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蔺无忧这么说了,句羊仍旧安不下心,时常在想,祁听鸿有没有和师父又吵起来? 在山里转了大半天,天色暗了,句羊又回到院子外面。还没走近,他就看见郇潜高高站在房顶上放哨,一手叉腰,一手提着隙月剑,守株待兔等他过来。 谢秋云的声音在院外响起,说:“老头子,这儿抓到一只山鸡,快来呀。” 郇潜没好气道:“莫打扰我,我要捉那小子。” 谢秋云顿了顿,说:“你捉他干嘛呢。”郇潜道:“他教坏鸿儿,你说我捉他干嘛?” 墙外这道谢秋云的声音,正是句羊学的。听见郇潜这样回答,虽然言语间对他不悦,但对祁听鸿仍旧充满了拳拳爱护之心。句羊反而比较放心,又学道:“哎呀,不管那么多。老头子,鸡要跑了,你快来捉它。” 郇潜道:“你的轻功全忘了?抓只鸡都抓不住。”篱笆外谢秋云的声音说:“我、我有点怕这玩意。”又说:“快来捉了,明儿炖鸡汤,大家补补身子。” 说到一半,鸡还“咕咕”地叫了几声。郇潜骂骂咧咧地跳下屋顶,去捉鸡了。结果来到篱笆外面,草丛中果然有只肥嘟嘟的老母鸡,却不是野山鸡,反而像市集买的。同时看来看去,附近也并没有谢秋云的踪影。 此时此刻,句羊已经趁机跑到院子另一边,跳进篱笆。他先去看祁听鸿的屋子,房里没有人,又去看郇潜夫妇睡的主屋,只有谢秋云在里边打瞌睡,不晓得祁听鸿去了什么地方。 再听前院那边,郇潜叫骂起来了,一定是发现自己中计,就要来抓句羊。句羊离开主屋,贴到旁边厢房的墙上,静静等郇潜过去。 郇潜大概意识到骂人会暴露方位,也噤声了。句羊只能屏气凝神,更努力去听他脚步。 不过脚步还未听到,他却听见一墙之隔的屋里,有一个人呼吸的声响。这间厢房不是蔺无忧一家住的、不是小毛住的,而是用来教弟子打坐静心的静室。句羊试探着叫了一声:“祁听鸿?” 屋里那人震惊道:“句羊!” 句羊沉声说:“别出声。” 他摸到门上一把大铜锁,运力一弹,把锁给弹开了。又解下发带,把其中一端在锁上打个活结,另一端握在手中,闪身进屋。 祁听鸿坐在蒲团上,看见他进来,又惊又喜,说:“你怎么来了!” 句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扯发带,铜锁重新扣了回去,发带也从锁上脱落,被他收回手里。 做完这一切,句羊才道:“你师父马上要找来了,有没有地方让我藏一藏?” 这间屋没有床榻,但有一张供桌,前面摆两张雕花扶手椅,正好能挡住人。句羊钻到桌子底下,堪堪把衣角收进来,就听见外面开铜锁的声音。 祁听鸿赶忙迎到门口,道:“师父怎么来了?” 郇潜面色铁青,问道:“那小子呢?”
第88章 唐人传奇(四) 祁听鸿装傻道:“什么那小子?”郇潜不依不饶问:“就是句羊那小子!他有没有跑来找你?” 祁听鸿说:“我、我没见过他。” 句羊躲在桌下,看见祁听鸿情不自禁往旁边走了一步,挡住供桌,心想:“真是藏不住秘密。这么一挡,别人更觉得是欲盖弥彰了。” 果然郇潜说:“你挡什么?”猛地拉开椅子,弯腰往供桌底下一看。 祁听鸿心提到嗓子眼,叫都叫不出来。郇潜眯着眼睛左看右看,又说:“咦?那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原来句羊把自己外衣整件脱了下来,像一块帷幕似的挡在身前。他这件衣服色彩深,在阴影里有点儿像木头墙壁的颜色,郇潜竟然没看出来。 祁听鸿顿时有了胆气,说:“师父,我都说啦,他没有来过。” 郇潜不信邪,把柜子、书橱、一件件打开来看过,巴掌大的橱柜也要开门去看。祁听鸿央求道:“别再找啦,他又不会缩骨功,怎么可能藏在这种地方?” 句羊举着袍子,躲在供桌底下,一动不敢动,心中想道:“是现在不做指挥使了,否则高低该让大家都学学。” 到处找不见句羊,郇潜叹了口气,对祁听鸿道:“叫你呆在这里,可不是让你休息睡觉的。反省没有?” 祁听鸿不说话。郇潜抬高声音又问:“反省没有?” 句羊替他着急,想:“犟什么呢,快说一句,别惹师父生气啦。” 但祁听鸿仍旧不答。郇潜气急之下一拍供桌,整张桌子簌簌发抖,差点碎了。祁听鸿手忙脚乱接住掉下来的杯碟、油灯,才道:“师父,我想过的。” 郇潜停下来,说:“你想出什么了?” 刚刚拍供桌,句羊被震了一头的灰尘。他举着袍子,也在等祁听鸿的回答。 祁听鸿说道:“我想了,我和句羊不是随随便便的关系。”郇潜气得要疯了,浑身发抖,在供桌前面走来走去说:“你对着二位祖师爷灵位,对着二位祖师爷肖像,怎么说得出这等欺师灭祖的话来?” 祁听鸿高声道:“徒儿下山这些年,自认问心无愧,和句羊在一起,也从未伤害别人,从未做对不起良心的事体。” 句羊把袍子往下放放,露出眼睛往外看。祁听鸿被郇潜按在蒲团上,对着供桌。说完这句话,他像祖师爷灵位磕了个头,朗声又道:“二位祖师爷都是高风亮节、名动天下的大侠客,知道我的事体,也会原谅我。” 郇潜抬脚一踹,把祁听鸿踢在地上,说:“好,你很好。” 看见句羊直勾勾盯着自己,祁听鸿做个口型说:“不疼。” 郇潜道:“我让你在这里反省,你想出这么一个玩意来。”祁听鸿不响,郇潜说:“想不明白,就永远不要出去了。” 祁听鸿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说话。郇潜好像想到什么,又说:“师父知道这间房关不住你。现在呢,我只当你是被那小子骗了,误入歧途。但你若偷偷和他跑了,就再也不是我郇潜的徒弟,再也休想回小事不见居。” 祁听鸿坐在地上,怔怔地抬头看他,从没想过师父要拿这件事情作为要挟。郇潜又问道:“晓得没有?” 祁听鸿轻轻说:“师父,门锁锁着呢,他没有来。” 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郇潜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道:“那死小子,甚至不来看看你。只可同甘不可共苦,就是这种人了。别想他了。” 只听木门打开,郇潜出了厢房,把铜锁重新扣死。 祁听鸿转过头来看供桌底下,说:“句羊……”句羊低声道:“你别动,也不要讲话。” 过了几息,门外传来极轻的“嗒”一声,开锁的声音。郇潜撞开木门,喝道:“哈!句羊小子!” 屋里静悄悄的,祁听鸿还坐在原地,说:“师父怎么回来了?” 没抓到句羊,郇潜讪讪道:“没事。”重新关门走了。 这时句羊才敢从桌底爬出来。祁听鸿本来很难过,看见他灰头土脸的,扑哧一声笑了。 句羊穿好外衣,道:“你还笑我呢?来找你才弄成这样的,你师父还说我不够走么?” 句羊原本的确是这个意思,然而郇潜一句话把他的路给堵死了。如果祁听鸿当真跟着逃走,相当于被逐出师门,祁听鸿一定会更难过。句羊说:“没有这个意思。” 祁听鸿道:“那你来干嘛,来看我可怜兮兮的。”句羊道:“来看你瘦了没有。” 祁听鸿又被他逗得一笑,说:“半天没见,哪里就能瘦了。” 句羊道:“那没办法,反正我现在出不去了。”指指门锁又说:“锁住了,打不开了。” 祁听鸿佯惊道:“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呢?”句羊道:“从屋里开锁,就是金贵也办不到吧。破窗逃出去,到时候你师父又要赖我。” 祁听鸿道:“那没办法,我也打不开的。只好委屈你住一夜,明天我师娘送饭时再走吧。” 刚刚进屋时太过匆忙,没来得及看这间厢房的陈设。现在打量起来,供桌上面其实没设牌位,而是在墙上挂了一副画像。 寻常肖像画往往只有一个人,板板正正坐在椅上,画正面或者侧一点儿头。这幅画像却画了两个人,同牵一匹芦花骏马。左边那人白衣白剑,丰神雅淡,眉宇之间若笑若愁,好似谪仙一样,右边那个却不像中原人,更像吐蕃那边来的,高鼻深目,皮肤黑一些,沉沉盯着画像外面。 句羊指着左边那个说:“我猜这是你们这脉祖师爷,另一个是蔺无忧那一边的。” 祁听鸿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句羊心想:“画上画着兵刃呢。”却说:“白衣服这个长得像你。” 祁听鸿叫道:“大不敬了!”给他介绍说:“用剑这位叫东风,用刀这位叫做张鬼方,是唐时的人了。”句羊道:“还有啥故事?”祁听鸿道:“我不晓得,我师兄可能知道得多一些。” 他摸摸句羊怀里,说:“有没有带火折子?”句羊拿出来给他。祁听鸿在柜子里翻翻找找,找见一把香,点了三支,对画像拜道:“祖师爷,听说你们最是热心肠。不肖弟子祁听鸿,这辈子是喜欢男人了。求你们保佑,让我师父消消气吧。” 句羊也去拿了香,拜了三拜。祁听鸿说:“你拜我们祖师爷作甚?”句羊道:“今天就算见过面,匆匆忙忙的,没有带礼物,只能上炷香了。” 把祁听鸿关起来,本意是罚他反省,但祁听鸿一直不觉得自己有错,顶多是害师父操心,心里才比较愧疚。叫他反省再久,他也想不出名堂的。如今句羊一来,他更加没得想了,张罗着晚上睡觉事宜。 房间里既没有床,被褥枕头当然更是一件都没有。祁听鸿把两个蒲团摆在一起,盖上自己外衣,也只拼成半人长一个小垫子。躺上去,要么腿拖在地上,要么头枕在地上,两个人更没法睡。天越来越黑,剩下香炉上几点火星、一盏小小长明灯还亮着。他为难道:“这怎么睡?” 句羊把蒲团拖到墙角,说:“坐着睡得着么?”祁听鸿坐上去,找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句羊,说:“师父肯定不想我睡大觉。” 句羊道:“师父还是心疼你,否则就是关柴房里面了。” 祁听鸿道:“他想让二位祖师爷教化一下我。要是他晚上突然来看,那该怎么办才好?”句羊道:“我醒着。”祁听鸿道:“他偷偷地来,你听不到怎么办?”句羊道:“我就是干这个的,再小声也听得见。何况就算他开门进来,你也并没有跑掉,没有违背他说的话。”祁听鸿笑道:“可你呢,你就要挨打了。”句羊说:“不会的。” 祁听鸿隔空揖了揖,说道:“对不起师父,对不起祖师爷。希望句羊不要被我师父抓着。要是可以的话,请祖师爷托个梦劝一劝,教我师父不要气坏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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