱怨的,生死自古难料,而且通常只有活下来的人会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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