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筷子,将赵远推到他眼前的菜都吃了下去。确实十分美味,和平日吃惯的素菜大不一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他们重逢以来,他们每日都见面。问全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两个人相依为命,始终在一起吃饭的时光。但现在终究不是以往了。若是再这样下去,问全怕自己陷入了这种沉溺的习惯当中,反而抽不出身来。他需要保持习惯没有萧远麟的日子。 嘴里的菜吃得多了,便没有了一开始惊艳的味道。但问全还是慢慢的一口一口全吃完了。然后又不顾赵云的阻拦,将那些铁子全部摆放回食盒中,盖好了盖子。 一切都收拾好了,问全才问出了自己想问的事情。 “住持师父和师兄们的……牌位,可是你托人打扫的?” 他说到与死亡有关的物品,到底需要缓一缓。 答案就如他所料,赵远点点头,然后又似是为了宽慰问全,又道:“那个小和尚虽然贪财,但也算得上守口如瓶。” 这其实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对于问全来说就不只是一件小事。也许赵远做过许许多多的事情,而这次不过是问全于冰山中发现的一角。 问全看着对面人的脸,用目光描绘着他脸庞的轮廓。小时候微微的婴儿肥都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雕刻一般的棱角分明。 问全突然间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好好去看过赵云的脸。不然为什么他到现在才发现那张脸相比起同龄人是那样的坚毅,却又带着消瘦。 自分别初始便一直压积在心底的情感,在此刻全部冲破了岁月的阻隔,尽数爆发了出来。 “麟儿……” 轻声的呼唤从问全的口中流出。 他看见赵云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里有流光闪过,在那流光中,问全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突然意识到其实赵远一直在看着他,但自己却没有好好看过赵远。 穿着灰色僧服的僧人突然抱住了身旁一身黑衣的年轻人,让年轻人一直沉静得不符年纪的脸上十分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滞愣,然后他背对着僧人的脸上流露出了似水般的柔意,像一层雾一样包裹了僧人的全身。 “是哥哥对不起你。” 问全说。他觉得对不起这个词用得不对,但却又无法找到更贴切的词语来表达自己心中复杂无比的情绪。 他等了很久没有等到赵远的回应。抱着的人似乎身体有些僵硬,于是放开了赵远,对方的脸又回到了自己的眼中。 他看见赵远的脸上有一抹微红正在拭去。他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他从未见过萧远麟有过这样的神情。问全恍惚了一下,在仔细看的时候赵远早已恢复了平时那张冷冰冰的脸。 那张冷冰冰的脸开口说话了,“不如哥哥还是和我回赵府去吧,赵将也很想见见哥哥。” 看似商量的话语下,潜藏着的却是年少人的强势和占有。 但这些问全都没有察觉。赵厉是将赵远抚养长大的人,他想我应该去看看他。 但终究还不到时候,于是问全只能抵着赵远快化为实质的目光道:“住在这里便好,也不用再跑一次。”
第25章 入宫 赵远的脸并没有像前几日一样提起这个话题就冷下来,又或者是他已经习惯了问全这样的答案,或者是心里的怨已经达到了顶点,反倒最后表现出来的时候显得毫无反应。 他突然间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我以为刚刚哥哥抱住我的时候,哥哥一定明白我的意思了。但没想到还是我问得太早了。” 问全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慌。 “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找哥哥。” 问全听见他说,倏忽间仿佛全世界的声音都像潮水一样退了回去,只留下赵远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回响。 “他们说哥哥已经死了。我去过很多地方,找了很久,从来没有放弃。……” 问全苦涩地想,这样的感觉,他又何尝不明白。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哥哥,哥哥当时为什么要何岳把我带走,为什么不让我和哥哥待在一起?” 问全浑身一震,他闭上眼睛,扶了一下额,忍不住苦笑起来。 他一直在等赵远的“质问”,今天终于等到了。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并不希望这一刻的到来。 他知道赵远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他送走,可他却又不可避免觉得心虚与懊悔。 无论什么理由,什么答案,对于赵远来说,可能都并不是他想要的,除非能够回到那一刻重新选择。 问全觉得那种被不知名的物体缠裹住的窒息感又席卷上来。他几乎要辨不清脚下的地是不是正在天旋地转。 身旁的赵远突然将他搭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扯开,凑到跟前注视着他。 “我希望你回到我身边,哥哥。”赵远说。 问全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脱口而出那个好字了。埋藏在骨头深处的疼痛突然间浮现了出来,使他如置冰窖中,浑身的血液瞬间冷却下来。 他轻轻拨开赵远的手。 “麟儿,哥哥希望能够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但不是现在。” …… 深夜时又下了一场小雨,清晨醒来的时候。承天寺里的小路尽是泥泞,上头还沾着几片被人踩碾的花瓣。 听吩咐来给贵客送吃的和尚还没敲门,就看见地上有个黑木食盒。他拿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敲响了房门,对着开门出来的问全举着盒子。 “问全师父,这盒子可是你的?” 问全看着他手中熟悉的时候眼中的清冷替换成了暖意,将那盒子接了过来。 前夜两人不欢而散,但每日问全还是会按时不误地收到来自赵远送的吃食。但问全却连他的人影都没见到,也没见到有其他人来。这盒子就跟凭空出现的一样。 往日他都会将盒子里的东西吃光,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很快就会有人将空盒子带走。但今日他怕是没时间吃。 昨日早上,卢公公带着人前来宣旨。皇上命令问全今日进宫面见圣上,是什么事情倒没有说。眼下车辆早已在承天寺门外停好了,就等着问全过去。 马车接了问全便一路不停,行至宫前才停下。 皇宫的宫墙与承天寺一般,大多是新建的。萧禄既做得出谋逆之事,却又害怕极了天理的报复,说起来倒是有些讽刺。 卢公公带着问全走到御书房门口便自行退下了,自由其他宫人出来领着问全进去。 萧禄正端坐在御书房的圣椅中,整个人虽然坐得挺直,但却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丝颓靡的神态。 问全记得十几年前见过他的时候还是身姿魁梧的模样,现在却大腹便便。靠着华丽的龙袍强撑出来的威严像一只纸老虎,一戳便破。 这个人便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一切祸端的根源。十几年来,问全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般的清醒过。他定定地萧禄,将他的模样一寸一寸钉在了那面复仇的墙上。 他的眼神太过放肆。萧禄和萧麒父子俩都同时皱起了眉。 萧麒略微起身,刚露出一点不满,眼神却扫过萧禄的难看的脸色。于是下一秒,他浑身都松懈下来,似笑非笑地又坐了回去。 “你,就是问全?”萧禄的声音十分浑浊。 僧人面圣不必跪拜,因此问全只是微微行了一礼,道:“贫僧见过皇上。” 萧禄目光如炬,“朕方才见你望着朕目光灼灼,可是有何不满?” 问全微微低眸,“皇上龙气冲天,贫僧只是一时被震慑住了,还望皇上莫挂。” 萧禄此人最烦世人将他与萧璒做对比,最喜别人说好话,当下便哈哈大笑。因着问全的奉承,萧禄的态度竟一下子变得亲和起来。 萧禄大手一挥,“来人,给问全师父请座。” “父皇,不如让问全师父坐儿臣邻座。”一旁许久未说话的萧麒突然说。 这两父子跟仇人一样,此前的争端估计还未完全消弭。萧麒此话本没有不妥之处,只是宫人都将椅子搬上来了,萧禄又是极重面子之人。他刚刚才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因为萧麒红涨下来。 萧麒贵为太子,在萧禄看来,问全如何能与萧麒平坐? 他屈起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扣了两下,仿佛在警醒萧麒。 萧麒却跟没有眼力见一样,还在那里继续挑战萧禄的底线,火上浇油。 “儿臣与问全师父一见如故,早已成为知己好友。父皇莫不是连这点情理都不愿通融?” 萧禄的脸青白交加,他的话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问全师父愿意做哪里?” 这两人竟将问题抛给了问全。 问全笑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不如席地而坐即可。” 说罢,在两人的目光中盘腿坐下。 萧禄抚掌大笑,“问全师父果真是个妙人。” 他笑罢又道:“朕听太子说问,问全师父的棋艺极佳。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不妨与朕切磋一番。” 问全自然不会拒绝,“贫僧请皇上赐教。” 萧禄棋瘾一上来,问全两个时辰后才得以从御书房出来,刚出来就碰见了在外面等候已久的卢公公。 卢公公的笑容要比前日见到问全的时候谄媚得多,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 “问全师父,殿下请您过去。” 卢公公领着问全到了御花园的一处亭子中。萧麒正坐在石椅上不知与谁讲话,那人远远见卢公公带着人来,便先行离开了。 “太子殿下。”问全行礼。 萧麒向卢公公使了个眼色让他离开,起身沿着石头小路慢慢踱步前行。问全便跟随其后。 路过一株红色的牡丹前,萧麒的脚步停了下来。 “本宫看问全师父颜色倒比这牡丹红艳得多。” 问全不平不淡回道:“殿下说笑了。” 萧麒将那朵牡丹直接摘了下来,拿在手中转了两圈,觉得无趣,往地上一丢,继续往前走。 问全见四周见到的宫女越来越少,萧麒似乎故意带着他往没人的地方走去。 他这么揣测着,便听见萧麒问:“问全师父应该也看出来本宫与父皇关系不合了。” 他停顿下来,似乎是在等问全的回应,却没等到回应,又继续说:“问全师父与父皇交谈甚欢。只是本宫要提醒问全师父,在这宫里,要认清自己的主人才是。” 谁是谁的主人。问全觉得可笑。 “太子殿下说的是。”他淡淡地说。 萧麒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从另一面的路口走来了另一位公公,问全认出它是萧禄身旁的人。 萧麒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挥了挥手,让问全退下去。 问全出了御花园,还没摸清回去的路到底怎么走,就又遇上了另一个熟人,正是莫衍。 莫衍穿着一身朝服,应当是下了朝之后不知去了何处,现在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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