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把何丞相请来。”问全道。 那太监早上道萧远麟下令要他们今日好好服侍皇后娘娘的时候,问全便觉得时间的用词未免有些奇怪,结果入夜,萧远麟还真的没有回来。问全早上被自己安抚下去的情绪又有几分冒头了。 他坐在房内,看着那紧闭的门扉,突然觉得这房间空空荡荡的,有些清冷。他独自一人在寺庙中待过不知多少岁月,从未觉得自己身旁少了谁的陪伴,但终究是今时不同往日。 萧远麟应该告诉自己去了哪里,而自己也应该知道萧远麟去了哪里的,问全带着几分嗔怒想。萧远麟连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掌握,而自己却不知道萧远麟每天都在做什么,这并不公平。 等萧远麟回来,问全要告诉他这一点。问全还未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开始,也像萧远麟对他一般,对萧远麟生出了占有的心思出来了。清冷的人终究是被拉入了红尘里,和所爱的人一起陷入了世俗的缠绵中。 “叩叩。”房门轻响,问全马上站了起来,但立刻又反应过来萧远麟从来都是开门直入,来人并不是他。 “皇后娘娘,何丞相在殿外等您。”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而往日这个时间点早已经牵着问全回到寝宫的萧远麟,此时正在承天寺的灵堂中。侍卫们都守在灵堂外,夜晚在佛祖的凝望下以及佛灯的映照下更显庄重的殿堂像极了一块巨大的碑石,中间孤零零地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帝王静静地凝望着那最隐蔽的角落里被暗红色的红布盖着的灵牌。门口的侍卫们对着一幕并不陌生。这三年来,皇上时不时地会在半夜出宫来到这里,对着那灵牌看着,一站就是一晚上过去。但像今晚这么平静的,这是第一次。他们见过年轻的天子最失态的模样,但从来没有与任何人提起过。 萧远麟看着那灵牌,终于还是慢慢走上了前,将它从几乎没有被烛光顾及到的角落里托着取了出来。 三年前,帝王曾听一年老和尚提及轮回替换之论,即使悲痛欲绝,即使绝不相信找了半年的人可能已经不在世间,他还是亲手为那人刻下了这块灵牌。只为了老和尚的一句,在半年内受人祈福来世可保一世安宁,所求皆得。 帝王想,半年如何够,只要自己在世一日,便要为他祈福一天。于是三年来,一是为了祈福之重,二是帝王在多番寻找后就只剩这最后一丝生的希望了,那么多的和尚入宫,只为了千万人中找到那相似的一个。 他等了三年,心早已一片荒芜,整日如同一具只会治理天下的帝王躯壳,但却从无自己的情感。或者说,他的情感早就在三年来一日复一日的寻觅无果中流失殆尽了。但这片荒芜,在见到那张带着伤疤,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忘却的脸时,像一阵清风刮过,三年好像全不算什么了。 “取火盆来。”帝王道。 侍卫有些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了命令,往屋内看去,见帝王背对着自己,看不清任何情绪。 那沾了帝王不知道多少血泪的灵牌,终究成了火盆里被烧得通红,随后四分五裂的炭块,被帝王埋到门外的长生佛竹下。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天子想。他会走在问全的前面,或者随问全一起去,但绝不会让问全独行那漫长的一路。 “何岳将军。”问全有些急切地走出殿外,便看到何岳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何岳闻声转过来看他,问全这才发现在他身后有一个稍显娇小的身影,被何岳挡着,只能隐隐约约猜测是一个女人。 “皇后娘娘。”何岳叫他。问全总觉得这四个字从何岳口中说出来格外不习惯,但何岳似乎很喜欢这个称呼,问全也就没说什么了。 问全见他余光一直关注着身后的人,应该是此人身份特殊。 “进去里面说吧。” 按理按何岳与这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的身份,进入寝宫并不合适。但问全发话了,皇上下了令皇后娘娘的话就是圣旨,宫人们想拦着没有这个胆量,只好默默地低头守在门口。 走进殿内自然光亮了许多,问全从那女人一进门就关注着她。随着光线越发光明,女人的面容也一点一点呈现在眼前。 熟悉的眉眼冲击在眼前,问全既惊又喜,“皇后娘娘!” 皇后摇头浅笑,“如今你才是皇后了。” 她整个人看起来温婉平和,透露出宁静的气息,较之三年前的转变可谓是天翻地覆。但最让人惊讶的是,皇后原本让许多后宫妃子都嫉妒的一头青丝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顶尼姑帽。她隐藏在一身黑袍下的,是一身海青。 三年过去,她与问全两人的身份,竟像是互相颠覆了一般。 何岳上前一步,将怀中揣着的锦盒取出递给问全,打断了两人的回忆。 “皇后娘娘,这是你要的东西。” 这锦盒正是三年前问全在翠玉轩找的那一个。时隔三年过去,那掌柜也仍记着当时僧侣说无论如何也一定会回来取的话语。 问全接过那锦盒,不重不轻,像一种悬浮而虚幻的触感,似梦似醒,突然回到了三年前站在翠玉轩中的场景一般。那时他满心希冀着将这锦盒亲手交到萧远麟的手中,却没想到此后变故接踵而至,一离开便是三年。 而他不知道的是,三年前萧远麟手刃萧禄与萧麒的时候,皇后就站在现场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嫁给萧禄时志高气扬,决心成为任何男人都不能看低的人,却在最后熄了心火,遁入空门。 何岳出城取东西,却偶遇几乎无人认得出的昔日皇后。话语中提及问全,皇后并不惊讶。早在三年前,皇后女人天性的敏锐便已经更早问全一步看清了其中本质。但对于问全,皇后却另有一事相求。 问全望着那锦盒有些出神,皇后却有些心急。 “此次进宫,是有事情想拜托问全师父。”她道。 问全敬佩这位皇后,也未曾忘记三年前她的多次出手相助。他将那锦盒牢牢攥在手里收了起来,郑重地道:“娘娘请说。” 皇后对他的称呼倒是没什么反应,紧紧地望着他,说:“不知问全师父可还记得袁觅?” 问全愣了一下,他当然记得,只是未曾想还会再次听到此人的名字。袁觅两个字一出,连带着那年袁观林、莫衍和月兰的面容都浮现在眼前,又如同水雾一般迷迷蒙蒙地散开了。终究是有所亏欠。 皇后见他神情,便知道他从未忘记,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道:“问全师父可知他现在正被关于天牢中,我此次前来,就是想恳求问全师父,让皇上放了他吧。三年了,也该够了。” 袁觅恨铁不成钢,对袁观林总是批评多过夸赞,然而到底是父子连心。袁觅知道袁观林之死的根源其实不过就是权力之争。萧麒千防万防,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与赵远在那悬崖上时,袁觅就在离他们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们。 萧远麟失去了问全,萧麒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曾经自命是天选之人,最后却咬舌自尽。袁觅却没有那么好运,帝王没有给他自尽的机会,他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关押中迷失了神智。 问全又梦见了那年走在宫里走道上,他在后面看着袁觅、莫衍和袁观林三人共行的背影。走着走着,一阵风吹过,莫衍和袁观林消失不见了,独留袁觅一人在原处。 问全惊醒了,心中一片怅然若失,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抚去了他额上的冷汗。问全忙偏头望去,萧远麟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就躺在他身旁灼热又平静地望着他,像夜里暗自燃烧的火焰。 “你去哪了?”问全脱口问。他问完便有些懊恼,或许自己的语气应该再冷几分。 萧远麟在被子下搂过他的腰,让他在自己身旁靠得更紧,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好像要把今天的都补回来。 “哥哥做噩梦了?”萧远麟避开问全的话问。 问全深谙不要在夜里跟萧远麟较真的道理,不然两人就都不用睡了。他闷闷地将没算完的账记到明日。 “麟儿,放了袁大人吧。”问全道。他说出这句话时突然觉得自己无比的虚伪,袁观林的死他才是最脱不开关系的那个。但是世上又哪有那么多两全。 萧远麟知道他今日见了谁,也知道何岳带了东西回来,这一切他并不想让问全知道,但问全其实哪里不知道。他不说,便是愿意纵容着萧远麟这样对他。 他将这句话说出口,不带任何解释,萧远麟在一瞬间明白了问全是知晓自己的掌控的。 他将问全的腰箍得生疼,哑声道:“伤害哥哥的,我都要他生不如死。” 也许是萧远麟的怀抱紧得让他窒息,问全心脏酸胀得难受。 “有麟儿在,不会再有人伤害我的。”问全轻声说。 他在萧远麟看不见的胸前红了眼眶,却带着些许笑意道:“难道麟儿的皇后,连下令放走一个囚犯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第59章 有期(二) 岳荣菀跟尘境吵架了,根本找不到尘境的人。她怀疑尘境来找了问全,一大早下了朝就一路追着萧远麟和问全问个不停。萧远麟嫌她聒噪,直接让人将她拦在了半路,一路的吵闹终于安静了下来。 庆典在即,问全每天路过宫里随便哪个角落,都能看见宫人们在忙着自己看不懂的东西。他虽看不懂,但却明显地感受到从他们身上传递出来的希冀。 而当十几位宫女捧着摞得高高的布料走进殿里的时候,这种兴奋到忽略不了的情绪更加明显地冲击着问全,以至于让问全一时间忘了自己此时此刻正坐在萧远麟怀里。直到最后进门的佝偻着腰的老宫人眯着眼睛看过来,像风干的橘皮的脸上十分难得地显露出了几分异色。 问全突然反应过来,脸一烫,刚想站起来,萧远麟却突然先一步搂着他的腰将他顺势扶了起来,站到了问全身旁。 其实他们再亲密的模样也有过,这次却不是为了亲近。天一转凉,问全容易发冷的毛病便又复发了。昨夜睡觉时萧远麟便注意到了,只是问全自己并不当回事。待到早上回来后,便觉得浑身生寒,萧远麟不由分说地灌了他一碗黑乎乎的药,又逼着问全在床上躺着。 问全实在躺不住,萧远麟便将他抱在了怀里。问全本来是想拒绝的,但他见萧远麟的怒意都快凝聚成实体了,于是便不再说什么,乖乖任由萧远麟安排。 现在萧远麟突然放开了他,问全才觉得失去了身后人的温热的怀抱,似乎真的是冷得很。 那老宫人拿着量身的软尺朝萧远麟和问全行了礼,又与萧远麟说了半天,问全才听清是萧远麟让人来给他做庆典穿的衣服的。 “哥哥到那天,记得要一直站在我身边。”萧远麟道,他说着伸手将问全有些翻起来的衣角捋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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